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衣虽金缕,风流早做灰土
早在上古时期,古人就有结绳记事的习惯,在文字还不发达的时候,古人为了记住某件重要而又不能忘记的事情,就会在那天的绳子上打一个结。
之后打结愈发兴盛起来,在唐宋的时候,更是将打结运用进了生活的各处。唐朝的铜镜之后就有镶着口含绳结的飞鸟的,寓意永结秦晋之好的意思。其实,在汉朝,人们对于绳结也是情有独钟的。在汉代的服饰里,因为没有纽扣之类方便衣服穿着的东西,所以人们穿衣多是以打结来固定衣物,不让其松开。而且在汉代的时候,人们喜欢在腰间佩戴饰物,而这饰物多是靠打结系在腰带上的,所以流传下来的汉代印章上面都带有印纽。
早日在安徽的怀宁县王家嘴一处汉代的遗址中就发现了一件物品,是一个铸造用的模型,做工考究,应该是富贵人家所用的铜镜模子。模子中有绳结印记,可以看出古人十分喜欢“结”的寓意,也许是代表了祥瑞美好,所以,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将“结”的艺术放进生活之中。
古人崇尚土葬,他们讲究人死之后入土为安,这个理念至今还为人们所接受。在汉朝时期,入土的讲究是十分烦琐的。尤其是汉代的达官显贵们,更是对于身后事十分重视,不但墓穴豪华,而且陪葬丰富,就连身上的穿戴都十分精细。在汉代,讲究口含玉蝉再入棺,而玉蝉越名贵,则表示这个人的身份越显贵。
除去口含玉蝉之外,身穿金缕玉衣也是显示身份尊贵的必备随葬物品。汉朝当日许多名门贵族、皇亲望族死后都会穿着金缕玉衣下葬,以显示身份。这一点在1968年,考古学家发现刘胜墓穴时,就得到了证实。
据记载,当时考古队进入到墓穴之中,完全被震惊了。中山靖王刘胜的墓穴全长51.7米,而他妻子的墓穴全长为49.7米,两座墓穴结构基本相同,分为六大宫室,几乎是模拟着刘胜生前的宫殿建造的。
刘胜是汉景帝刘启的庶子,是刘备的第十三世先祖。他一生十分奢侈,经历过七国之乱,死里逃生的刘胜更是声色犬马,整日沉迷酒色之中,从不过问世事。刘胜死后的墓穴更是穷奢极侈,宛如一座宫殿。
作为殓服的金缕玉衣十分奢华,刘胜本人的金缕玉衣上面一共镶有将近三千片的玉石,而且用的金丝大概为一千一百克。他妻子的虽然没有刘胜豪华,但也不逊色多少,两件金缕玉衣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而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位汉朝的先人生前所过的是一种怎样奢侈的生活。
从墓穴中窥得的几分,在刘胜所写的汉赋中也有缩影。这位王爷生处汉武盛世,正是汉赋成就最高的时候,不过刘胜的经典之作,却是一篇短小的词赋,其中所写,便可以看出这位王爷昔日的骄奢生活。
色比金而有裕,质参玉而无分。裁为用器,曲直舒卷。修竹映池,高松植巘。制为乐器,婉转蟠纨。凤将九子,龙导五驹。
制为屏风,都岪穹隆。制为杖几,极丽穷美。
这篇赋虽然不算太长,不比那些汉大赋的鸿篇巨制,但其中所用辞藻之华丽是丝毫不逊色的。而最为重要的是,在这篇赋词中,刘胜所描述的家具,都很名贵。色泽比金子还要黄润,质地与玉石没有分别,这样的材质制造的器具,能屈能伸,雕刻松柏便显得苍劲挺拔,而制造乐器,则可令乐声婉转,上刻有凤生九子,龙导五驹,还有屏风、案几这些普通饰物,穷奢华丽。在刘胜的词赋中流露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其家具取材精贵,做工考究,这或许就是这位王爷独特的癖好吧。
刘胜所映射在词赋中的富贵也很雅致。作为衣食无忧的王爷,刘胜也是“猗欤君子,其乐只且”,享受富贵的同时,亦在享受文赋之美。
丽木离披,生彼高崖。拂天河而布叶,横日路而擢枝。幼雏羸鷇,单雄寡雌。纷纭翔集,嘈嗷鸣啼。载重雪而梢劲风,将等岁于二仪。巧匠不识,王子见知。乃命班尔,载斧伐斯。隐若天崩,豁如地裂。华叶分披,条枝摧折。既剥既刊,见其文章。
《文心雕龙·诠赋》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
刘胜则是这方面的代表,他侃侃而谈,徐徐道来。懂得铺陈,也不夸张,只是单纯地描绘,就十分令人尽兴了。汉赋注重对自然景观的描绘,当代学者康金声在《汉赋纵横》中提到过,“汉赋有绘形绘声的山水描写,是山水文学的先声”。刘胜的这篇词赋可做代表。
开篇写物图貌,散乱的树木生在崖边,枝叶拂过银河,拦截在太阳落山的道路上,幼雏在枝叶的遮挡下啼叫,这些文木承载风雪多少日月,与天地同寿。其后接着叙事,虽然手巧的工匠不认识,但鲁恭王却认得,于是他命人用斧头砍伐,声响如天地裂开,枝条摧毁,剥开树皮,可以看到精美的纹路。好似雕画的叙述令后人在汉赋中体会出了难言的自然之美。
刘胜所生活的汉武帝时代,正是汉朝鼎盛之期,所以赋作的“闳侈巨衍”是可以理解的,而如果分析其文化背景,就会注意到当时社会追求宏大和豪壮,对文学风格也产生了影响。
刘胜的《文木赋》所谓“丽木离披”等,把自然生机的丰满和轻盈、充实和绮丽、萌动和生长,用简洁的文字描绘得十分活泼新鲜。
刘胜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在生存本能的指引之下,于世事之中寻找到一条缝隙,然后诡秘逃出,将一切功利与激愤丢弃,只有自然的生活,才能令他活得更自然。
从刘胜和他妻子的墓穴中,出土了将近五千件文物,从铜器到金银珠宝,从丝织品到日用品,一应俱全,他们希望可以将今生的荣华带去下世继续富贵。然而人死之后,浑然一片,谁又能知晓身后会发生何事。
一纸劝诫,回头是岸
汉高祖刘邦在一开始就开创了勤俭治国的大好局面。
随后文、景二帝登台亮相,将黄老无为之治贯彻到底的同时,依然没有忘记祖训,勤俭治国。
到武帝,故事却发生了翻覆。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而已,就好像戏台上的传统戏路一样,盛世而生的帝王,虽然雄才伟略,但却骄奢淫逸,对人间疾苦看不到眼里去。
所以,司马相如一纸劝诫,希望武帝回头是岸,看看苦海之中,多少人沉沦其中,不得安宁。
臣间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枝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物有族类相同而能力不一样的,所以力气要胜过乌获,速度要数庆忌第一,勇敢要说到孟贲、夏育这些人。微臣实在是愚蠢,觉得人有这样的大力,那么动物也应该有。所以武帝要去狩猎,一定会有潜在的危险。
汉武帝好羽猎,这是众所周知的,在文景之治创立下的巨大财富中成长起来的汉武帝丝毫体会不到他的先祖们创业的艰难辛苦。锦衣玉食的汉武帝虽然有着文治武功的雄心壮志,但同时又是一个耽于享乐的帝王。作为尚武的一个皇帝,打猎就成为这位皇帝的心头之爱。
司马相如自然明白,于是便婉言相劝,先从武帝的人身安全入手,认为打猎虽好,却有着潜在的危机,汉武帝会有危险,一旦受伤,便是国之不幸。然后接着好心劝慰,认为就算是扫清道路,驰骋前往,也会出现脱缰等种种状况,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乐趣,而造成终生的隐忧。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最后,司马相如告诉武帝聪明的人应当未雨绸缪,或许今日的万贯家财会一朝散尽,只有长治久安,才是治国之本。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司马相如的这篇赋词行文委婉,劝诫与奉承结合得相得益彰,就连汉武帝当时看来也极为称赞。司马相如是好心希望汉武帝不再沉迷于这些游玩的好恶之上,然而汉武帝却只当是欣赏一篇美文,一笑了之。其实可以理解,生于盛世的武帝如何能理解民间众生的疾苦,在他的眼中,他所经营的大汉朝是四海升平、其乐融融的一番景象。
所以,司马相如的劝诫并没能起到作用,反倒是这篇汉赋,流传千古,成为辞藻华丽、想象丰富的汉大赋之中的典范之作。
其实,关于羽猎,一直是汉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题材,尤其是在西汉时期。可能是和汉武帝有关,因为他爱好羽猎,所以周围的文人、士子总是竭尽所能歌功颂德,对他的每一次羽猎活动进行记述,当然也不乏司马相如这样褒贬相结合的。
汉武帝在即位之初常带领一些随从和亲信微服出行,前往城外的山上狩猎。而他大多时候是夜半出行,黎明到达,途经之处,马匹常将百姓的田地践踏毁坏。对于农民来讲,没有什么比破坏他们的田地更为严重了。
于是,汉武帝决定建造一所自己的狩猎游园。
那些狩猎游园有些类似于今天的野生动物园,将一些山林土地圈起来,圈养上虎豹等动物,供汉武帝前去狩猎。这样既可以避免将百姓的农田弄坏,又可以使得汉武帝玩得尽兴。大型的狩猎场就逐渐形成,而逐渐衍生出来的,除了这一所所的狩猎场所之外,之后的西汉帝王还将这种羽猎活动定为每年定期举行的一种娱乐项目。
在班固的《西都赋》中,就有过这样的记载:“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泰武乎上圃。因兹以威戎夸狄,耀威灵而讲武事。”
天子们为了展示羽猎的壮观,使得他的游玩更加精彩,通常会在羽猎的同时,加入练兵和游行的因素,使得每一次的狩猎就犹如检阅一般壮观盛大,这样既可以满足天子的虚荣炫耀之心,又可以使得羽猎活动越来越完善。
为了更好地将天子的威严和神武体现出来,西汉帝王所选择的羽猎时间大多是深秋时分,临近初冬,肃杀的天气可以增加天子神武的威仪,使得羽猎更为庄重和肃穆,体现了皇家威严。而挑选好天气还不够,场地也要事先进行一番周密的布置,不然会使得这次羽猎极为不庄重。
在天子到来之前,当地的官员就要事先勘探好地形,划分出羽猎的具体区域,还要砍掉多余的枝叶和荆棘,以免天子受伤。深秋时节本是野兽们临近冬眠,慵懒不好动的时候,但为了帝王可以尽兴,官员们发动附近的百姓将飞禽猛兽驱逐起来,使得整个狩猎场所充满了野生的气息,这样皇帝来了才可以尽兴。然而皇帝尽兴之余,也要考虑到他的安全,所以狩猎场四周又布满了士兵,以防出现危险的状况。
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帝王的狩猎才算是正式开始了。一场狩猎用时不长,至多几个时辰。但是狩猎前后所费去的人力和物力却是无法估算的。而帝王狩猎回去,还有文臣负责写下记录的赋词,用以歌功颂德,通篇的辞藻越华丽越好,篇幅越宏大越妙。班固、司马相如、杨雄等当时的汉大赋名家都写过类似的赋词。虽然他们竭尽所能,对帝王的狩猎活动歌颂一番,但是大多数心里还是觉得,这样劳民伤财的活动还是少举办为妙,所以,也就出现了司马相如的《上书谏猎》。
西汉年月,虽然富足有余,但对未来的隐忧依然存在于当时的文人史家心中,以班固为先锋。在当时许多的描述羽猎的赋词中,班固的赋词叙述得最为准确而且简练传神,层次明晰,就好像是层层递进的议论文一样。虽然写景写人,但也论事论理,将汉朝天子羽猎的盛举描绘得气势恢弘,却也不失一个历史学家对这种行为的思索和严肃的探讨。在班固的文辞中,常有一些对天子羽猎途中的一些描述,所乘坐的辇车、所携带的随从、所佩戴的装饰等,一切在班固的叙述中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但是这样的完美却令人们产生思索,或许这一切都太过华丽,而在这华丽的背后,又是怎样的耗费。
天子的威严建立在汉室的基础之上,而这基础却是那底层千千万万的民众所累积起来的。汉武帝的志向高远而深切,但只要他俯首一看,便能发现,在他华丽的羽猎之外,还有着蹒跚农田之上的黎民百姓,还有着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大汉子民。所以,有时候一个人的理想过于远大,便会让他眼前无物。汉武帝的好大喜功使得这些文人敢想不敢说,汉赋便成为记录天子羽猎的最好工具,也成为奉劝天子回头是岸的最好谏书。
求仙访道皆是空
自古帝王,哪个不想长命百岁,千年不老。在统治的巅峰,看到自己的国土和自己的子民对自己膜拜,处于这样的位子,长生不老便成了汉武帝最为迫切的追求。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马相如看到汉武帝求仙心切,以至于忽略了生老病死的规律。他无法对君王坦言,只得隐晦的在赋词中提及。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蜕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修竿兮,总光燿之采旄。垂旬始以为惨兮,曳慧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
武帝你虽然在中原地区,拥有万里江山,但这丝毫不值得稍加停留。
世事艰难险阻,不如飞身远游,旌旗翻动,乘坐云气漂浮于高空,以格泽星云作为长杆,然后系上五彩祥云作为旗帜,以循始星作为旗帜下的幡,拉过彗星作为舞动的羽毛,以偃、蹇二星作为笙,摇曳着旖旎的虹。这些都是司马相如凭着想象描绘出来的。
司马相如写这篇赋是对汉武帝的成仙梦稍加提醒,婉转地表达仙境道是无法走通的,因为那般旖旎的世界,只能是在海天的尽头,人世过后才可能拥有。所以,当世还是要清醒一些。
然而,言者有意,听者无心,司马相如好像在闲话家常,但其实句句都是正经之言,对于高高在上的汉武帝,司马相如无法令其改变心意;对于成仙的执着,汉武帝变得固执不可理喻。司马相如的几句劝慰,又怎么能入他的耳朵呢?
司马相如是西汉着名的美男子,虽然略有口吃,但无法遮掩其逼人的英气和因文采斐然而超脱的风骨。千百年来,人们对他的《凤求凰》热情不减,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可谓是一生无憾了。
不论时代的审美观如何变换,司马相如一直是浪漫的先锋人物。对于他的浪漫,历代古书中都有赞颂。他和卓文君的那一段故事也被后人无数次地吟唱;而无人知晓,甚至没人关心的却是这位美男子心底的宏图大志,他也是希望济世百姓,有一番大作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