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望,人烟全无,一缕苍凉挥之不去。天苍苍,野茫茫,倦鸟不知何时归。夜笼苦寂,古渡了无一人,荒凉无处诉。飞絮漫天,碧草凋零,相伴寂寞天涯。孤舟,枯藤,昏鸦,场景依稀旧识。小桥断,流水浊,人非人,家不家,簌簌泪如麻。盼郎归,郎一去无影,一个愁字曾诉得清千般无奈和万般惊惧?
暗自感伤,沉默不语,周文龙长长叹气。终于得空,委屈的罗斯勇士一一回禀,话语略带哭腔,“别速部勇士军纪严明,无一人参与。蔑尔歹大人虽一再劝谏,可里必合大人毫不理会,依然纵容麾下为所欲为。安德烈大人为此……为此被……”
暗暗抹泪,直指前方无人渡口,“过河转西,小村庄离此约五十里地,众兄弟均被看押,末将偷偷逃出来的。里必合大人任意鞭挞,说我们是降兵,没资格……”
“哭什么?本将自然为你们做主……”眺望西方,周文龙面无表情,“以后告诉每一位罗斯勇士,一日进入我探马先军,人人平等。什么降兵不降兵,他里必合也未必干净,那帮亲卫以前或许也一样为降部。蒙古族部落众多,彼此征伐,若一一清算,如今的蒙古大军里绝大多数人皆属降兵。”
瞪一眼点头不迭的勇士,换一副口吻,“记住了,凡入选我探马先军者,日后均会统率千军,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既为悍将,拿出悍将样,冷眼笑看风云。纵含羞忍辱,也须咬牙承受,终有一日,本将带你们笑傲天下。”
委屈一去无踪,本能挺高胸膛,罗斯勇士高声回话,“驸马爷教训得是,末将永生铭记,有幸追随驸马爷,是我全体斡罗斯将士的荣幸。”
“驸马爷这话听着让人解气,什么东西,倚仗主帅,一再挑衅,老子早看不顺眼……”窥望西方,萧不察斤悄声请示,“敢问驸马爷,是否……”暗暗做一个下劈手势,“干脆一劳永逸……”
“不可,机会还没到,让他们多活一段时日。稳定局势后,记下每一名犯纪将士姓名,无论多少,本将一样……”手轻轻劈下,眨眼暗示,周文龙改换话题,“过渡口务必小心,别掉下河,按次序摆渡,让那帮禽兽暂时逍遥。”
以两人一组依次飞渡,待备马群也安然无恙跃上对岸,周文龙才飞身下马。眺望一圈,郁郁目光转回萧瑟渡口,默默摇头,“西域如此多娇,可焚琴煮鹤,实乃暴敛天物也。毁灭易,重建难,唉……”
飞跃古渡,众侍卫左拐奔西,一行人转眼消失在迷离夜色中。按指引,一个时辰左右,周文龙率部进抵血气弥漫的小村庄。数骑主动迎出,对上暗语,蔑尔歹低声回禀,“末将见过驸马爷,里必合大人不听任何人劝阻,放任众亲卫为所欲为。村内男子均被当场斩杀,所有女子也……嗐……”
“不愧为勇士,手刃百姓,厉害,本将佩服得很……”看看沉寂村庄,周文龙淡淡下令,“你带上全体别速部勇士包围村庄,凡当众抗令者,杀——”冷漠语气令众将为之一惊,“萧不察斤,率侍卫团配合大人,本将去瞧瞧众勇士的辉煌战绩。”
“只怕不妥,里必合大人显然……”一脸担心,二将同声劝谏,“不如由末将传令,让里必合大人前来?”
“不必,谅这帮亲卫也不敢对本将如何,除非……”催马奔向尸骸遍地的入村主道,周文龙狂笑,“除非集体求死,梅花枪久未见血,今夜或许要大开杀戒,哈哈哈……”
一路看,一路摇头,心情越来越沉重。篝火尚未熄灭,火光照亮沿途尸骸,大部分男人一律空手,有的甚至还托着食物状的不明物,显然并未抵抗。烛火摇曳的屋内飘出淫笑,听上去不堪入耳,怒气渐炽,飞马奔至村庄中央空地,周文龙大喝一声,“众将听令,马上在空地集合,快——”
冷眼斜睨相继奔出的慌乱将士,挥舞长枪,周文龙怒不可遏,“里必合何在?给我出来,出来——”
飞步奔至空地,里必合吓得不轻,尽管有所准备,额头依然冒出汗珠,拱手禀报,声音稍稍发颤,“禀……禀驸马爷,末将……末将正……正要率部上……上路……”
一个个手忙脚乱穿衣,部分人甚至光着脚,衣衫不整,模样形同一群溃兵。越看越生气,长枪直指胆寒副将,周文龙一字一顿,“上路?忙于上女人,如何上路?请重复一遍命令!”
“侦探……侦探西方城堡虚实……”窥探一脸阴沉的南蛮儿,胆气渐涨,里必合挺起略显佝偻的身躯,“末将正……正按令侦探,此村百姓试图……试图群起而攻之,不得已,兄弟们才痛下杀手。”
“对女人也一样?尸骸呢?如何群起而攻之?空手对抗尔等?”不怒反笑,周文龙冲沿途尸骸努努嘴,“怎没见到一名女子?莫非大人怜香惜玉,借草屋匿尸?”
反正也瞒不过去,不如实话实说。舔舔嘴唇,理清混乱思路,副将一一回禀,“征战至今,兄弟们也煎熬甚苦,末将体恤将士疾苦,故而……让兄弟们乐一乐。未经请示,实属疏忽,还望驸马爷海涵一二。”
“体恤将士疾苦?如何体恤?视民众于草芥,肆意诛杀,凌辱民女……”瞟一眼沉寂草屋,周文龙冷冷发问,“众女子是死是活?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曲解军令,纵容麾下公然淫乐,考虑过后果没有?”
“拒不配合,大部分女子被杀,估计少数人还活着……”冷眼对视,里必合不卑不亢,“我蒙古西征军团千里迢迢而来,绝非宣扬道义。先汗曾鼓励我等,夺敌妻妾,抢其财物,末将正按此行事,不知驸马爷为何故意为难?”
“军纪可曾明文规定可以肆意奸杀民女?如果确凿无误,本将甘愿领罪……”脸色骤变,长枪直指对手,周文龙冷冷下令,“来人,拿下里必合,交由主帅发落。”
集体不语,众亲卫用沉默对抗,一个个冷眼旁观。默默整理凌乱衣装,光脚者甚至擅自脱离队列,奔向屋内。转眼被一声怒斥吓回,“谁敢妄动,休怪刀箭不长眼睛,原地列队……”枪抵对手肩头,“是否需要本将亲自动手?告诉尔等,你们没有任何特权,本将持有大汗钦赐的便宜行事金牌,大可先斩后奏。”
“末将不服,饱汉不知饿汉饥,公主朝夕相伴,驸马爷自然快活似神仙,只苦了日夜征战的兄弟们……”拒不就范,当然也不敢公然反抗,里必合强自辩解,“末将自认为无错,相信友军一样如此,请驸马爷明鉴。”
“告诉你,那叫潜规则,上不得台面……”冲飞马而至的蔑尔歹点点头,周文龙撤回长枪,“绑上大人,先交给殿下处置。所有犯纪者,自觉报上姓名,本将如实回禀王兄。萧不察斤,好好记下,以后如若再犯,别怪本将翻脸不认人。”
“不服,老子就是不服……”拒不配合奔上前的众将,缓缓退步,里必合高声咆哮,“一路征伐,大小战事数不胜数,让兄弟们放松一下有何不妥?敌众如牛羊,必须杀之,众民女就该为我等献……”
话语中断,看看逼近咽喉的枪尖,人本能闭嘴。桀然一笑,周文龙放缓声音,“以你现在的嚣张态度,本将大可以当场斩杀,亲卫算什么?即便昔日的怯薛军将领,照杀不误。一个小小的百户长,有何资格在本将面前咆哮,再说一句,哪怕一句,本将让你血溅当场——”
集体跪下,众亲卫齐声求情,“大人至今没碰任何一名女子,求驸马爷网开一面,我等知罪……”倚仗特殊身份,也估计法不责众,一口承认,“兄弟们心愿已了,任凭驸马爷降罪……”
“好,痛快……”收长枪,冲侍卫长努努嘴,周文龙飞身上马,“一一记下,带大人返回,蔑尔歹,由你全权指挥众勇士。不许懈怠,尽快查明敌虚实,殿下还等着消息。哦,安德烈大人何在?罗斯勇士们如何?”
“末将遵命,安德烈大人无恙,正率罗斯勇士团在村外警戒……”瞥瞥束手就擒的副将,再看看衣冠不整的众亲卫,暗自摇头,“来人,挖大坑掩埋尸骸,检查存活女子伤势,留下药物和足够口粮,让她们自生自灭,唉……”
不再吭气,任由捆绑,里必合咬紧牙关。不敢与冷冷眼光对视,垂下头,暗自苦思良策。南蛮儿摆明故意发难,可眼下无法与之对抗,同样抗令,南蛮儿所为无伤大雅,自己却说不出口。纵容将士奸杀民女,虽无可厚非,但诸王谁也不会公开支持。
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法,斜睨魁梧背影,堂堂乞颜部悍将无奈叹气。性命倒不用担忧,可一天扳不倒南蛮儿,也无法向主子交差。尽管倾尽全力,但南蛮儿早有防范,不瞅准时日和机会,夺权永无可能。堆出笑脸,试图笼络白眼相向的侍卫长,“劳烦大人及兄弟们来回奔波,本将深感不安,待回归主力军,一定奏请殿下,为大人记一大功……”
“谢大人高看,末将诚惶诚恐……”不屑一顾,萧不察斤随口敷衍,“不知大人遗憾否?入宝山却空手而归,身体该不会……”说半句留半句,“总管大人甚懂医术,末将可代为转告,替大人祛除难言之隐。”
“没……谢……谢谢……”一下子面红耳赤,暗暗活动被禁锢的手腕,里必合低声恳求,“大人能否松一松绳索?手腕都快麻木了,此恩此情……”
“恕末将不敢擅自做主……”打断话语,飞马奔出,萧不察斤高声传令,“加快速度,追上驸马爷,看好大人,小心摔下马。”
连夜折返,命侍卫团送走囚徒,周文龙沉声警告众将,“本将今日索性明言,这帮人迟早沦为刀下之鬼,凡犯此大忌者,无论其战功多寡,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环视一圈,“要女人其实并不难,但,一旦做了必须娶之,妻妾自便,本将绝不干涉。此等奸杀行径人神共愤,我探马先军即便无人,也不需要这种禽兽不如的将士。”
催马前行,头也不回下令,“完颜止带五十名亲兵追赶土拓儿,代本将传令,谁敢犯忌,力斩无赦!”
窥探背影,众将士一个个噤若寒蝉,相互对视,暗自咋舌。追上夫婿,罗斯公主吐吐舌头,“别生气,小心吓着兄弟们……”窥探阴沉脸色,“一发脾气,谁都害怕,连我也受不了。”
“不做亏心事,何惧之有?”脸色转缓,回望默默跟上的兵将,周文龙叹口气,“害群之马断不可姑息,也该一并解决了,唉,西征究竟什么时候结束?再等下去你我都老了……”
蹂躏一如以往,管不了大屠杀,周文龙只能约束部下。无抵抗军,近两个月的时间,足以夷平一切。破城杀戮,恣意抢掠,余者一律焚毁,北路军所经之地,只余一片废墟。公然袒护,让囚徒径直返回阵营,拜答儿冷眼观望。
扫平两翼威胁,南北军团相继回归大本营,里必合自找主子诉苦,周文龙倒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如以往一模一样,两相安抚,尽量淡化冲突,拔都下令挥师西进。
一路摧枯拉朽,大军顺利进抵多瑙河畔,按副帅命令,众军迅速分兵出击。于是,夏秋甚至大半个冬季,蒙古西征军马不停蹄,忙于巩固后方。主力灰飞烟灭,少许残部一触即溃,在强大打击下陆续化为冤魂。
严寒到来之际,除去三座城堡还在殊死顽抗,整个马扎儿王国已彻底换主。驱赶惊惶民众过河,只留下其财产,至于藏入山野的百姓,下场更惨。寒风呼啸,河面渐渐结冰,中军帐内,暖意融融,诸王为如何突破天堑绞尽脑汁。
“到底何时才能安全渡河,本王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一口接一口倒闷酒,拜答儿怄火之至,“寒流时缓时急,导致冰层厚薄不一,真让人焦心。”
“我们只能等,心急吃不了滚粥……”默默摇头,同样恼火的拔都环视一圈,“周将军,你素有急智,不如为我大军安全渡河筹划出周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