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风沙匿踪,习习凉风吹散燥热。眺望喀什噶尔方向,心不在焉欣赏风景,年轻小将暗自沉思。把凤军司让给友军并非怯敌,只为凤军司或许能阻滞其进行速度,便于自己先一步赶到万兽苑。不做则已,做则全力以赴,用计抢宝方彰显与蒙古人的高下之别。明的咱不要,只取谁也找不到的秘藏,既隐蔽也颇具挑战性。
默默斟酌,大口大口呼吸久违的新鲜空气,让清凉的感觉游遍周身上下,傻傻发笑,年轻小将恢复顽皮天性。冲儒者招招手,“仙师,快看,那里有一只野骆驼,哎呀,跑了。要不,我去给您抓回来,充当坐骑如何?”
“驸马爷,大敌当前,疏忽不得……”无奈苦笑,忐忑不安的儒者悄声提醒,“被全歼的凤军司或许早已暴露,麦盖提庄指不定大军云集?沿途关卡多半已加强戒备,如何破关尚待斟酌,哪还有心思去抓野骆驼?再说小民也享受不起,万一被骆驼又拉回大漠,小民唯有望天兴叹……”
“嘿嘿,您所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咧嘴大笑,俨然顽童的周文龙兴高采烈,“但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麦盖提庄形同虚设,大军一到,敌兵望风而降?您把问题想得特别复杂,而且总往最坏处想,未免自寻烦恼。以本将之见,敌兵也许早分崩离析,只待我骁勇骑兵团杀到,扔兵器,举双手,跪在地上大求饶?”
“驸马爷,您呀,可真举重若轻。明明焦虑,却摆出一副坦然无事的模样,这般视如云大军如无物的超凡魄力,小民望尘莫及……”郁闷的心情随之变得开朗,眺望风景如画的大漠,儒者指指点点,“瞧,大漠虽荒寂,但也让人顿生一种空灵之感。生死轮回,终不过大梦一场,荣华富贵,免不了两手空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带不走分毫。如果不在这世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岂不枉走世间一遭?”
“因人而言,世间万物虽无定论,但总会有高低之别。王侯将相,除去世袭,破囊而出者比比皆是,全拜个人努力和应运时势……”淡然一笑,年轻小将低声征询,“仙师,如何破关还须您多多斟酌,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请早早定下计谋为妥?”
“借用兵法所言,兵者,诡道也,水无常势,兵无常态,但凡破袭战,必定精锐齐出,但小民此番反其道而行之……”神秘一笑,儒者贴耳解惑,“您的大名应该早已传遍西辽,哲别千户长所率的大军理应势如破竹,西辽全境势必被震撼。小小的麦盖提而已,您一个人即可摆平,让两位千户长带全体兵将随后,保持适当的距离,马尾绑上树枝,闹大声势。突然冒出的奇兵加胆大的作战策略,麦盖提须臾即可踏平,后续破关一样如此。随着降兵增多,人马只会越来越壮大,任谁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仙师高见……”由衷钦佩,年轻小将弯腰施礼,“把功劳归于本将一身,您却甘当绿叶陪衬,这等胸襟,文龙望尘莫及。”
“小民惭愧,哪配得上驸马爷如此夸耀?”遥望麦盖提庄,儒者指点江山,“先取西辽,再平花刺子模,饮马印度河,鞭指高加索山,钦察草原任您驰骋,您的地位将牢不可破。”
听得一愣一愣,周文龙好奇不已,“西域可真大,这些地名本将闻所未闻,应该很远吧?”
“远在天边,但近在眼前,长刀所向,无坚不摧,马蹄所至,皆为国土,西域大地,唯驸马爷独尊……”一口气说完,儒者喘口气,“看,侦探骑兵回来了……”
获知麦盖提并无重兵布防,匆匆进食完毕,天黑时分,两支骑兵团分道扬镳,各自奔赴预定的作战方向。一个扑向东南,一个杀往东北,南北两面也有策应大军,蒙大漠庇护,无后顾之忧,众将士飙风般疾进。
按照仙师的部署,年轻驸马爷独自一人杀奔夜幕笼罩下的麦盖提庄,去而复返,模样更显威风。白衣白甲白龙马,獠牙面具,镔铁长枪,一袭长发随风飘扬,令人望而生畏。身后蹄声雷动,数不胜数的彪悍兵将个个争先,人人恐后,平地而起的烟尘如梦如幻。
涉河谷,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大队骑兵趁夜奔袭形同虚设的麦盖提庄。天色在奔行中渐渐泛白,前方的年轻小将早与杀出庄园的守军迎头相遇。勒马停步,环视周遭地形,保持三百步距离,枪指病怏怏的守将,暴喝一声,“呔,认识本将吗?前段时日火烧凤军司是否还记得?若敢出尔反尔,本将让你顷刻间身首异处——”
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前方悍将虽模样怪异,但嗓音非常熟悉。眺望其身后,病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黑压压,密麻麻,狂奔的大队人马被滚滚烟尘几乎完全遮蔽。人数无法准确判断,但不会低于三千,沙漠中杀出?或许取道乌什和阿合奇,早听闻蒙古大军全线出击,没想到如此之快。尾随的兵将不约而同后退,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掀面具,顺手整理乱糟糟的长发,年轻小将不住冷笑,“还没认出?是否要本将表演一下三百步穿杨的绝技,尔等才心服口服?好好记住,这副紫金弓只有本将才有资格使用,看清了,别趴下……”挂上长枪,作势取弓拔箭,不忘恫吓,“本将体恤尔等,但麾下将士可如狼似虎,敢发一矢抵抗者,大军所至,一律赶尽杀绝——”
“是驸马爷,快,下马请降——”原本处于墙头草状态,数不胜数的奇兵突然杀出,心有余悸的病将自然顺水推舟,翻身下马,弃兵刃,双手举过头顶,“驸马爷太过于威武,恕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请入庄休憩。所有辎重粮草和兵器早清点完毕,只等大军一到,即可查收。”
呼啦啦跪于一地,一群老弱病残叩头不止,“请驸马爷恕罪,我等恭候大驾多时!”
呼啸而至,大队骑兵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降兵,在耶律迪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直入庄园。补充给养,安顿随行民夫,挑选降兵,张贴安民告示,鼓励壮士投军,儒者忙得晕头转向。向喀什噶尔方向派出侦探小分队,巡查焕然一新的兵营,年轻小将暗暗偷乐。效率可真快,瞒天过海的本领倒值得借鉴,斜睨诚惶诚恐的病将,“难道乃蛮小儿没派人彻查?堂堂的凤军司岂可漠然视之?”
“按您的吩咐,末将火速搭建兵营,用一问三不知敷衍来使……”不敢与威严小将对视,病将低眉顺眼禀告,“兵将一个不少,全部骨骸早秘密深埋大漠,至于失火乃天灾,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身体恢复得如何?能随本将出击吗?如若无恙,喀什噶尔由你率兵镇守,只等由北方杀出的我蒙古大军赶至,移交城防,你再率兵招降其余辽军……”微微一笑,年轻小将悄声提示,“功劳全归于你一人,哲别千户长一定会另眼相看,必委以重任,机会难得……”
挺挺胸膛,病将精神大振,拱手施礼,“承蒙驸马爷看得起,末将自当肝脑涂地效力,其实,人并无大碍,伤风咳嗽的小病而已,一直装病只为逃避……”
“哦,走一步看三步,想投明主,但又分不清变幻莫测的时局……”摇头晃脑,年轻驸马爷放声大笑,“哈哈,狡猾呀——”
花花心思被一语道破,讪讪跟上,病将脸红耳赤。
安心休憩一夜,天色放亮时分,大队兵马列阵奔出兵营。一路狂进,连续闯关,半月之后,人马抵临喀什噶尔东郊。早先云集的重兵已无影无踪,昔日连绵不绝的军帐仿佛一夜间被热浪蒸发,让人顿生惆怅之感。厉马秣兵,只为以硬对硬,没曾想对手居然溜之乎也。驻马高坡,俯瞰影影绰绰的城池,啼笑皆非的众将士大呼小叫,“冲呀,兄弟们,擒获屈出律,饮马噶尔河——”
跃下高坡,士气大振的骑兵团直扑烟云笼罩的皇城,摇身一变的病将冲在最前面,一路招降的兵众蜂拥跟上。勇士团和侍卫团紧紧围住年轻主将充当督战队,蒙古骑兵分为两路,沿左右两翼快速包抄。默然奔行,抬眼四望,触目所及,连个人毛都没见到,周文龙暗自摇头。抓名俘虏都变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真让人哭笑不得,小儿肯定早溜之乎也,否则云集的重兵绝不会擅自撤离。
奔西?窜北?逃南?但绝不会往东,也不清楚具体地形,抓耳挠腮的小将被迫求助愁眉顿展的儒者,“仙师,据您判断,屈出律小儿会逃往哪个方向?”
“奔西不大可能,只因花刺子模人虎视眈眈,窜北同样不会,我大军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咂咂嘴,儒者冷静分析,“最大的可能为逃往西南边境方向,那里山高林密,不宜大队骑兵通行,弄不好乃蛮小儿会一头窜入帕米尔群山?”
“兵贵神速,我们先杀奔万兽苑,只怕宫殿早化为废墟……”枪指西南,周文龙狂笑,“让那名病将去摆平皇城驻兵,哦,总管大人在哪?”冲老者连连招手,“请检查必要工具,待侍卫团封锁万兽苑后,以最快速度勘察整个苑地,可疑之处留下暗记即可,不得与蒙古人发生正面冲突……”
灵光一闪,咧嘴悄笑,“李勇,你到时执行一项重大任务,率部分勇士封锁北院大王府邸。抢在蒙古大军抵达前找出大王的两个女儿,乔装改扮后置于侍卫团严密保护之下,不得烧杀奸淫掳掠,对百姓秋毫无犯,无论谁敢违抗军令,一律严惩!”
“遵令!”终于盼到扬眉吐气的一天,众将士在耶律迪烈的引导下齐声呐喊,“驸马爷威武,勇士团无敌,蒙古骑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兵锋所指,无坚不摧,大军所至,所向披靡,啊——”
夏未秋初,丝丝凉风吹不散依然炽烈的正午阳光,东郊平原,混合兵团呈九宫阵高速奔行,宛如散布于浩瀚苍穹的点点繁星。阵型严谨,士气如虹,兵马虽不多,但杀气毕露。近战兵器一律挂上马背,弓在手,箭上弦,速度惊人。
突前的年轻小将威风八面,斜提镔铁长枪,抿嘴嘴唇,稍稍消退的凸包依旧吓人。獠牙面具下露出一双慑人魂魄的星目,闻者断魂,见者丧胆。两位金国千户长不离左右,一个持枪,一个舞钩,闪烁寒光的锋刃令人胆寒。儒者和三名弟子紧随不离,勇士团和侍卫团全体将领呈扇形队列火速追赶,左右两队蒙古骑兵更显嚣张,个个张牙舞爪,人人须发贲张,活似煞星下凡。
左拐绕开南门,严格遵照命令,彪悍的蒙古骑兵沿出城主道直扑凤军司营地。照例跟在后面,在三岔口右转,年轻小将率领全体勇士杀奔万兽苑。沿途不见人烟,触目一片荒凉,昔日莺歌燕舞的皇苑死气沉沉。苑门人迹无踪,一阵阵凄凉无比的野兽嗥叫随风飘出,苑内隐隐响起喧哗之声。
杀气腾腾的人马呼啸而至,东苑门被即刻封锁,轻车熟路而入,年轻小将一边奔向宫殿,一边哈哈大笑,“屈出律小儿,咱俩虽素未蒙面,但早倾心已久,不知这初次见面结果如何?当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的妻儿老小会因为你的****而沦为阶下之囚。至于你我,迟早碰面,哈哈,我为刀俎尔为鱼肉,感觉想必非同一般……”
大殿一片狼藉,兴高采烈的侍卫群到处翻箱倒柜,颈背、胳膊、双手甚至腰部缠满璀璨夺目的珍宝,贪婪的目光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件入眼的宝物。地面密布大小不一的残破瓷片和随意抛洒的绫罗绸缎,龙椅光秃秃一片,镶嵌其中的宝石不见踪影,得意洋洋的侍卫长正襟危坐其上,口吻几可吞天,“兄弟们,本将跟屈出律相比,谁更像君王?”
止步殿门外,年轻驸马爷暗暗挥手,鱼儿一样的勇士群兵分两路,一路封锁前门,一路直扑后门。时间不长,随着一声霹雳般的怒吼飘出,殿内轰然炸窝,“呔,里面的人听着,乖乖出殿投降,敢发一矢抵抗者,我蒙古大军势必血洗宫殿!”
众将领齐声怒吼,默默的对峙中,大殿内外一片沉寂。没几,垂头丧气的侍卫群被迫放下奇珍异宝,跟在侍卫长身后,高举双手,一个接一个走出,“别放箭,千万别放箭,我们投降……投降……”
逐一绑牢,搜查全身,问清领头作乱者,年轻小将不停冷笑,“胆量不小呀,敢抢皇宫,莫非近水楼台先得月?速度慢如蜗牛,怕被珍宝炫花眼了吧?你,报上姓名,本将让你死而无憾……”辨认一番,暗暗发笑,“哟,兄弟,还认识本将吗?几天不见,怎么沦落到做窃贼的地步,不,明贼,哈哈……”
双股战栗,头也不敢抬,被捆成粽子的乃蛮侍卫长涕泪纷下,“求求您……别杀……千万别杀………罪……罪……”吭吭哧哧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罪民有……有重大军情……禀告大人……”
挥手制止拔刀相向的将领,周文龙微微一笑,“说,若敢谎报,罪加一等,尔会死得非常惨。”
刨根问底盘问一番,亲手解开绳索,拍拍惊魂未定的侍卫长肩膀,周文龙悄声安慰,“自此刻起,你已入选我勇士团,若能引导大军擒获屈出律小儿,你的罪名一笔勾销。至于日后命运,一切还看表现,这点不用提醒吧?”
“罪……罪臣明白……”惶惶叩拜,侍卫长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寻常财宝难入驸马爷法眼,罪臣原本打算挑出最珍贵的宝物献给驸马爷,但……但……”
一拥而上,十几名勇士作势掌嘴,一个个气急发笑,“呸,编瞎话也不看看对方是谁,驸马爷何等人物,岂会被你这种卖主求荣的小人蒙蔽……”
暗暗摆手,示意众将稍安勿躁,年轻小将高声下令,“封锁皇苑,将这些乱臣贼子集体斩首,侍卫团留下,其余将士上马追敌……”冲李勇和老者眨眨眼,“一切拜托了,不要让本将失望——”
穿庭过院,奔出万兽苑,勇士团催马冲上主道。没等赶至凤军司驻地,会合一处的两支蒙古骑兵迎头奔来,交流一番,两大主将很快制定出追歼战策略。分两路出击,一路走主道,一路奔小径,最终的会合地定于西南边境的‘色勒库勒’城。
下主道,一千余骑兵穿过稀疏树林,一头扎入蜿蜒的丘陵。越往前走,路面越崎岖,丘陵早变成险峻山岭。人不歇气马不停蹄,连续换马,并在马上解决饮食,疾风般狂奔的骑兵团将万兽苑甩得无影无踪。暮色合围,众将士不曾停歇,按乃蛮侍卫长的指引,一个接一个奔入山林中的幽谧小径。
勒马止步,眺望远方黑黢黢一团的崇山峻岭,活动酸麻四肢,年轻驸马爷挥舞长枪,“兄弟们,无论乃蛮小儿逃往哪,即便踏遍万水千山,也得揪出此恶贼,为所有蒙难的穆斯林报仇雪恨。上天下海,掘地三尺,不擒获此贼,我们誓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