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缓缓溜下山岭。夜风,依依逗留废墟。人群,殷殷苦盼佳音。不为所动,独自率兵负责警戒任务的余晋和众将士齐齐竖起耳朵,聆听四周发出的细微响动,一个个绷紧神经。兵力太少而废墟庞大,根本无法兼顾,只能尽全力确保主将所在的兽房绝对安全。偶尔回头,倾听或高或低的喧哗,众将一时心痒难耐。
沉沉夜幕笼罩着万籁俱寂的皇城,无声无息中,南门悄然洞开。两骑先后出城,沿宽敞主道默然疾奔,方向直指化为废墟的万兽苑。时间不长,又一骑蓦然奔出,与前两骑保持合适的距离,不紧不慢暗暗尾随。
眼看离废墟越来越近,领头的魁梧黑影发力勒马,止步在岔口以北约五百步。眺望月光下的偌大废墟,反复辨认影影绰绰的众多人马,左右窥探一番,本能压低嗓音,“以本将对南宋小儿的了解,其滞留兽苑废墟,必有所图谋。至于到底要干什么,一时还看不出端倪,但,不会是小事。哆嗦啥,坐稳了,怕个鸟,他还能吃了我们?”
“大……大人……不如……不如回去吧?若被小儿察觉,他会……会……会当场处斩我们的……”脸色发白,胆怯的黑影不住哆嗦,唇齿打架,人惶惶不安。勉强稳住晃荡的身体,一边窥望,一边提醒,“小儿眼下如日中天,大汗欣赏,皇后宠爱,几位皇子殿下也拿他毫无办法。我们却势单力孤,仅凭你我,如何与之抗衡?密告也石沉大海,听说还要一查到底,只怕……只怕大事不妙?”
“哼,本将早已通过关系投奔三皇子殿下,南宋小儿又能奈我何?驸马不也跟我们一样,同样身不由己?再说了,咱俩不归队吗?没有其它理由,谅小儿也不敢随意处斩本将……”自我壮胆,金国万户长极力怂恿,“你,下去,先近前瞧瞧。如果被人发现,只管大声嚷嚷,不用怕。你我原本隶属南宋小儿麾下,趁夜前来,只为担心兄弟们的安全。一片好心嘛,难道还会被当成鱼肝肺?”
颤颤巍巍下马,没等迈出脚,“末…末将…实在不……实在不敢……”磕磕巴巴的话语彰显内心紧张,刘安一连退后好几步,“南宋小儿与我不共戴天,只怕没等靠近,直接放箭射人?凭其如神箭法,绝对一箭封喉,申冤也没地呀?”
“妈的,孬种一个,不会离他远点吗?随随便便射杀你我,箭术再好,谅南宋小儿也没那个胆量……”大话出口,徘徊不前的番将其实同样害怕,“要不,干脆老远呼喊,看看小儿到底在干嘛?”
“大……大人……我们最好别招惹他……”偷偷转马,心有余悸的刘安冷不防奔出,“末将先去,如果大人不怕,您自个留下,可千万小心……”
“回……回来……回来呀……妈的……胆小鬼一个……”唯恐暴露,不敢大声喝止,土拓儿无可奈何看着人影消失在夜幕中。倚仗靠山实力雄厚,自个给自个壮胆,“嗯,不用怕……怕他作甚?射杀赫赫有名的万户长,哼,谁他妈敢?”
紧邻兽苑北墙的密林之中,隐隐飘出几声咳嗽,眨眼被风吹散。树叶摇曳不定,两团鬼祟魅影隐匿在密密匝匝的树丛中,无人察觉。一道小缝时开时合,偶尔露出四只瞪得溜圆溜圆的眼睛,拼力踮起脚尖,偷偷窥探喧哗四起的残垣方向,俨然领头者的壮汉迷惑不解,“咦,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夜半三更也不休憩,围在一起鼓噪,发现金元宝了?妈的……”
“咳咳……一帮蠢材……万兽苑早被洗劫一空……咳咳……”嗓子嘶哑,轻轻咳嗽的黑影悄声答话,“难道还想再找出一两样值钱的财宝?真他妈蠢死一头牛,也不用脑子想想……咳咳……我蒙古大军所过之处,哪里会遗漏财货嘛?即便带不走,也要烧得一干二净。什么征西将军,什么蒙古驸马,还高昌驸马爷,我呸,我呸,我呸呸呸……咳咳咳……如此看来,纯属小儿一个,最多匹夫而已。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似这般愚蠢之举,有何资格与千户长大人相提并论?大人也太高看于他……”
“别咳,让你别咳,******,再咳下去会被人发现的……”一把捂住对方嘴巴,领头的黑影贴耳训斥,“别吭声,听见没有?再咳嗽,老子干掉你,信不信……信不信?”
拼命点头,黑影努力抑制发痒的喉咙,但一时半刻也难以控制,生生憋得脸红脖子粗。一个急于出声,一个死不撒手,拉拉扯扯间,浓密的树叶枝条开始剧烈摇晃。悉悉索索的响动越来越大,苑墙东北拐角,刻意设置的暗哨终于察觉异常。悄步离开哨位,借助残壁瓦砾缓缓接近密林。
匍匐于地,暗暗聆听响动,哨兵最终确认林内有人,还不止一个。无声无息滑下土坡,蹑手蹑脚退回,再次确认无误,飞步奔向人声鼎沸的断壁所在地。余晋几乎同步赶到,挤入亢奋不已的人群,低声禀告,“驸马爷,东墙外出现一个鬼魅身影,正鬼头鬼脑窥探我方。末将没敢惊动此人,已派两名勇士严密监控并搜索附近地域,以防其有同伙。请驸马爷下令,当场击毙还是生擒之?”
“报……”不敢擅闯,也不敢高语,乃蛮降将一头跪下,“末将在苑北密林内也发现不明人影,人数至少二个,请驸马爷定夺!”
“哦,还一拥而上,想分瓢羹也不用如此谨慎吧?本将一向大方,要不,请君入彀,让他们也乐呵乐呵?”用俏皮话化解紧张的气氛,年轻小将话锋一转,“但,也仅止于乐呵而已,想不劳而获,兄弟们都说说,你们会答应吗?”
“不会,当然不会——”纷纷应和,众将怒气上涌,“妈的,自己没本事,却死皮赖脸躲在一旁偷窥。只等我们挖出宝藏,一举劫之,哼,想都甭想,管他是谁,先干掉再说……”
“摸清身份再斩不迟,三个对付一个,务必生擒之,不得伤其分毫……”沉声下令,谨慎的周文龙低声询问,“克宁,是否发现地宫入口?千万小心,乃蛮小儿诡计多端,或许设下陷阱?”
“对,很像入口,末将正反复确认……”一面回禀,敢死队长一面探查露出的青石板,“奶奶滴,埋这么深,敢情不准备短期内开启。陷阱?外围应该没有,地道内可说不准?来,迪烈,你下来搭把手,带工具,先撬开石板看看,别又空欢喜一场?”
“全体散开,仙师和总管大人留下,大家三五成群挖土,摆出迷魂阵迎接不速之客……”观望一会,年轻小将继续下令,“擒获后带至兽苑东门,本将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都别客气,只管闹大声势,让客人们也羡慕一把。卖力些,兄弟们,到处挖,兴许挖出金元宝也未可知?皇家别院遍地都有宝呀,抢不完的……”
十名高昌勇士在黝黑猎户的带领下悄然奔出,余众火速散去,随机选地,兴致勃勃卖力挖土。时间不长,偌大的废墟变为热火朝天的工地,四面开花,八方挖宝,窃窃私语随风飘荡,显得分外神秘,“嘘,别大声嚷嚷,小心被人听见?奶奶滴,下手可真利索,什么也没留下……”
“嗐,哪怕只留那么一丁半点,让老子们高兴高兴也行。挖到现在,连根毛也没见到,真他妈倒霉呀……”
率先趴下,周文龙暗暗压手。二老心领神会,同时蹲下,悄声询问,“哎,两位大人,石板撬开没?要不,我俩也下去帮忙?”
“不用,地方窄狭,人多也排不上用场,先等……等……”撬棒伸入石板下方,两大悍将同时发力,方形石板应声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味猛然涌出,两人忙不迭侧身面壁,以防中招,待刺鼻气味挥发殆尽,方谨慎观望。
火光仅仅照亮紧邻石板的台阶,下方依然黑咕隆咚,一眼望下去仿佛无底洞一样。观望一会,心细如发的耶律迪烈出手拉住跃跃欲试的敢死队长,“别……先别下……”
“两位大人,别急着下洞,让小民先瞧瞧……”借助跳跃的光亮,看清黑幽幽的洞口,老者小声提醒,“乃蛮小儿奸诈无比,洞下应该设有陷阱,不可不防?不如这样,驸马爷去应付不速之客,仙师在上面警戒,小民先试探一番。工具早置备妥当,破机关小菜一碟……”
匍匐移动,找出因陋就简制备的破关工具,移至洞口上方,老者悄声叮嘱,“两位大人,请让开,这第一样可破暗设的弓弩。想启动机关,无非借助绳索或者凸石之类,此滚球外用松枝编就,内藏大量小石块,且连接长绳,非常牢固。一路滚下,沿途机关都会被触发,如果有的话。”
三人通力合作,缓缓放下捆成大粽子一般的滚球,瞪眼观望。扶稳晃荡的滚球,等长绳放完,两大悍将同时出手,抓牢绳索。对望一眼,默契点头,“放!”
拖拽长绳,大球一路翻滚而下,乒乒乓乓的声响络绎不绝。洞底隐隐飘出嗖嗖嗖的闷响,静听反应,两人吃惊不小。呆立半晌,敢死队长暗暗擦汗,“瞧,还真设有陷阱,分明在放箭嘛。玄,可真玄乎,差点为小儿殉葬……”
“呵呵,总管大人在此,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无辜丧命?对呀……”摸摸额头,耶律迪烈恍然大悟,“既然埋设机关,洞底肯定藏有宝贝,我们可算找到了……”
“大人,剩下的交给您了,陷阱再多,凭您的身手也一定轻松摆平……”冲喜形于色的老者压压手,年轻小将小声叮嘱,“破解所有机关后,您下洞瞧瞧,不管有无宝藏,别咋咋呼呼,以免惊动他人。记得盖上青石板,好生掩埋,等本将返回后再作图谋。”
悄无声息完成合围,众勇士出手果断,偷窥的万户长和两名蒙古将领相继被生擒活捉。也不理会辩解,一律五花大绑,三人被拖死狗一般拽至废墟东侧残墙外。斜睨暴跳如雷的蒙古百户长,马素仆冷冷一笑,“这位大人,末将听不懂您的话,驸马爷一会就到,有任何话先忍一忍。鬼鬼祟祟跟踪我们,也不知究竟想干什么?求点残羹剩肴吗?直接说呀,何必如此呢?”
唾沫星子横飞,但相互听不懂,金国万户长和蒙古百户长一脸沮丧。对视一眼,压根不认识,谁也没理会谁。多少有点紧张,喉咙再次发痒,蒙古十户长索性大大方方咳嗽。闻讯飞步赶到,近前查看一番,周文龙哈哈大笑,“误会,一场误会,解开,快解开……”冲马素仆眨眨眼,暗暗摇头,“哦,不知两位大人所为何来?半夜三更不好好休憩,却呆在密林中,幽会情人?兴致不错,也别藏着掖着,本将倒要好好见识一下,到底何方女子能让大人们如此着迷?以二对一,还是一对一单挑?嗯,肯定销魂,兄弟们,以后别做这种焚琴煮鹤之举,实在大煞风景,哈哈哈……”
心领神会,众勇士一动不动,黝黑猎户拱手施礼,“请恕末将抗令不遵之罪,这帮人鬼鬼祟祟,分明不怀好意,不如直接将其斩首,以警告效仿者?宿营此地只为体恤百姓,顺便捞点外快,这帮混蛋居然也眼红,简直太他妈过分……”
“杀……杀……杀死他们……”纷纷起哄,众勇士卖力表演,“老子们一路追杀乃蛮小儿,血战帕米尔高原,兄弟们死伤不少,却什么也没捞到。如今只不过想拣点别人漏下的财货,还被嫉妒,驸马爷,下令吧……”
一字不漏翻译,斜睨惶惶不安的三人,古鲁安暗自偷乐。不会听不懂讽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百户长强自辩解,“驸马爷,末将一时睡不着,出城散散心,途中迷路,故而……故而如此……”
“周将军,末将此番前来,只为担心兄弟们的安全。适才肚子痛,所以……所以……”同样惶恐,土拓儿嗫嗫解释,“并无他意,并无他意,请将军海涵一二,千万别误会……别误会……”
“误会?拖下去鞭打二十,打完后好好架上,陪万户长大人巡视一遍,也让他明白我们到底在干啥……”杀鸡骇猴以警告蒙古人,年轻小将不露声色,“也不知两位大人是否奉令行事,如果无意闯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
“禀驸马爷,末将奉哲别千户长之令,日夜监控……监控万兽苑,以防乱民流寇趁火打劫……“被迫服软,百户长随口敷衍,”但驸马爷不一样,您随便挖,随便挖,再说……再说里面也……也没有啥……“
“啥都没有还需要监控?说吧,千户长是否让你们监控本将?也别怕,这等行为,绝非千户长所能做主,或许……“猜出意图,周文龙轻蔑一笑,”不妨告诉尔等实话,本将早已投靠长皇子殿下,即便千户长也得敬本将三分。当然,你们只能秘密行事,本将也一样可以秘密处斩。理由很简单,窥探我大军动向,处斩奸细理应问题不大?嗯?”
身后飘出杀猪般的惨叫,扑通一声,两蒙古大将无奈跪下,额头冒汗,为首的百户长磕磕巴巴禀明实情,“请驸马爷恕罪,迫于命令而为之,末将并非故意如此……”
“这样,请两位大人和万户长亲临指导挖掘,运气好的话,有希望分得一瓢羹……”冲众人挤挤眼,年轻小将转身离去,“谁都想当黄雀,但人人如愿也不可能,毕竟,黄雀只有一个,那得凭实力说话。本将累了,先去休憩一会,记住,好好陪三位大人,千万别瞎闯。万一被暗哨干掉,那可太冤了,死不瞑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