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煎熬中,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数九寒冬终于姗姗来迟。雪花飘飘,漫天飞舞,银装素裹的斡罗斯沐浴在暖暖冬阳下,显得分外娇娆。奔腾不息的也的里河顿失滔滔,老老实实放缓步伐,做一名中规中矩的旁观者。
也不见土拓儿有何异动,提心吊胆的周文龙渐渐放宽心。派带上书信的马素仆回原防地,抽空安抚伤众,警训人马,接受军备,做好大战前的一切准备。待悍将回返,看完母后和黑妻的回信,询问一番,一颗稍稍安定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伪装成奴婢的一帮红颜拖儿携女,引起蒙古人怀疑。留守的小王子再三盘问,依然不相信众口一词,逐个详询天真无邪的小儿小女,最终查出端倪,正派人飞马回报。齐聚军帐内,炭火取暖,一帮大将默默无语,焦虑的目光聚焦主将,一个个暗自担忧。
沉吟少许,老仙师低声开腔,“驸马爷也别着急,纸终究包不住火,迟早真相大白。对于纳妾,蒙古人似乎非常开放,料想主帅大人不会为此大动肝火。以微臣之见,不如主动承认,一并表明甘为奴仆的想法,也让贵王兄彻底放心?”
“也罢,是祸躲不过,母后已默认现实……”抖抖书信,周文龙不住苦笑,“什么债最难还,儿女债,逃都逃不掉。大伙先商谈侦探策略,我去一趟中军帐,争取求得王兄谅解。嗐,以后可怎么办,一心挂两头,如何得了?”
“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受儿女情长牵绊?”悄声插话,徒单克宁不住咂嘴,“该干什么干什么,怕个鸟,再说我们……”看看投向自己的严厉目光,下意识打住话语,讪讪一笑,“末将觉得,娶女人如同率兵,同样多多益善。只可惜,末将没那资格。”
“你小子就会耍嘴皮子,这样,给你一项特权,可以任娶罗斯女,人数不限制。当然,建议你先去问问龙儿,看她答应不?要不然,只怕天天睡床下,耳根子都被揪肿?”大声打趣,周文龙飞步出帐,“别以为女人多是好事,若想做到一碗水端平,一圈忙下来,腿都站不稳。若上阵杀敌,只能对付老弱病残,还得祈求上苍保佑,别碰上扮猫吃虎的狠角色,哈哈哈……”
“不……不会,我可不……不怕……”强自辩解,扫视一圈窃笑的众将,堂堂敢死队长面红耳赤,“别笑……我真的……不怕……”
“大人当然不怕,大不了跪地求饶。至于耳根,无所谓,也不是第一次被揪。只要不掉下来,随便揪,疼一阵就万事大吉……”存心调侃,耶律迪烈故作深沉状,“唉,倒霉的总是耳根子,真让人为之鸣不平。”
“你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见到夫人还不乖顺得如同小儿一个……”奋起还击,徒单克宁大笑,“有种当众厉声呵斥贵夫人,我才心服口服,否则乖乖闭嘴。”
也被拿住短,吭吭哧哧辩解,耶律迪烈下意识压低嗓音,“呵斥……呵斥算什么……我会怕女人,哼……笑……笑话,当众就……就当众……”
“瞧瞧,大伙瞧瞧,一提到夫人,伶牙俐齿也变得张口结舌,还拒不承认……”终于找到反击理由,徒单克宁喜不自禁,“瞧,耳根子都吓红了,说不准被揪得更厉害,对不对?”
“别相互取笑了,怕女人并非坏事,只要不怕敌人就好……”压压手,老军师不住苦笑,“其实微臣也一样怕女人,只可惜永远失去机会,想被夫人揪耳根子,也只能在梦中……”一番肺腑之言引发众多唏嘘,摇摇头,转换话题,“我们谈正事,王鼎大人年岁最长,不如让大人先谈一谈作战策略。”
催马赶往中军帐,恰好遇上共聚一堂的众王子和正副主帅,站在帐外,周文龙进退两难。大步迎出,速不台喜笑颜开,“正准备派人去请周将军,如此甚好……”主动伸手相邀,“请!”
瞪一眼忐忑不安的妹夫,拔都清清嗓子,“好,重要将领都到齐了,本帅现在发号施令,请各位大人即刻回营准备出战。今晚子时,我五路大军齐头并进,挥师围攻也烈赞和科罗木纳城。周将军率探马先军为我大军前锋,先一步出击。等大军完成合围,继续深入敌境,秘密侦探相邻诸城堡。另外,重点查探弗拉基米尔公国之最新动向,尤其查明都城弗拉基米尔的虚实。”
歇口气,继续下令,“蒙哥殿下和本帅率部合围也烈赞,拜答儿殿下和长太子殿下围攻科罗木纳城,副帅大人率军扫荡附近抵抗力量,并随时驰援有可能遇险的周将军。强调一下,敌人若不投降,攻城要迅猛,绝不许演变为拉锯战。破城后一律屠城,不留一个活口,无论人畜。若地形合适,使用巨型抛石机迅速解决战斗。”
环视一圈,加重语气,“首战必须速战速决,给斡罗斯人一个巨大震撼,也为我军日后顺利踏平斡罗斯全境打下坚实基础,诸位有无信心?”
“有——”齐声怒吼,把握十足的诸王子一个个笑容满面,仿佛此番征战与平日狩猎并无两样。
“末将遵令……”瞅机会开腔,周文龙暗自窥探,“末将这就去准备,告辞!”
拔脚欲溜,被皮笑肉不笑的王兄出声喝止,“慢,周将军先留下,本帅还有几句话交代。各位殿下,请!”
恭送诸王子和意味深长冲自己微笑的副帅一一离去,心虚的小将出言探询,“不知主帅有何吩咐?末将……末将……”
“害怕了?女人还真不少,连本帅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坐……”指指座椅,拔都默然坐下,“也不怕王妹伤心,身在蒙古的两位公主若知晓,一旦打翻醋坛子,你如何应对?”不住摇头,“娶那么多女人,应付得来吗?”
听话语,观神态,看举止,均不像生气,正襟危坐,胆气渐长的小将暗暗苦笑,“又给王兄添麻烦了,末将实在该死,之所以把众侍妾迁回驻地,只为日后着想。攻下斡罗斯,我防区必定前移,提前召集家眷,省得以后费神。纳妾之事,两位公主早已谅解,还望王兄在阿不思公主面前替末将美言,此恩此德,一定肝脑涂地回报。”
“行,你又欠下一个人情,迁来也好,本帅已派人知会王弟,好生看护全体家眷……”看一眼主动示弱的妹夫,拔都眉开眼笑,“喜欢女人无错,本帅无条件支持,但以后纳妾是否该提前告知一声?万一王妹吃醋,你让我帮谁?”
“不……不会……眼下都应付不来,人差点被整成疯子,哪敢再纳妾?”自我解嘲,小将摇头不迭,“真吓人,末将再也……再也不敢了……”
“嗐,怕什么怕,本帅当然帮你。尽管娶,只要上得了马,杀得了敌……”疑虑渐去,摆摆手,拔都放声大笑,“回营准备出战,你部提前于今晚戌时出发,别误了时辰!”
“末将遵命!”擦冷汗,拱手作别,一溜烟奔出帐外。让寒风冷却发烧的头脸,周文龙飞身上马,冲微笑的对手挤挤眼,“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看着背影消失,耶律海牙默默转身,上马直奔亲卫军营地。
元太宗九年,十二月的隆冬夜,冻得硬梆梆的也的里河河面响起一阵阵蹄声。第一批出击的探马先军轻松飞跃天堑,一头扎入对岸的冰天雪地中,眨眼失去踪影。子夜时分,河面再次飘出蹄声,而且持续不断。井然有序飞渡,近十五万蒙古大军一一上岸,在寒风中清点一番,悄然分兵五路,按预定策略扑向目标。
防范虽严,但仅限于各自地盘,即便面对任何一路蒙古大军,首当其冲的也烈赞和科罗木纳城兵马也抵挡不住。初见飞雪中莫名冒出的不明骑兵,负责外围警戒的千余名哨兵一边派人飞马回报,一面摆开架势做好迎战准备。
虚晃一招,周文龙率探马先军避实就虚,绕过对手,隐遁于风雪中。也不敢擅自脱离哨营,看清对方大致人数,罗斯裨将下令继续监控。时间不长,万籁俱寂的雪夜被隆隆蹄声打破宁静,雪浪翻飞,一大队不明骑兵疾奔而至,人数足有近三万。
弃营急退,奈何雪地湿滑且吓破胆,一千余罗斯哨兵很快被追上的箭雨淹没。轻松猎杀对手,没留下哪怕一个活口,担纲主攻任务的拔都率部疾奔而去。得闻紧急军情,迷迷糊糊的罗斯王公召集全部兵马,刚出城没多远,与杀奔而来的蒙古大军狭路相逢。
不由分说,前锋战成一团,后方却飘出呐喊,率大军赶到的蒙哥迅速分兵两路。一路配合友军作战,一路对也烈赞城展开合围。丢盔弃甲,抛下前锋兵团,吓坏的罗斯王公溜回城堡。紧闭四门,喝令众将士拼死据守,老王公颤颤巍巍摸上东城楼。
看清密密麻麻的围城大军,暗叫一声苦,老王公强装镇定,“不用怕,城堡坚固,粮饷充足,我全体将士斗志昂然,绝不屈服于入侵者淫威。即刻备战,准备迎战该死的鞑靼人!”
“报,敌军射来一封檄书,请陛下过目……”呈上利箭携带的檄书,东城守将面无血色,“观态势,敌军人马众多,兵力过六万,只怕……只怕……”
匆匆看完,顺势抛入火堆,老王公气成猪肝脸,“本王岂会束手就缚,用屠城来吓唬,当本王三岁小儿。全军听令,誓死击败入侵者,友军自会相助,严密监控来犯之敌,随时准备战斗!”
限定时日一晃而过,各就各位的攻城大军只等主帅下令,一个个亢奋不已。一一巡察四门,拔都不慌不忙,看一眼紧随不离的跟班,淡淡发问,“有无科罗木纳城的消息,副帅大人有何战报传回?”
“回主帅,长太子殿下已派人飞马回报,我两路大军刚刚完成对科罗木纳城的合围……”沉声回禀,耶律海牙毕恭毕敬,“副帅大人正率军围攻一群罗斯羊,已在后方消除大部分对我围城军团的威胁。另外,驸马爷派亲兵回报消息,弗拉基米尔公国至今并无大动静,只派出两支千夫队围攻探马先军,一切均在主帅大人的掌控中。”
“传本帅命令,正午时分,准时攻城……”口气淡然,但杀气毕露,拔都放声狂笑,“斡罗斯,本王来了,凡敢于发一矢抵抗我大军,破城后一律血洗。除去工匠,不得留下一个喘气的活口,无论人畜!”
雪花冰,冷风刺骨,但也抵不上城下嗜血军团所带来的袭人寒意,“进攻,进攻,进攻——”
率军迎战两支负责堵截的罗斯先锋骑兵,左攻右击,闪转腾挪于冰雪覆盖的西域大地,周文龙游刃有余。仅凭一千余人马使出迷魂大法,绕东北主干道来回奔行,死死切断弗拉基米尔公国与被围诸城之间的联络通道。
鏖战不休,餐风露宿,卧雪踏冰,带上的干粮也渐渐消耗殆尽。成功围猎一群冒进的罗斯小分队,留大部分兵力盯死莽汉般的对手,入附近村落找出干柴,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火堆很快祛除寒意。久违的肉香味弥漫村落四处,饿坏的人群垂涎欲滴,当然不敢主动取食。
“甭客气,速度……”挥挥手,周文龙不忘叮嘱,“别噎着,今儿管够,敞开肚皮猛干。大伙一边吃,一边继续烤肉,吃饱后,马素仆和仆散忠勇负责带人运送肉食,吃呀!”
挑出一块香味四溢的纯瘦肉,十户长跑步奉上,“将军先尝,看看熟没熟?”
“肯定熟透了,瞧瞧这香味,还有外焦里嫩的成色……”咽下一大口唾沫,摆摆手,周文龙婉言拒绝,“大伙先吃,我还不饿。别磨叽,兄弟们可还在喝西北风,赶紧滴。”
“救……命呀……”村落尽头飘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呼救,转瞬被寒风淹没,压根无人关注。
狼吞虎咽,一帮饿牢里奔出的壮汉只管埋头苦干,谁也没察觉异常。村落太小,一眼能望到尽头,也不大可能屯兵。放缓巡逻步伐,负责警戒的完颜止和五名勇士暗暗咽口水,搓手取暖,瞥瞥大开的门户,同时颇为惊讶,“咦,天气如此寒冷,怎不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