大姐常在江湖走动,对江湖情势与各种势力之间的利害关系知之甚详,说道:“河西大漠是龙凤令的势力范围,多年来,少林寺曾多次向河西扩张,遭到龙凤令以及武林朋友的迎头痛击,至今无法踏入河西一步,而龙凤令也很难在河南立足。此次八方风雨会中州,各大门派未能如期赶到必有原因,这对少林寺来说,是不祥之兆,而对少林寺的对手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对龙凤令尤其如此。”
“金堂主似乎言有未尽,还有何高见?”甄护法似笑非笑神色如谜。
大姐道:“据属下所知,教主雄心万丈,久有北进之心,只因教中百废待兴,少林寺势力强盛,故未贸然行事。目下江湖乱象已生,何不利用龙凤令与终南羽士,趁机削弱少林寺的势力,为日后北进扫除障碍?咱们能想到,教主也一定能想到。”
“有道理。”甄护法瞧瞧大姐,眼神极为复杂。她沉吟片刻,道:“金堂主真知灼见,本座十分佩服。机不可失,立即召集各部弟兄,按教主的谕令行事,走!”
大姐一面跟进,一面讲了另一条消息,邵府走脱了一个漏网之鱼,据说是个小姑娘,昨夜借府中起火,趁乱走脱,下落不明,少林寺正在秘密搜杀。
二更末,天鸣像个幽灵,借草木掩身,踏入了丁家庄外的树林,悄然接近。
这一带是丘陵地带,生长着合抱粗的柿树、枣树,形成连绵不绝的枣刺林,即便是功高盖世,若不运功护体,也会被树枝枣刺刺伤,十分难行。
他从房东口中得知,在和尚进庄的前一刻,十八残凤便带着萧玉走了,唯独小神童行踪不明。小家伙机警过人是个老江湖,不必为他担心。
余中杰为他提供了可靠消息,绝因师徒已在掌灯时分出城,率数十名高手直奔丁家庄而去。
老秃驴不是傻瓜,他早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住人,必然会严加防范。
他小心翼翼地逐树接近。敌暗我明,村内必然早已严阵以待,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十分困难,何况他人地两生,等于盲人瞎马,此行其险可知。
夜风阵阵,枝叶随风摇曳,响声不绝,掩盖了潜入者的声息。
近了,可以看到庄内的灯火了。他借树杆隐身,小心翼翼地探进,脚下无声无息,但却仍然被发觉了。
一颗百年柿树的横枝上,两名暗桩透过枝叶,紧张地注视着缓缓接近的黑影。
黑影愈来愈近,一名暗桩作势欲扑,另一个眼明手快,伸手拦住同伴,耳语道:“再等等,生擒活捉,交给庄主领赏。”
“要不要发出警讯?”想扑的仁兄附耳问同伴。
“区区一个小毛贼,不必大惊小怪,惊动了里面的人,一窝蜂地抢出来,狗多肉少,功劳算谁的?”
天鸣似乎不知树上有人毫无戒备地走到柿树下,停住脚步靠向树杆,恰恰在二名暗桩的脚下。
“下!”二名暗桩一声沉叱猝然跃下,一人挥掌猛劈他的耳门,另一人飞脚踢向他的背心,出其不意,成功的几率很高。
“噗噗!”黑暗中传出两声闷响,踢中了,也劈中了。
“哎哟……”有人痛叫,“呯”地一声倒啦。
倒下的不是天鸣,而是一名暗桩。二人掌脚齐出,志在必得,谁知眼前一花,人影蓦然消失,挥掌的仁兄一掌劈在树干上,掌腕欲裂,痛彻心肺,只叫出半声,同伴的大脚到了,一脚踢在他的腰眼上。
“嗯……”他闷叫,斜冲几步,捂住腰眼,痛得直吸冷气,几乎昏厥。
“嘻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呼出的热气哈在后颈,痒痒的。
踢了同伴的仁兄头皮一炸,大吼一声,回心肘凶猛撞出,反应不慢。
“啪!”耳门挨了重重一掌,眼前金光一闪,蓦尔昏厥。
“你……你……”挨踢的仁兄惊骇欲绝,捂住腰眼步步往后退,想叫叫不出声来。树杆抵住了脊梁,后退无路。
巨灵掌倏然伸到,叉住了喉咙,膝盖顶住了小腹,将他抵在树杆上,黑暗中响起天鸣充满鬼气的阴森声音:“老兄,想死想活?”
蓦地,村头有人厉叫:“丁三,鬼叫什么?”
天鸣一惊,低道:“他打瞌睡跌下来了,快说!”五指略松。
伏哨急喘几口气,大叫:“俺是丁三,丁憨打瞌睡,从树上跌下来了……”
“混帐东西,再敢玩忽职守,打断你的狗腿!”喝问者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是何人?”天鸣低问。
“是俺村的管家丁步灵。”丁三战战兢兢。
“想死想活?”
“俺……想活……”
“甚好!在下有事请教,当然,你可以充好汉拒不开口。”
“俺……俺说……”
丁庄主丁崇信年过花甲,是当地有名的剑道高手。
十年前,少林寺以空前的声势向各大门派显示实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江湖武林,明暗齐施,大肆扩充势力,恩威并举左右武林大局,声威如日中天。摆在各大门派,以及所有侠义道英雄面前的只有两条道,一是江湖除名,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二是投效少林寺,向老神仙效忠,别无选择。
丁庄主不甘心受人驱使,抢在少林寺下手之前封剑退隐,将昔日的武林朋友一概摒之门外,干脆彻底地与江湖武林断绝了往来。同时,为防不测,将一幼子送到峨嵋门下,长子与次子则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避祸。
一时间,境内的侠义道人物,纷纷邯郸学步,宣称退出江湖。
老神仙闻讯,大为嗔怒。他本待登上武林至尊宝座之后,再收拾左邻右舍这些桀骜不驯的人物,不意被他抢先了一步,怎能不恨?尤其将丁步灵恨之入骨。
丁步灵棋高一筹,既躲过了一场大难,又保住了一世英名,但他不甘心老死田园。千百年来,称雄江湖武林的枭雄豪霸不知凡几,但没有一根能善始善终。他在等,等待时机重出江湖,也在密切注视着武林动态。
他自己足不出户,丁家庄的子弟却十分活跃,消息源源而来。
近日,武林中风云突变,随即,风暴的中心移到了少室山下,各大门派在途中遭遇截杀,损失惨重。这些消息瞒不住他,也不相信邵府惨案是四煞所为。他与四煞有数面之交,余中杰是个铁骨铮铮的绿林豪杰,不会丧心病狂地灭人满门。他知道,山雨欲来,重出江湖指日可待。
绝因率众来投,令他十分不安。
“大师,你不该来寒舍。”他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满:“奔雷手王宗泽退隐之后,不甘寂寞,与道上朋友往来频繁,终于招来杀身之祸,在下不能重蹈覆辙。”
“你怕什么?怕少林寺找你麻烦?”绝因不快地叫,主人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热情,这令他十分不满。
“的确如此。”丁崇信直认不讳:“盟主对我始终心怀芥蒂,多次寻我晦气,你这种时候来寒舍,岂非授之于柄?”
“贫僧不慎犯了盟主的忌讳,他将我逐出寺门,想借小妖孽之手除我……”
“中州酒楼与县衙咫尺相隔,他不敢……”
“这家伙连朝廷的贡品都敢劫,岂能将区区县衙放在眼里?”
“据我所知,太白神龙的仇人是少林寺,是盟主,大师只是胁从。冤家宜解不宜结,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办不到!”绝因乖戾地叫:“我峨眉派之所以被少林寺所驱使,皆是小妖孽之父所赐,父债子还,即便他叩头求我,老衲也要灭他满门!”
绝因咬牙切齿,恨声不绝。
十八年前,峨眉派精英尽出,赶赴河西大漠,追杀围攻追魂雷霆,结果无一人生还,峨眉派精英尽丧,从此一蹶不振,无法与少林寺抗衡,不得不忍辱含垢受人驱使。绝因每念至此,便会恨上心头,将一切过错,都记在了天鸣之父身上,决计要父债子还。
“身为出家人,杀气何其重也……”
丁崇信暗暗摇头,眼看二更将尽,不仅有些发急,说道:“大师,恕我直言,在下自退隐以来,惟求明哲保身,不敢过问江湖是非,而大师与太白神龙,皆欲拼死对方而后快,万一此人闻风而至,必将在寒舍大动干戈,若被老神仙知晓,敝庄危矣!因此,请大师或者回城,或者回山,万万不可在此逗留。大师,请高抬贵手,在下求你了……”
庄中弟子皆在厅外警戒,客厅内全是和尚。丁庄主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央求绝因高抬贵手。
“你也要赶我走?呵呵呵……”绝因狂笑,忿忿地叫:“我收令郎为徒,视为衣钵传人,已将本门绝艺倾囊相授。行前,虑及此行凶险重重,便将他留在山上,本待回山之后,便要择吉传位于他,可谓仁至义尽。而你却以怨报德恁地绝情,太说不过去了!”
“大师……”
“不必多言!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事态平息之前,老衲绝不离庄!”
“你这是存心将敝庄百余老少往火坑里推!”丁崇信也火了,怒气冲冲地责问:“你身为出家人,慈悲心肠安在?”
“丁施主,气大伤身,请息怒。”绝因摆摆掌:“我知道施主封剑退隐,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十余年来,你虽然足不出户,却在暗中积极培植弟子,打算重出江湖……”
“在下绝无此意!”丁崇信怵然否认。
“绝无此意?”绝因冷笑不已。“若然如是,施主为何命二位公子隐姓埋名,潜逃在外?盟主之所以阴忍至今,乃是存了斩草除根恶毒念头。他早在数年前,便暗谕各大门派,秘密查访二位公子的下落,贫僧也接到了密令。一旦查出,想想看,会是何种结果?即便是老衲,恐怕也保不住三公子的性命。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良苦用心,老衲都能看破,更瞒不住盟主的慧眼。你说呢,施主?”
丁崇信骇然失色,旋又平静下来。长子与次子隐藏极深,即便动用各大门派的势力,也难以查找。可虑者是三公子。他将幼子送到峨嵋,乃是存了集两家之长,光大家传武学,光宗耀祖之念。绝因老奸巨猾,倘若少林寺向他要人,老秃驴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所谓衣钵传人云云,鬼话连篇,不足采信。
“大师到底有何主意?”他追悔莫及,软弱地问。
“一句话,老衲不甘心受制于少林寺,晦道不倒,你我永无出头之日。躲避是下下之策,最明智的选择是釜底抽薪,齐心协力扳倒晦道,另选有德者……”
“大师,请快快住口!”丁崇信脸色发白,掩耳高叫。
他清楚自己的家底,全庄可派上用场的不过二三十人,加上峨嵋弟子,仅有六七十人。凭这几个人,便想与少林寺千百高手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痴人说梦。
“你不听也得听!”绝因强横地叫:“当年,錯非本派精英尽丧河西大漠,武林盟主之位,十之八九是老衲的!晦道已经连任两届,该让贤了。事实上,他不让也由不得他。老家伙当年心肠太狠,手段太辣,树下无数强敌。目下,这些对头纷纷上门索仇,他已是日薄崦嵫穷途末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贫僧决计要趁此天赐良机大干一场。施主,贫僧已为令郎付出了十年心血,作为回报,你必须助我。事成之后,贫僧答应,待我退位之后,将盟主之位传与令郎。”
“大师,你的名利之心太重了。”丁崇信悲哀地叫:“少林寺高手如云,势力强盛,便是你我联手,也不堪一击。在下不敢以全庄老小的生死做赌注。大师,请放我一马,求求你……”
“施主,你搞错了,是贫僧在求你。”绝因毫不为之所动,威胁道:“你若不从,哼,请勿忘记,令郎在我手中,我可以令他一步登天,也可以将他交给武林盟主。但我不会如此绝情绝义,我可以退而求其次,施主只消将这些年培植的弟子交予贫僧,贫僧马上就走。”
丁崇信面如死灰。这些弟子,乃是他十年的心血,岂能拱手送人?若不交出,幼子便性命难保,如之奈何?正自急怒交加,彷徨无计,管家丁步灵匆匆奔入,禀报有不速之客潜入。
“完了!“丁崇信以为是少林寺前来问罪,登时四肢冰冷,摇摇欲坠。
“有多少人?”绝因怵然站起,脸都白了。
丁步灵上前搀住庄主,安慰道:“来者是由枣柿林潜入,看情景,人数不会太多。
“一定是小畜生前来送死,一定是!”绝因心神大振,喜悦地叫:“少林寺目中无人,无须藏头露尾暗中潜入。丁施主,你若能助我格杀了小畜生,贫僧马上就走!”
“不带走在下的弟子?”丁崇信虚弱地问。
“假使施主不想再见令郎,贫僧答应放弃。”绝因奸笑道。
“你……唉!罢了!步灵贤弟,准备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