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不疾不徐,横扫对峙战场。火势,忽大忽小,辉映战神尊容。绷紧神经,弓弦越拉越满,外围全体勇士做好战斗准备。透过盾牌阵空隙,暗暗锁定远方将领模样的对手,徒单克宁毫无惧色。
身经百战,屡屡充当敢死队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回思娇妻幼子,心神为之一荡,发力摇头,人瞬间恢复斗志,千户长在心底默默祈祷。全神戒备,箭拔弩张,众敢死队员进入临战状态。
火光飘摇不定,讨厌的小雨不期而至,减小火势的同时,也淋湿了追兵的高昂斗志。久候无音,始终不见命令下传,窃窃私语如泛滥成灾的小草渐渐响成一片,“妈的,到底怎么了?万事俱备,为何还不发起攻击?若被叛军趁机突围,岂不白辛苦一场?”
“别叛军叛军的,即便存心发动叛乱,探马先军也绝不会出现在我军防地。驸马爷何等人物,岂会做这种幼儿之举?”
“奶奶滴,我想也是,堂堂征西将军,刚迎娶阿不花公主,护灵入蒙古居功不小,主动叛乱?除非疯了……”
“唉,管不了那么多,听令便是……”哈欠一个接一个,“真他妈困死了,十几个日日夜夜也不曾睡个囫囵觉,至于吗?”
同样迷惑,死死盯住高坡方向,周文龙努力分辨。一旁的侍卫长最终沉不住气,“驸马爷,追兵似乎举棋不定,难道这帮混蛋还下不了决心?”
缓缓摇头,小将咧嘴一笑,“未必,或许我们的援兵及时出现,上苍悲天悯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探马先军被赶尽杀绝……”
“援兵,哪里有什么援兵?”举目四望,侍卫长一脸糊涂,“也真奇怪……”飘下的小雨模糊了视线,顺势润润发干的嗓子,“似乎有人朝我军防线冲过来,咦,也没见兄弟反击呀……”
再无疑虑,小将翻身上马,“走,我们先去瞧瞧,好像……好像有人在喊……驸马爷……”
“兄弟们,别放箭,我是耶律海牙,驸马爷何在?”冲出围攻阵营,千户长高声提示,“蔑尔歹,兀曷赤,你俩跑快些,小心兄弟们误会……”
“千户长,我是蔑尔歹——”使出全力,几乎喊破嗓子,百户长连连晃动手中弯刀,“我们彻底安全了,耶律海牙大人奉殿下之命前来迎接驸马爷,千万别放箭……”
借助摇曳的火光,徒单克宁一眼认出冲向自己的大将,一时间喜上眉梢,“众将听令,放下弓箭!”
顾不上询问,亲自带一跃而下的千户长奔入阵营,敢死队长一路大喊大叫,“我们的援兵到了,到了,上马,快上马——”
迎头碰上,弯腰施礼,耶律海牙谨记尊卑之别,“末将见过驸马爷,来迟一步,望驸马爷恕罪。”
“太好了,大人可如同神兵天降,救我探马先军于水火……”拱手还礼,小将吐出一口长气,环视一圈,“兄弟们,上马,我们连夜通关。”
命在须臾,却转眼逃离生天,悲喜交织,众将士再也按捺不住,怒吼声此起彼伏,最后变得整齐划一,“驸马爷神机妙算,探马先军所向无敌,无敌,无敌——”
不能不有所交代,催马挤入拱卫主将的侍卫团阵营,亲卫军主帅讪讪致歉,“末将实在鲁莽,居然……居然强行挽留贵军,实属大不敬。还请驸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末将这一回,日后一定感恩图报。”
“大人言重了,奉命而为,怪不得谁……”心胸开阔,淡然一笑,小将推心置腹,“二殿下对我虽有成见,但我相信,我与殿下之间终究会消弭芥蒂。若自相残杀,徒增笑谈耳。文龙窃以为,凡事都需看远些,即便执行命令,也大可随机应变,何必拘泥于一时的纠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
“驸马爷教训的是,末将记下了……”汗水与雨水争相奔涌,也不敢擦拭,千户长唯唯诺诺,“如若驸马爷肯原谅末将,末将依然派秃儿八留守此城,等您折返。抽空到我亲卫军营地,容末将再好好赔罪,不知可否?”
“大人,这可是你说的,记住了,多准备好酒好肉,本将一定造访……”拱手作别,小将一脸真诚,“贵军与我探马先军之间毫无恩怨,如此剑拔弩张,乃至于要决一死战,皆拜王命所赐。如今毫无伤亡,将士们皆大欢喜,大人不必耿耿于怀。或许本将很快折返蒙古,到时再与大人把酒言欢,如何?”
惊叹于小将的豁达,千户长默默擦汗,“难怪驸马爷能获得阿不花公主青睐,如此胸襟,大气如斯,末将实在汗颜。”
“大人看来也读过书,如此甚好,本将又结交一位兄弟……”暗暗催马,年轻小将意气风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文龙得罪了——”
列队入城,侍卫长频频回望,不时嘟囔,“跟这种人有什么好客气的?若非我援军及时赶到,岂不……岂不糟了……”
“并非客气,化干戈为玉帛,何乐而不为?得理不饶人毫无必要,千户长只为执行军令,非其刻意如此……”回望一眼如云追兵,周文龙默默摇头,“唉,我们确实败了,败得窝囊透顶,居然被合围,探马先军的威名就此扫地。”
“末将并不这么认为,在蒙古大军的围追堵截下,一路杀到边境线,我军不曾丢脸……”低声抗辩,侍卫长忿忿不平,“以一支不到千人的骑兵团,对抗整个中亚驻兵,依然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只有驸马爷您一个人能做到。若非带上家眷商队,凭我们的战斗力,尽可施展出狼入虎群的蚕食招数。拖长战线,逐步消灭咬得最紧的追兵,即便不能获得全胜,杀出重围并非夸口。”
“话虽如此,但,战场上只以胜败论英雄……”依然郁闷,瞟一眼不远处的救星,冲东张西望的儒者暗暗招手,周文龙压低嗓音,“眼下谁也不能相信,回去后好好总结,找出此番作战指挥上的不足之处。无论对手出动多少人,无论我方以多少兵力迎战,日后决不允许再出现如此局面……”
叹口气,回望夜幕笼罩的城堡,人默默擦汗,“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探马先军一旦失败,我们与蒙古人周旋的资本也就没了。本将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也对荣华富贵视若烟云,但,兄弟们的生命高于一切,身为主将,我必须确保勇士团绝对安全……”
悄然靠近,儒者暗暗苦笑,“驸马爷,微臣今日才彻底相信您是一员福将,无论所处何种险境,总能化险为夷。运气虽有,但……”
“仙师,他人客套可以,您就不必如此吹捧了……”不改愁容,年轻小将幽幽叹气,“让探马先军陷入这般危险境地,身为主将,文龙难辞其咎。一路连续过关闯阵,兄弟们付出多少代价,而今却功亏一篑,只怪文龙在最后关头没能把持住,才造成……”
“哎呀……”猛拍脑门,儒者紧张回望,“奉命诱敌的别速部勇士……糟糕……”
“快,我们回去……”同样忘记,小将迅速转马,“克宁,克宁,带上一百兄弟随我返回,接应别速部勇士……”
“驸马爷,驸马爷,拔都王子率部赶到了……”飞马奔至,报信的马素朴喜出望外,“兵力虽不多,但清一色精锐之师,王子殿下正快马赶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彪悍身影大刺刺闯入阵营,“花儿,花儿,你在哪?受伤没有?王兄救你来了,别怕——”
停下脚步,小将拱手施礼,“末将拜见王子,花儿公主不在军中,感谢王子殿下率部营救我探马先军,文龙有礼了。”
“不在军中?为何?你把花儿藏哪了?”气势汹汹,拔都怒斥,“临行前父汗再三叮嘱,一定要带花儿安全返回,尔竟敢置若罔闻,信不信本王……”
“殿下先别生气,容末将禀明缘由……”态度恭顺,小将低声回禀,“花儿公主身怀有孕,在伊州不慎惊动胎气,实在不宜随军。不得已下,末将擅自做主,把公主暂时安顿在伊州伊玛木府。等探马先军折返驻地,末将再去接公主。”
“这样,也罢,幸好没随军,否则……”怒气稍减,一腔怒火找到发泄地,拔都高举弯刀,“周将军,你随本王折返阿斯塔纳城,本王要兴师问罪。无视皇命,围攻你部,实则在藐视父汗,藐视本王。全军听令,杀过去——”
地位不一样,果真毫无顾忌,凭区区不到一千人马杀上门,恐怕也只有王子们才敢如此。既然没出现伤亡,实在没必要越闹越大,看一眼急红眼的年轻王兄,周文龙小声劝谏,“不如算了,王兄,对方奉令而为,并非刻意为难我探马先军。此事不宜闹大,否则梁子越结越深,对我方并无好处。”
“算了?若非父汗早有防备,让本王率卫队驻扎边境线接应,你现在还有机会说话?”一路早获知详情,一脸不满,拔都不再理睬,“众将听令,杀奔阿斯塔纳西城门,让对方守将出城赔罪,否则灭之……”冲亲兵摆摆手,“马不停蹄回驻地呼叫援兵,兵力至少一万五千,快走——”
不出声只怕会惹出更大祸端,硬起头皮,小将再次劝谏,“请殿下先听末将一言,再下令不迟!”
“堂堂征西将军,怎么婆婆妈妈?”侧过脸,拔都不住冷笑,“你怕这帮混蛋也正常,但本王不怕,屡次当众羞辱父汗,本王早……哼哼……惩治一下其走狗,也顺带警告,这算最轻的了。”
“父汗眼下背负反叛罪名,尚未洗清,我们如若就此与二殿下发生冲突,岂不授人以柄?围攻我探马先军,貌似在惩治末将,实则在警告父汗。但,这口气只能暂时忍下,只因为,我们不具备与二殿下对抗的实力……”一一阐明利害关系,小将语重心长,“大汗如今完全被流言左右,根本不相信父汗患病,若非顾念亲情,早派两位殿下率大军围剿。可父汗一时半刻回不了蒙古,压根没有辩解的机会,若再生冲突,请王子想想后果。”
冷风吹熄满腔怒火,仔细琢磨一会,拔都怅然叹气,“若就这样算了,本王不甘心,不甘心——”
“接花儿公主返回还须途径中亚,末将再三考虑,才无奈忍下……”推心置腹,小将仰天长叹,“实力不济,只能徒叹奈何,大汗在一天,我们都须忍耐。先洗脱反叛罪名,为我军挣得喘息空间,再大力发展自己的力量,为早日创建汗国打下坚实基础。”
“也罢,听你的,便宜这帮走狗了……”分析合乎情理,不住点头,拔都厉声下令,“护送驸马爷返回驻地!”
“末将还须折返一趟,部分负责诱敌的别速部勇士尚未赶到,文龙不能丢下他们……”转过马头,小将沉声叮嘱,“探马先军听令,保护王子殿下,大家先撤……”灿然一笑,“甭担心,借这帮混蛋一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再次发难。”
“都别动,本王等你安全折返……”指指卫队长,拔都扬扬弯刀,“你,带上十名卫士保护驸马爷,快去快回,别生事端。”
任由众彪悍勇士前呼后拥,催马奔向来路,小将一言不发。盯紧前方,剑眉紧锁,人若有所思。身处虎狼环伺之地,一个小不慎,自己丧命事小,让誓死追随的勇士团何去何从?毕生夙愿只为有朝一日挣脱禁锢,做一个跳出红尘外的游神散仙,可现实行吗?身负太多牵挂和期待,无论愿意与否,只能一往无前,别无选择。
遥望东方,回眸西域,人无语,思绪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