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南飞,平添一分愁绪,举目西望,更增少许惆怅。翰儿朵内,陪皇后用膳的仙儿心不在焉,一块羊肉在嘴边左右晃荡,却总也进不去。
乖巧的仙儿伺候,揉腿捶背带讲一些中原人的趣事,孛儿帖皇后心情大好,“仙儿,吃完了陪我去散散步,天天日日呆在这翰儿朵里,闷得慌……”抿一口奶茶,“你有心事?想念亲人吗?”
“没……没……”醒过神,冲皇后甜甜一笑,女子极力掩饰,“皇后就是仙儿最亲的人,能朝夕伺候皇后,仙儿别无他念……”脸色微微变红,“不知道西征的战事如何?”
“嗯,像我的女儿,一点不逊于普通男子,时刻关心战事……”满意的目光在略显稚嫩的脸蛋上认真查看,皇后微微一笑,“仙儿,听说你擅使双枪,像极我蒙古女子,是不是有心上人?”
脸变得更红,宛如漫天彩霞还涂上一抹胭脂,少女一脸羞涩,“皇后,仙儿没有,只是……只是挂念征西的将士,为大汗开疆拓土,身为女子,也须尽一份责任。”
“难得你还有如此见地,我没有看错……”盯视一会欲盖弥彰的红脸蛋,孛儿帖皇后会心微笑,“打仗虽是男人们的事情,但女人也须替他们分忧……”慈爱的眼神停留在粉嫩的脖颈上,伸手轻轻抚摸,“我知道,大汗钦点一名叫周文龙的百户长,年轻,英俊也骁勇,你们曾并肩杀敌……”
细心擦去少女嘴角奶渍,“同过患难,方显真情,如果爱他,则无怨无悔去追,我们蒙古人一向如此……”神情有些恍惚,皇后仿佛回到昔日的金戈铁马中,眼神一下子变得明亮,“大汗与我心心相印,他当初一无所有,我们相互也不离不弃……”
脸变成煮熟的螃蟹,擦干净双手和油腻的粉唇,兴趣盎然的仙儿轻轻捶腿,一脸期盼,“皇后,能说说您与大汗当初相识相知的故事吗?仙儿很想听?大汗想必对皇后也是一见钟情……”一句话彻底露陷,自己却浑然不觉。
“大汗英雄盖世,但也柔情万种……”陷入回忆的皇后不忘摩挲少女额头,脸上露出少许红晕,“蒙古人与中原人不同,没那么多的礼仪约束,喜欢一个人就会毫不犹豫去追,纵遇千难万阻,也要……”声音渐渐低下去,“仙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当初大汗与我相识时,我也是你这般年纪,大汗为了我,曾……”
翰儿朵内,一老一少外加一名贴身侍女在窃窃私语,讲述着一段滚滚红尘中发生的缱绻情事,因为对象显赫而流芳千古。帐外晃动的魅影也有所收敛,一个个尽量远离,唯恐泄露行踪。监控举动万一引起皇后误解,能否保住项上人头谁也说不准?皇后一旦动怒,连大汗也让她三分,谁敢冒这个险?
领头的将领做一个摆手的姿势,“撤,别引起他人警觉,这位中原公主不会对皇后产生任何威胁……”看看一脸不解的部众,轻声解释,“谁会威胁自己的靠山?除非她是傻子?这位公主非常聪明,大家别自找不快……”瞅瞅女子居住的翰儿朵,“大伙发现异常没有?”
同时摇头,一干怯薛军士不知所措。左右窥探,将领轻声叮嘱,“保持距离,别做得太过火,明白吗?”
不住点头,人群悄然散去。翰儿朵恢复宁静,若有若无的轻笑声化解了后宫的枯寂,给寂寞的夜增添小许亮色。
跃下山岗,两员主副大将旁若无人催马狂奔,一口气抵近大队疾行的骑兵。领头的先锋官一眼察觉,看看奔近的两人,仔细观察一会,大刺刺迎上,“前面两位可是我乃蛮骑兵?”人数少,而且军服一模一样,自然不多怀疑。
“各位是去增援我大军的吧?”一口正宗的契丹话拉近距离,万户长扬扬手中兵符,“我们奉南院枢密使耶律阿普萧察大王的命令,去喀什噶尔向古儿汗报捷。坤闾早被我大军攻下,望者披靡,高昌兵纷纷投降。请各位勇士速速前去,大军已经开拔,迟了会错失享受高昌美女的大好时机……”
自然认识兵符,但狐疑的先锋官依然谨慎,“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俩?南院大王的兵符会轻易交给你吗?万一丢失,后果谁来负责?”目光死盯着面具男子,大声询问,“这面具如何解释?大王的部下中没有谁戴这种面具?”保持警惕,挥舞狼牙棒,“说!”
稍稍愣神,万户长反应敏捷,“你什么身份?敢来教训南院大王的贴身部将?我也没见过你,说,你们是不是冒称我乃蛮大军的高昌骑兵?”反客为主一通训斥,人怒气冲冲,“大王担心有奸细混入我大辽谎报军情,故令我等持兵符去面见古儿汗,以确保军情安全上报……”
冲小将发力摆手,“让他看看,该死的高昌兵把你伤成哪种样子?”怒火难熄,“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你们一个个悠闲自在,相反还在一旁讥笑。容本将回转,一定将此事上报大王,追究尔等藐视之罪。都给我等着,把脖颈洗干净,到时候省得费力,保证一刀下去,毫无痛苦……”
宣花斧直指变傻的先锋官,“一个小小的先锋官,居然敢质疑大王的决定,你死定了!”
缓缓摘下面罩,周文龙一言不发,装出一副极度痛苦的模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故意让脸庞显得更为狰狞。早有所防备,用马血淋上额头黵印,一张愤怒的血粼粼面孔在风中剧烈晃动。“啊——”话刚出口,人转眼醒悟,演戏也得有分寸,太过火搞不好会演砸?
连连后退,先锋官吓得不轻,“这……这……我……我并非怀疑两位,只是……只是……”舌头打结,一时说不明白,“我……我们还有重大军务,请让路,行吗?”语气变得谦卑,“并非故意为难各位,是怕……怕……”生怕再次惹火野蛮的大将,“请您在大王前多多美言,我……我……”
“谁敢挡南院大王的路,见兵符如见大王……”得理不饶人,平日也威风惯了,进入角色的万户长惟妙惟肖,言辞霸道之极,“都他妈让开,谁敢再吭声,老子当场斩杀,你……”晃晃宣花斧,“滚一边去,再敢啰嗦一句,宰了你!”
完全被眼前大将的嚣张气势镇住,可怜的先锋官忍气吞声让到一旁,众骑兵更不敢懈怠,一个个勒马让路。后面的骑兵也不知道发生何事,纷纷引颈张望,人群中不断飘出交头接耳的声音,“瞧,南院大王的部将竟然这般嚣张?老子真恨不得……”
“别,咱惹不起这帮混蛋,他们平日也是如此,杀人如喝水,别自找倒霉……”羡慕的目光齐齐聚焦在飞扬跋扈的大将身上,“这人一看都不是善茬,别惹他!”
冲背后人群挥挥手,万户长怒喝一声,“全体将士听令,以最高速度赶赴喀什噶尔,贻误军情,一律处斩!”
早戴上面具,强忍肚皮内翻江倒海的大笑,周文龙率先奔出。全神戒备的众兵将井然有序跃出山岗,大咧咧紧贴敌骑反道而驰,目不斜视呼啸而过。
高举兵符,飞奔的万户长一路呼喊,“南院大王有令,命你等天黑前务必赶到铁门关,迟者立斩不赦……”雄浑的声音几乎传遍整个乃蛮骑兵队伍,“怠战者,斩,惧敌者,斩,退却者,斩!”
一直等人群消失在弯道中,被彻底震慑的先锋官才勉强回神,心有余悸窥探烟尘弥漫的弯道,小声咒骂,“一帮狐假虎威的东西,有本事去杀高昌兵,冲自己人发什么神经,呸……呸呸……”勉强找回一点自尊,挥舞狼牙棒,“上,天黑前一定要赶到铁门关,南院大王说一不二,迟者自认倒霉,别怪没提醒!”
一旁的副将小声提示,“末将总觉得不大对劲,这帮人……这帮人……”隐隐感觉不妥,但一时也说不出理由,“南院大王咋会让兵符离手?没道理呀?”灵光一闪,“那名面具男子不像我乃蛮骑兵,倒像……像中原人?”
“中原人咋了?辽兵中有几个中原人很正常,你没见自己的部属中也大有人在……”先锋官扁扁嘴,“走吧,真贻误军情,你我都会倒血霉。”
摇摇头,催马跟上,一脸疑惑的副将喃喃自语,“没听说过南院大王手下有这么一名年轻小将?”一瞬间恍然大悟,“停,停下,刚才那帮人不是我乃蛮骑兵,追上去!”
先锋官一脸恼怒,“你也发神经吗?干啥?不想活了?”
纵马狂追,副将大声解惑,“我看得清楚明白,那名年轻小将脸上的黵印是宋兵独有标志,此人绝不会是我大辽将士,快追呀!”
快马加鞭,一行人再也忍不住,惬意的笑声震落夕阳。 “万户长,你可真牛,居然敢训斥那名糊涂的先锋官……”周文龙放声大笑,“这种胆量恐怕也只有……”
尾随的蹄声惊醒断后的仆散忠勇,“周将军,不好,敌兵追上来了!”
不慌不忙转马,小将笑意盈盈,但语气分外严厉,“人马分为六组,仆散忠勇、徒单克宁、两名向导和我一组,万户长统领徒单克宁麾下军士,另四名千户长带所辖部属分头行动,我们在轮台东城外会合,即刻散开,快!”
化整为零的六支骑兵离开大道,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岗或树林深处,空寂的大道中只剩下一片凌乱的马蹄印。
夜幕徐徐升起,看热闹的风儿严辞训示追兵,溜了,早溜了,失之交臂,悔已太迟,回去好好反省,一帮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