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滚滚,炮声此起彼伏,惨嚎刺破天空,直抵云层深处。火炮攻击由外至里,首先切断敌轻骑与重甲军的联系,继而中心开花,紧接着由前至后猛烈轰击,早秘密赶到的两大总管一脸镇定。战争容不得任何仁慈,一旦战败,死无葬身之地大有可能,即便再不忍,也只能咬牙开炮。
虽对喷火神物有所耳闻,可谁也没真正见识过,耳畔巨响隆隆,头顶死神横飞,前后左右均惨叫连连,严谨的步骑方阵瞬间变成破筛子。兵不认将,将不令兵,恐慌加骚乱,前方近四十排重甲军阵如风雨飘摇中的破舟,眼看着即将倾覆。
紧随其后的步兵方阵早乱为一团,纷纷掉头奔命,但很快被压阵的轻骑兵用箭雨射住阵脚。炮声不曾停歇,无处安全,人流奔来涌去,呵斥声声,吓破胆的众将士随波逐流,只因谁也不清楚到底该如何执行命令,“跟上,快跟上,保持队形。注意头顶,随时躲避喷火物,小心,集体后撤……”
最后看一眼纷乱战局,周文龙飞步下楼,“完颜止,传令蔑尔歹大人,留四百重甲军分兵监控四门,余下轻重骑兵以最快速度赶赴北门,我在城外等候。在距离四门约五十步左右各架设一门火炮,瞄准城内,空出的火炮一并带上,另派随行军匠及壮丁看押降部并负责接收给养。若敌众胆敢作乱,无需请示,直接开炮轰击。”
下楼飞身上马,驰出城外,绕过狼藉战场,止步空旷地带,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周文龙扭头一笑,“梦隽,你觉得为父残忍吗?总希望以德服人,可往往得不偿失,大部分西域军民只相信上帝,为父唯有祭出铁腕手段。或许,所有的入侵者都一样,凭借杀戮方能令对手屈服。”
“恕孩儿大胆妄言,所谓的威名绝非仅凭口舌就能实现,杀伐在所难免。但孩儿觉得,我炎黄子孙当以智谋为先,杀戮为辅,目的只有一个,迫对手屈服……”窥探频频点头的父亲,梦隽鼓起勇气,“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最好不过,可任何人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入侵者的统治,军事打击少不得,但千万别针对平民,那样会失去人心。所谓残忍也只是相对而言,只要能减少更大的伤亡,铁腕必不可少。”
“不对,你们是否集体学习过兵法,而且师出一门?”越听越惊讶,周文龙暗暗赞叹,“学习时间还不短,应该在伊州,你奶奶为你们请的先生,为何不见先生身影?其造诣可不低,为父要重金拟聘。”
“回父亲大人,孩儿们的确由一名老先生自幼教习,可临来西域前,先生突发重病,所以……”悄悄拭泪,梦隽嗫嗫低语,“奶奶已……已不在人世,母亲不允许孩儿们告知父亲,怕影响您的心情……”
身体微微一晃,大惊失色的周文龙差点摔下马,不待幼子出手,顺势滑下马背。放下兵刃,面对东方,双膝跪地,话语隐含哭腔,“文龙不孝,没能侍奉您老人家一天,至今连祭拜都不曾有过,实在愧为人子。待击败敌军,文龙一定隆重遥祭,请岳母大人的在天之灵保佑我虎贲团,也保佑我们一大家子平安。此恩此情,这辈子已经报不了,容文龙来生再报!”
“奶奶,奶奶,呜呜……”紧随跪下,梦隽哀哀哭泣,“请奶奶原谅父亲,也原谅孙儿们,纵然此生回不了伊州,我们也会永生铭记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呜呜呜……”
城门拐角处冒出大批骑士,呵斥分外刺耳,“快,加快速度,周将军还等着我们。兄弟们正浴血奋战,我们得尽快加入战团,助众兄弟一臂之力,快——”
搀扶恍恍惚惚的战神起身,偷偷擦去泪水,梦隽低声提醒,“父亲,父亲,勇士们到了,不知父亲打算让这批生力军何时投入战局?如何才能做到拿捏得当,请父亲明示?”
“唉,你奶奶临终前说过什么没?生为人子,却不能侍奉膝下,乃大不孝……”看看众骑兵,周文龙默默摇头,“打蛇打七寸,选择何时下手,一切全看现场状况而定。敌军毕竟势众,区区二十门小口径火炮只能打乱其部署,彻底摧毁其斗志,依然要靠勇士们奋勇杀敌。敌军开始作临死一蹬腿的时候,加入战局的时机就到了,道理很简单,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战术,一举击垮其信心和抵抗意志。”
“孩儿明白了,奶奶的临终嘱托再说也不迟,请父亲大人赶紧率部奔赴战场……”颇识大体,梦隽弯腰拾枪,“让孩儿扶您上马,军机倏忽万变,稍有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小年纪,倒识得轻重缓急,你奶奶的心血没有白费。嗯,真心感谢岳母大人……”摆摆手,一跃而上,周文龙接过长枪,“无须扶助,等为父老了再说。蔑尔歹大人身经百战,甚至比为父的战斗经验更多,有机会好好求大人赐教,必获益匪浅。”
默默点头,身体略显单薄的梦隽微微吃惊,“父亲,蔑尔歹大人居然这么厉害,孩儿可太幸运了。”
“蒙古人之所以能纵横天下,其根源就在于像蔑尔歹大人这样的人物太多太多,当然,现在也死得差不多了……”挤眼一乐,耐下性子等人马集合完毕,周文龙才抬高长枪,“全体将士听着,大决战已正式拉开序幕,敌我双方正展开一场生死对决。火炮助威,空当阵远胜锲形阵,我方必胜无疑。但,大战容不得丝毫懈怠,为以防万一,击溃敌军最后的抵抗意志非勇士们莫属。”
看看时渐西坠的太阳,环视一圈精神抖擞的人马,暗暗点头,“很好,这才像真正的虎贲勇士,舍我其谁,霸气十足。蔑尔歹听令,抽调三百轻骑充当疑兵,马尾拖拽树枝,沿城北至战场来回奔跑。全体重甲军士衔枚裹足,秘密绕到战场另一侧,六门火炮随军进抵前沿阵地。务必跟上对战大军步伐,尽快做好发射准备,全程确保不被敌方察觉。待敌军作垂死挣扎的时候,迅速投入战斗,看清形势才开炮。一口气打光石丸,继而冲锋,切勿误伤兄弟,否则严惩不贷。”
喘口气,“蔑尔歹大人,你应该知道投入战局的最佳时机,不用本将赘言。你部负责对付做困兽之斗的敌重甲军团,不战则已,战则一举摧毁其抵抗信心。敌方轻骑及步兵交给三位千户长,好好配合王鼎大人,争取打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敌军损失未过半,不许近战,待其伤亡超过七成才能近身搏杀,切记!”
“末将遵令!”会心一笑,别速部悍将转过身,召集众将领,由罗斯通事倾力配合,一一指明各部的具体任务,神色颇为轻松。
目送全体生力军奔赴战场,周文龙沉思少许,冲不时眺望战场的幼子眨眨眼,“梦隽,带两名亲卫大人回城,协助兄弟们接收给养……”看看左右为难的最后两名卫士,轻轻挥手,“去吧,不用担心,杀我的人应该还没出生。充当疑兵的三百轻骑听令,本将带你们担任我军最后一支预备队,只要敌联军继续顽抗,看清本将手中长枪,高举为进攻,出发——”
按令行事,众将士分头奔忙,北门外很快恢复平静。城内守军近乎全军覆没,面对黑洞洞的喷火神物和剑拔弩张的重甲军士,老主教无奈听命。派人清扫血水横流的狼藉战场,救助伤兵,掩埋战死将士,木然的神色间露出一丝惶恐。
城北荒原杀声震天,也不知援军能否一战胜之,窥探面带寒霜的波西米亚大将,老主教低声搭讪,“大人,我们原本一衣带水,不知大人为何兵刃相向?同样听命于神圣帝国,如今却悍然入侵,您难道不怕上帝惩罚?”
左右窥探,见无人关注,波西米亚大将压低声音,“主教大人,所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罗斯驸马爷绝非常人,极有可能为上帝指派的使者。敢公然对抗神圣帝国,没有把握岂非主动自取灭亡?大战估计很快会分出胜负,即便德意志联军人多势众,以本将之见,结局并无太大悬念。联军败,虎贲团胜,至于柏林城,驸马爷根本没放在眼底。”
“大人只怕被杀戮吓住,纵然所有日耳曼将士血染沙场,上帝也会庇佑我神圣帝国屹立不倒……”见对方语气有所松动,老主教极力蛊惑,“勇士立世,岂容入侵者为所欲为?大人当力挽狂澜,救我军民于水火,如配合我德意志联军……”
“停,别再说了,若被他人听见,连带的不仅仅只有我们两个。一旦惹恼驸马爷,生灵涂炭也大有可能……”打断话语,前后左右窥探,波西米亚大将惴惴不安,“好好配合,至少可保柏林城军民无恙,驸马爷体恤民众,一般不乱杀人。只要不激怒他,对城内军民可善莫大焉,千万别异想天开,否则您将成为千古罪人。”
“唉,也罢,听大人的。守军都无能为力,仅凭老朽区区一人,也只能默认现实,但愿驸马爷别大开杀戒……”叹口气,老主教不再游说,“一万人所需给养已备妥,请大人接收。”
城门外,充当疑兵的三百西里西亚和柏林守军小分队来回奔跑,人群中不时飘出嘟囔,“唉,可惜不能上战场,否则咱也威风威风……”
“一万余虎贲团对近五万德意志联军,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威风?去送死还差不多……”
虽听不懂番语,但大致能猜出众人所想,驻马高坡,默默眺望战场,周文龙大笑,“我虎贲团人数虽少,但在西域暂时还没有对手,对于十万以下敌军,有十成把握胜之。至于十万以上,只要我军配备足够的野战和攻城炮火,纵然西域守军倾巢而出,照样难逃倾覆命运。高声翻译,让兄弟们别妄自菲薄,孰强孰弱一会便知!”
畏惧于炮火,保护大军两翼的德意志轻骑兵被迫散开,遭遇战倾情上演。一个有备而来,一个仓促应战,锁子甲虽厉害,但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石油精加火箭。祭出无可匹敌的如神箭术,全体虎贲勇士利用远距离射杀消耗敌方有生力量,一旦敌军追近,则火速后撤,绝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
战场上空炮声持续不断,娴熟的曼古歹战术如火如荼,胆敢追击的德意志联军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堕马。付出巨大代价,认准发射场地的一支三千余敌轻骑兵好不容易抵临重甲军封锁圈,还没醒过神,对手阵列已闻声而动。三门火炮原地转向,在旗语的指挥下,发射通道沿途一律洞开。
“跑呀,怪物又要喷火了……”警告尚未落音,三炮同时打响,全力冲锋的德意志轻骑顿时人仰马翻。不停不歇,三门火炮连续发射,直到全体敌军抱头鼠窜才罢休。配合默契,退回后方的虎贲将士再次大举反攻,一时间,火箭横飞,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充斥昏暗天空。
火炮完全充当主角,至天黑时分,石丸消耗殆尽,灌注石油精的空心弹丸终于派上用场。原本行动迟缓,更兼魄散魂飞,严整的马奇诺方阵不战自溃。随着石油精凌空,密密麻麻的火箭也劈空而至,整个战场变为一个大烤炉。
空当阵最大的好处在于变阵迅速,冲锋、后撤、追击、包围、散开并再次集结均轻轻松松,灵活自如的变阵对行动僵滞的固守,高下一目了然。
先被炮声吓个半死,接着被石丸砸个半死不活,继而又被大火烧得焦头烂额,即便不死,勇气和信心也早化为汗水一去无踪。
避开发射通道,稳步推进,全体波西米亚重甲军团严格遵循命令。一字排开的横纵联队渐渐转变为钳形阵列,对窜出火海的幸存敌军一律施以绝杀,整个行动非常默契,确保给予敌军毁灭性打击。
火光照亮夜空,浓烈的血腥味混杂人马被烧焦的怪味充斥战场,损兵折将的德意志联军渐渐抵挡不住。追不上狡猾的对手,逃不脱精准的绝杀,再战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前方有如铜墙铁壁,两翼被围,唯独喧闹的后方还有一线生机。
拼死保护主子,一千余巴伐利亚勇士团不顾一切疯狂撤退,趁炮声渐渐稀疏和现场混乱不堪,好不容易逃离血腥战场。惶惶如丧家之犬,刚跑出五里地,喘息未定,一声炮响宣告幻想破灭。
瞎打误撞,运气不好的奥托二世一头撞上充当预备队的一千六百波西米亚重甲军。尽管夜黑,凭借火光依然能辨别衣装,也容不得犹豫,对着迎头而来的大批丧家犬,精心培训出的六名炮手同时开炮。
待炮声停下,蔑尔歹指挥全体重甲军对溃散敌军展开合围,行动极为迅猛。重甲对轻骑,结果可想而知,一千余巴伐利亚勇士转眼折损大半。除勉强逃出去一两百人,幸存者不到三百,当然也包括被熏成黑羊的奥托二世。
战至半夜,实力大损的德意志联军完全失去抵抗意志,少数幸运将士趁乱逃离,当然少不得机会和运气,靠马匹精良再加部分勇气。至于参战的全体日耳曼步兵,无一人脱逃,要么战死,要么烧死,要么吓死,要么被踩死,剩下的唯有乞降。
三万余重甲军和轻骑兵的遭遇一样惨,约三成死于炮火和箭矢下,三成倒在自相践踏上,余下四成各自为战,最终命运由上帝决定。打不赢则跑,跑不了装死,被识破干脆投降,一点也不含糊。
率三百轻骑进抵大局已定的战场,周文龙不住摇头,“意外,太意外,原本以为德意志联军的战斗力不弱,没想到如此不禁打。传令下去,不许追击,连夜清点战损,集中看押所有降兵。”
沉吟少许,“用日耳曼语告诉这帮手下败将,让其最高将领自个乖乖出来,本将放他回去。代为转告德意志国王和神圣帝国皇帝老儿,我军在柏林城等着,期限为三个月,如见不到帝皇颁发给我虎贲团统治西里西亚的黄金诏书,一切后果由神圣帝国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