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风起,吹落斜阳,对峙现场,小将强颜欢笑。王子拒不撒手,虽听不懂语言,但观黑炭头少女的举止也能判断出其极不友善。任由马鞭抽上胸膛,人一动不动,“文龙认输,请王兄恕罪……”
鞭梢距离胸脯仅一步之遥,但转眼垂下,听清翻译,收放自如的黑少女吃惊不小,“王兄,谁是你王兄?我可没见过你……”察觉俊雅小将身份不凡,乖张的口吻有所淡化,“你是谁?叫什么?为何说这种鸟语?”扭过头,“父王,此人从何而来?怎如此嚣张,居然敢称王兄?”
存心考验,见次子已占上风,术赤大喝,“拔都,还不撒手?周将军那是在让你,一家人何必分出输赢……”冲黑女微微一笑,“这位就是父汗时常跟你提及的周将军,依婷公主和仙儿公主的夫婿,嗯,快放下马鞭……”
倚仗宠爱,黑炭头虽乖乖听命,神色间依然露出不服,“此人极为平凡,也看不出霸气何在。还征西将军,以儿臣看,羊角将军倒差不多……”
“朵儿,别任性……”指指坦然相对的小将,术赤摆摆手,“父汗做主把你嫁给周将军,你母后也已同意。我蒙古族没那么多的繁琐礼节,看看喜欢不喜欢,如果中意,父汗马上为你们举办婚礼。”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看着上下黢黑一团的少女,小将依然自叹命苦。活动酸痛手掌,表情一日往常,但身体如坠冰窟,黑,太黑,简直浑似一头黑羊。难道王后也这么黑?不会吧,堂堂的长皇子,居然娶一名黑女人,这口味只怕也太另类了些?
既已做好上刀山的准备,沉住气的小将索性逐一窥视少女全身,当然不忘鞠躬施礼,“末将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吃过没有?”纯属没话找话,目光由下至上,在平坦胸部一扫而过,很快转向黢黑面容。万幸,有鼻子有眼,既不少胳膊,也没缺腿。扁平胸部跟自己有得一拼,虽貌似男儿,但至少可以确定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女子,洞房花烛夜理应不会发生误会。
死死盯住小将,黑女一点也不害羞,好奇的眼神只管上下扫视,连翻译都忘记听。垂下的马鞭渐渐放松,人连连跺脚,“父汗召儿臣前来原来为此,为何不……不直接告诉儿臣?此人……此人书生气十足,儿臣担心名不符实……”
“呵呵,这点父汗可以担保,周将军绝对名符其实……”挥挥手,术赤高声下令,“大摆筵席,为周将军接风洗尘,回帐——”
默默跟上众人,看看贴身而行的黑炭头,小将主动搭讪,“公主从哪里来?途中有无遇上敌兵?母后何在?公主能否带我去觐见?”
亦步亦趋跟上两人,耶律海牙充当翻译,不时观察身后主子的动静。一段时间不见,人更显消瘦,脸色也越来越差,只怕命不久矣?
“我从谦谦州来,一路非常安全,母后也在营中……”好感顿生,一一作答,少女乘人不备,狠掐一把毫无防备的小将,“你既然已娶了两位公主,为何还贪得无厌?难道让我跟她们共伺一夫?哼,不干,绝对不干……”话虽斩钉截铁,但笑脸暴露了心迹,有意无意贴近,“除非只爱我一个,否则……哼哼……”
尽管疼得龇牙咧嘴,但没敢叫出声,聆听翻译,小将连连作揖,“公主误会了,末将岂敢高攀,但苦于垂涎公主美色,为此食不甘寝不宁。日渐消瘦,故而斗胆托人求亲,才……才……”信口胡诌,只为博黑女一乐,人暗暗苦笑。
大方,也坦诚,虽黑,也没有女人自傲的凶器,但总算没让自己呕吐。将就吧,没遇上一个极品已谢天谢地,趁天黑无人注意,小将主动出击。听完翻译,有意无意触碰黑女胸部,“只要公主答应,文龙一定做到只爱公主一个,行不行嘛?求求公主了……”
任由小将所为,黑炭头喜不自禁,“既然垂涎,为何不早派人相告?”
低声翻译,内心五味杂陈,耶律海牙暗自冷笑。早先百般搪塞,如今一见面,却低三下四,还满口胡言以取悦公主,真让人不齿。暗暗偷窥举止暧昧的小将,一股无名火顿生,拼力压抑,低下头琢磨心事。
得寸自然进尺,轻挽黑手,美美亲上一口,小将讪笑,“一路征战,实在派不出人,这不战事一结束,就屁颠颠跑来见公主了吗?不知公主是否愿意下嫁?”半晌没听到翻译,疑惑回头,“大人,大人,嗨——”
回过神,惶恐满脸的耶律海牙讪讪相询,“末将适才心系殿下病情,故而……故而走神,请驸马爷再说一遍……”
“罢了,请转告公主,文龙……”狐疑的目光扫视一眼不敢对视的悍将,年轻驸马爷悄然止声,冲左顾右盼的黑女灿然一笑,撅嘴眨眼,用动作和表情传递爱意。
回以掩嘴窃喜,秃颜阿不朵心花怒放,但矜持使然,咯咯发笑奔出。不时回眸,用极具诱惑力的扭腰甩臀以示一百个愿意,黑瞳频频放电,清脆的笑声渐行渐远,人眨眼消失在中军帐左侧的敖包中。
帐内一派热闹气氛,酒宴一字排开,众大将肃然而立,一扫病容的术赤喜笑颜开。看看闭嘴不语的次子拔都,再瞅瞅垂手侍立的拘谨小将,一把端起酒杯,“来,本汗今日特别高兴,为周文龙将军和小女秃颜阿不朵即将喜结连理干一杯——”
“父汗,您身体不好,最好别喝,请允许儿臣代酒!”大步上前,弯腰施礼,拔都冲小将暗使眼色。
醒悟极快,周文龙悄步上前,单膝跪下,“父汗,儿臣愿代您饮罢此杯,您需要静养,尽量不喝酒为好。”
“不错,不错,都知道心疼父汗……”边听翻译,边用赞许的目光左右扫视,术赤抚须大笑,“文龙,你的改口可真快,一朝汗兄一朝父汗,这辈分弄得本汗头晕。拔都,去,让你王妹过来陪酒,父汗今日要一醉方休。”
人逢喜事精神爽,惨白的脸庞露出少许潮红,放下酒杯,术赤摆摆手,“都坐下,文龙,你过来……”指指左下侧的座椅,“陪父汗好好聊聊……”
端起酒杯,转身四顾,小将环视一圈,冲神色各异的众将拱手施礼,“文龙拜见各位大人,有机会与各位共聚一堂,实属三生有幸。来,让我们为父汗早日康复干一杯!”
“干——”集体举杯,众将齐声呐喊,“祝殿下早日康复!”
麻溜落座,展眉一笑,小将压低声音,“父汗,儿臣斗胆相询,万一大汗出兵兴师问罪,您将如何应对?”
大步而入,听清翻译,拔都代父作答,“屡受侮辱排斥,受封西蛮之地,分明另眼相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之作甚……”
“不得妄言……”出口喝止,术赤极力掩饰,“本汗自幼随父杀敌,百战沙场,也不曾心生妄念,自问无愧于父汗。如今功成名就,岂会率众叛乱?父汗对我恩重如山,也从不曾另眼相看本汗,封地虽远,但也用心良苦。远离几位汗弟,岂不少生是非?”
压压手,示意别再说下去,一脸痛苦的术赤捂住胸口。“扑哧——”一大口鲜血喷出,积蓄已久的愤懑化为热血喷涌,一头摔下座椅,人生生晕过去。
距离最近,反应神速,小将果断出手。一个鱼跃,抢在人倒地前稳稳抱住晕倒的汗王,“嘭”一声闷响,额头撞上椅脚,眼前金星直冒,人晕晕乎乎。本能死死搂住一动不动的皇子殿下,大吼,“来人——”
“父汗——”惊得目瞪口呆,黢黑少女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两人身旁。擦血水,人声泪俱下,“父汗,您醒醒,快醒醒呀,呜呜呜……”
飞步赶到,双膝跪下,一把接过晕倒的父汗,拔都怒吼,“快请御医,快——”众将很快醒悟,出帐的出帐,协助的协助,中军帐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忙于救助主子,暂时忽略了倒在座椅下的小将,一个个大吼大叫,“快救殿下,去请御医,快呀……”
缓缓爬起,晃晃晕乎乎的脑袋,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小将暗自苦笑。只不过随口问问,居然引发长皇子如此大的反应,弄不好自己难辞其咎?摸摸变大的凸包,人哭笑不得,每次受伤的部位都一模一样,敢情这羊角将军当之无愧。
紧挨黑女蹲下,轻抚后背,悄声安慰,“公主……公主别哭了,父汗只是急火攻心,吐出淤血,或许对缓解病情有好处?”
焦虑的目光始终盯着面色惨白的父汗,恍恍惚惚的黑女只顾哀哀哭泣,“父汗……呜呜……父汗快醒来呀……呜呜呜……”
跌跌撞撞冲进军帐,年长御医奔向挤成一团的人群,“快让殿下躺下,别搬动,微臣这就来诊治……”
挤入人团,协助兄妹俩放下脸如白纸的长皇子,小将默默退出。站于帐角,看看紧急施救的老者,在懊悔中静静等待。相继退下,抱怨的目光齐齐投向一言不发的驸马爷,众将敢怒不敢言。殿下原本喜怒无常,谁也不敢当面提及抗令之事,可驸马爷大大咧咧触及心病,才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应。
以银针刺激,辅以按摩,忐忑不安的老者一面紧张观察主子面色,一面提醒,“殿下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请各位大人自我约束,注意分寸……”紧紧盯住不断抽搐的眼皮,“别说话,殿下应该马上会苏醒……”
看看惨白脸色,满脸寒霜的拔都悄然起身,拔出腰刀,刀指愕然相视的小将,“拿下此人,若敢反抗,当场诛杀——”
看明白表情动作,小将神速应对,手按腰刀,高声抗辩,“文龙一片诚心,只为探视殿下而来,请王兄别误会……”一面辩解,一面缓缓松手,求助的目光投向左右为难的耶律海牙,“大人……大人请说一句公道话,此事并非文龙刻意为之……”
一拥而上,众将纷纷拔刀,围住放弃抵抗的驸马爷。谁也不敢充当出头鸟,在一旁冷眼旁观,一个个幸灾乐祸。分开人群,狂怒的拔都高声下令,“绑起来,压下去严密看管……”
“慢……慢……”身后飘出一声气息微弱的呵斥,“都……都退下……拔都……你……你过来……文龙……你……你也过来……”
“父汗……呜呜呜……您终于醒了……呜呜呜……”直抹眼泪,哭成泪人的公主喜不自禁,“父汗醒了……醒了……呜呜呜……”
纷纷退开,醒悟的众将赶紧收刀,人人尴尬不已。愤愤扔下腰刀,狠狠瞪视一眼一脸愧色的小将,拔都掉头而去,“父汗,儿臣来了……”
也不听翻译,小将随后奔出,紧挨着又哭又笑的公主蹲下,愧疚的目光不敢与涣散的眼神对视,人痛心疾首,“文龙实在不该胡言乱语,请父汗恕罪!”
“咳咳……扶父汗起来……”看着焦虑不安的儿女,有气无力的术赤连连咳嗽,“别……别担心……父汗没事……咳咳咳……吐出这口淤血……父汗倒觉得轻松许多……”
三人齐心协力,把病怏怏的落寞英雄扶上早准备好的卧榻。拔都居左蹲下,小将绕至右侧,双膝跪倒,黑少女紧贴软绵绵的膝盖跪下,谁也不敢吭气,暗暗聆听。
大口喘气,微微活动四肢,极力理顺乱糟糟的心思,术赤勉强一笑,“尔等都做一个见证人,本汗今日正式把小女嫁给周文龙将军,谁敢抗令不尊,藐视驸马爷,人人得而诛之。拔都,文龙并不知情,父汗其实没事,只不过急火攻心而已,来……”颤巍巍伸出双手,一手攥住一个,“当着父汗的面,握手言和,以后不得心生怨念……”
静静相握,两人默默对视一会,用眼神表达愧疚。原本毫无芥蒂,兵刃相向,一切都只为心系父汗安危。默默低头,懊悔的小将几乎哭出声,“不怪王兄,儿臣有罪,的确有罪。无端惹父汗生气,实属不该,请父汗责罚,文龙毫无怨言……”
静听翻译,缓缓摩挲朦胧泪眼相望的小女青发,术赤默默摇头,“尔何罪之有?倒是父汗忤逆皇命,拒不奉诏出兵,实在自讨苦吃。拔都,你记住了,无论你皇爷如何对父汗,都不许出兵叛乱……”再次牵过小女之手,轻轻交给暗暗自责的小将,“文龙,父汗把秃颜阿不朵交给你,请好生相待,日后协助你王兄在这蛮夷之地创立属于我们自己的汗国……”
呼吸变得急促,歇口气,术赤轻轻摆手,脸上露出极度的疲惫,“都退下吧,拔都,你一个人留下。文龙,带秃颜阿不朵去拜见你母后,别为父汗担心……”看看泪眼相望的女儿女婿,伸手一一抚摩,“去吧,父汗无恙,告知你母后,三日后举办婚礼。”
再也不敢出声,牵上一步三回头的黢黑公主,小将缓缓退出帐外。暗暗擦汗,人心惊不已。看模样,长皇子已病入膏肓,显见拖不了太长时间,难怪如此迫切。搀扶几乎走不动路的健硕黑女,在亲卫军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向人声鼎沸的敖包。
三日弹指而过,盛大的婚礼如期进行,喜庆的气氛把偌大草原变为欢乐的海洋。对蒙古婚娶礼仪一窍不通,任由众人摆弄,小将只管装孙子。一一叩拜父王王后和数不胜数的长辈,敬酒敬到手软,喝酒喝到麻木,等忙完一切,人也几乎瘫倒。
晕晕乎乎被送入毡帐,看着花儿一样绽放的黢黑美少女,小将还以为认错人。睁着迷离醉眼反复辨认,借酒劲大胆上前,“我……没走错地方吧?你……你是公主?真……真漂亮……让我抱抱……”
“讨厌,喝那么多酒,走开……”挥手打掉伸向胸部的魔爪,黑脸含霜的秃颜阿不朵羞恼交加,“臭死了,也不知父汗为何如此急不可耐,真让人想不通……”狠狠推一把伸手相拥的小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