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前,英俄两国是争夺亚洲和世界霸权的主要敌手。沙俄早就对朝鲜半岛怀有野心,曾多次诱惑朝鲜签订密约,妄图控制朝鲜。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在甲午战前曾经说过,如果朝鲜发生冲突,“我们当然不能置身局外”。五月十七日,李鸿章向喀西尼要求俄国出面调停中日争端时,喀西尼表示:俄韩两国是近邻,俄国决不会容许日本侵略朝鲜。二十二日,沙俄政府通过驻华参赞转告李鸿章:“俄皇已电谕驻俄使转致倭廷,勒令与中国共同商议撤兵事宜,俟撤后再议善后办法。
如倭不遵办,电告俄廷,恐须用压服之法。”同一天,沙俄政府训令驻日公使希特罗渥,“劝告”日本与中国共同把军队从朝鲜撤出。五月二十七日,沙俄政府再次向日本政府发出照会,要求其与中国同时撤兵,并警告日本政府如果拒绝劝告,应当承担一切后果。五月二十九日,日本政府照复俄国,声称:日本出兵朝鲜,绝无侵略疆土之意,实属对于现在形势不得已之举,若至该国“内乱”完全消灭,回复平稳状态,将来无何等危惧时,自然撤退其军队。这一外交照复,正如陆奥宗光自己所说的那样,不过是“以外交的笔法,婉言拒绝了俄国政府之劝告”。
这时,李鸿章为了促使俄国出面干涉,竟向喀西尼提出,由中、日、俄三国共同对朝鲜内政进行改革,三国在朝鲜分享同等权利。六月初一,喀西尼将这一情况报告给沙俄外交大臣吉尔斯。喀西尼在报告中认为,“这一建议对于我国很有利,它将保证今后得以维持朝鲜秩序,将摒除中国在朝鲜的优越势力”,并要求俄国政府接受这一建议。但沙俄政府经过审慎考虑后,认为事态错综复杂。接受李鸿章建议,强迫日本撤兵,虽可获得重大利益,却会得罪日本。特别是当时英国也在等待时机,一旦俄国以任何方式援助中国,英国很可能支持日本。这就不仅促使日英靠拢,使自己受到孤立,甚至要冒战争的风险。俄国当时虽力图扩张在远东地区的势力,但由于尚未完成西伯利亚铁路工程,要在远东发动一场战争,还存在一定困难。因而,它希望暂时维持远东地区的现状。日本政府既然已经保证“绝无侵略疆土之意”,也就顺水推舟,以免促成日本和英国的联合,从而加强俄国在远东的对手英国的势力。因此,六月初五吉尔斯向喀西尼发出训令说:“李鸿章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完全珍视,然而我们认为不便直接干涉朝鲜的改革,因为在这建议的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个愿望,即把我们卷入朝鲜纠纷,从而取得我们的帮助。”这样,俄国政府为了自身利益,不愿接受李鸿章的建议。六月初七,沙俄政府向李鸿章明确表示:“倭韩事,明系倭无理,俄只能以友谊力劝倭撤兵,再与华共商善后事宜,但未便用兵力强勒倭人。至于朝鲜内政应革与否,俄亦不愿干涉。”至此,清政府乞求俄干涉的希望破灭了。
清政府在乞求沙俄出面干涉的同时,也请求英国进行调停。五月二十八日,李鸿章请英国驻华公使欧格讷,“转电外部,速令水师提督带十余艘铁快舰径直赶赴横滨,与驻使同赴倭外署,责问其以重兵压韩之无理,扰乱东方商务,与英关系重大,勒令撤兵,再商善后,谅倭必遵,而英与中倭交情尤显。此好机会,勿让俄着先鞭”。
英国对日本在远东扩张侵略势力的做法,态度很矛盾。沙俄是英国在远东的主要竞争对手,因此,英国把扼制沙俄势力作为其远东政策的出发点。后起的日本,暂时还对英国在远东的利益构不成重大威胁。考虑到利用日本可以抑制沙俄势力的南下,英国愿意支持日本在朝鲜进行扩张。但同时,又担心中日之间的战争冲突,会改变远东现状,从而影响英国在远东的既得利益和给俄国带来扩张势力的机会,因此,又想出面调停。当李鸿章与喀西尼在天津频繁接触,乞求沙俄出面干涉的时候,英国政府焦虑难安。英国驻华公使欧格讷急忙出面怂恿总理衙门,以“同保该国土地勿令他人占据”和接受“改革朝鲜内政”为基础,撇开俄国直接同日本谈判。
经过英使欧格讷的斡旋,六月初七,总理衙门王大臣与日本驻华临时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举行谈判。虽然英国提出的谈判条件有利于日本,但因此时日本发动战争的决心已定,对英国的调停根本不感兴趣,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便在外交上敷衍应付,毫无和谈诚意。在谈判桌上,小村以清政府要求日本撤兵朝鲜为借口,极力破坏和谈的进行。谈判破裂后,陆奥宗光于六月十二日又发电指示小村寿太郎,令其向清政府声明:“近日驻贵国之英国公使注重中日两国之友谊,以好意居中周旋,努力调停,然中国政府除依然主张我国从朝鲜撤兵外,不为何等商议;此非中国政府徒好生事而何?事局已至此,将来如果发生不测之变,日本政府不承担责任。”这个声明被陆奥称为“日本政府对于中国政府之第二次绝交书”。这一颠倒是非、蛮横无理的外交声明,彻底暴露了日本政府的狡诈面目:既要破坏谈判,又想嫁祸于人;既要发动战争,又想推卸罪责。
接到声明后,清政府虽颇感激愤,但仍委曲求全。为谋求中日争端的和平解决,再次通过英国政府向日本表示了谈判的愿望。但此时,日本已经完成了在朝鲜的军事部署,陆奥宗光认为:已“没有与中国优游于樽俎之间再行会商之暇;若断然拒绝英国之调停,恐外交上有失礼仪,故以为不如提出中国政府无法接受之条件,使之自然中止为得计”。于是,日本政府向清政府提出无法容忍的苛刻条件:
第一,即使中国政府同意对朝鲜内政进行改革,但对于此前“日本政府以独立着手之事项,中国应不容喙”;第二,中国政府必须在五日内答复日本此次提议,否则“日本政府不能与之应酬”;第三,中国不得增派军队赴朝。中国政府只有同意上述先决条件,日本才同意举行谈判。日本政府这种出尔反尔、蛮横无理的态度及所提的苛刻条件,连英国政府都认为:与日本政府曾言明之谈判基础相矛盾,且超出其范围之外,日本政府已单独着手之事项使中国政府毫不容喙协议云者,实际是违背《天津条约》之精神。但清政府仍抱着求和之心,再次退让,对日本的条件完全同意。只是提出在改革朝鲜内政时,只能劝告朝鲜政府,不能强迫。同时,还格外作出让步,承认日本在朝鲜享有的通商权利与中国同等。希望通过这些让步换取日本承认“遇朝鲜有大典,日本不能与中国并行”,以维持清政府对朝鲜的形式上的宗主国的地位和脸面。日本政府却百般刁难,坚持中日两国必须强迫朝鲜国王遵行改革朝鲜内政:遇朝鲜大典,两国必须平行,以此逼迫清政府放弃对朝鲜形式上的宗主国地位,并承认日本在朝鲜一切方面享有独断独行的权利。日本政府的目的,就是要用这些清政府无法接受的条件使谈判决裂,逼迫清政府作战。
英国政府目睹了这一切,深知日本已经决心发动战争,和谈不可能再进行下去,遂于六月二十一日向日本政府发出照会:“中国之上海为英国利益之中心,故欲日本政府承认不在该港及其附近进行战争的运动”。这实际上是暗示日本:只要日本不在上海及其附近地区发动战争,不影响英国在这些地区的利益,英国就不会出面干涉。与此同时,英国与日本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六月十四日正式签订了英日新约,规定:英国取消在日本的租界和租界行政权;取消在日本的领事裁判权;提高关税税率等。这个新约的缔结,实质上是使日本战时外交政策获得了英国的重大支持。英国外交大臣金伯雷在签约时也说:“对于日本来说,这样的条约效果确实不小。说其效力比在朝鲜击败中国的大军更为远大也不为过。”
英日新约签订后,英国要求日本在发动战争时,把上海划为中立区,得到了日本的同意。此后,英国关注的焦点便发生了转移,转而更加重视日本打败中国后,可能带来的更多渔利的机会。由于英日间的相互勾结,清政府谋求英国调停的幻想也告落空。
光绪对日宣战
当日本步步进逼,战争一触即发之际,清政府内部在和战问题上也存在着分歧。这时,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和训政达20余年之久,她虽已宣布“撤帘归政”,由光绪皇帝亲政,但内外大事的最后决定权仍掌握在太后手中。此时在清廷内部逐渐形成了两个政治集团。一些顽固守旧的贵族、大官僚,依附于太后,实际上操纵和控制了清政府的军政外交大权,从而形成了“后党”集团。光绪帝自登基以来,一直受慈禧太后控制,亲政以后依然没有太大的权力。为了改变受制于人的处境,光绪皇帝依靠他的师傅翁同龢,把一部分官僚集结在一起,形成了“帝党”集团。“帝党”成员大多数是通过科举擢升的一些文职官员,没有掌握实权,力量薄弱。
面对日本的战争威胁,清朝统治阶级内部,大体上是形成了主和、主战的两派势力:“后党”主和,“帝党”主战。
主和派以慈禧太后为首,主要包括庆亲王奕勖,恭亲王奕,李鸿章淮系集团,军机大臣孙毓汶、徐用仪等握有实权的贵族大官僚。主战派以光绪皇帝为首,包括被李鸿章排挤的湘系集团,以及翁同龢等没有实权的文职官员。
在甲午战争中,握有清政府军事外交大权的李鸿章,一开始就“一意主和”,他认为敌强我弱,中国不能和日本开战,因而消极备战,把希望寄托在国际调停上。五月中旬,袁世凯、汪凤藻请“厚集兵力”,均遭他的拒绝。五月二十日,总理衙门电询李鸿章,“倭如不停地添兵,我应否多援以助声威”,李复以“今但备而未发,续看事势再定”。从这可看出,李鸿章存有侥幸观望的态度,不作战守准备。
相反,光绪帝则主张一面议和来商谈,一面作备战准备,即“实力备战以为和地”,不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英俄调停上。从五月下旬起,他一周之内连发三道上谕,指示备战。五月二十二日谕令:“口舌争辩已经无济于事。……此时事机吃紧,应如何及时措置,李鸿章身负重任,熟悉倭韩情势,着即妥筹办法,迅速具奏。”五月二十八日又谕:“现在倭焰愈炽,朝鲜受其迫胁,其势岌岌可危,他国劝阻亦徒托之空言,决裂将不可免”;“我战守之兵及军火粮饷,必须事事筹备确有把握,才不致临时诸形掣肘,贻误事机”。五月二十九日严旨:“倭人胁迫朝鲜,其焰方张,势将决裂,内防外援,自宜事先预筹”,“若待事至决裂而后议守议战,肯定来不及,不可不事先筹备”。他提醒李鸿章,“不宜借助他邦,致异日节外生枝”。对于李鸿章乞求英国派军舰赴日、勒令日本撤兵的做法,光绪帝认为:“如出自彼意,派兵护商,中国亦不过问;若此意由我而发,彼将以自护之举,托言助我,将来竟要求我补偿所耗兵费,中国断不应允。”并警告李鸿章,“嗣后该大臣与洋人谈论,务必格外谨慎;假若轻率发端,以致贻误事机,定惟该大臣是问”。他还对李鸿章专恃俄使调停的做法特别提出告诫:
“俄使喀西尼留津商办,究竟彼国有无助我收场之策,抑或另有觊觎别谋?李鸿章当沉几审察,勿致堕其术中,是为至要。”
六月十二日,日本驻华临时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照会总理衙门,把日本政府的“第二次绝交书”递交给中国,指责中国“徒好生事”,“将来如发生不测之变,日本政府不任其责”,实际上是向中国发出最后通牒。面对如此严峻局势,光绪帝感到战争势不可免,便由前一阶段的一面备战,一面和商,转而针锋相对地坚决主战。十四日,令军机大臣和总理衙门大臣讨论朝鲜事态。十六日,翁同龢等上奏《复陈会议朝鲜之事折》,主张采取“不战而屈人之术”,一方面迅速准备战事,派军前往朝鲜与日军相持;另一方面“稍留余地”,如日方“情愿就商,但使无碍大局,仍可予以转圜”。这个意见得到光绪帝的同意。在“一意主战”的同时,仍然向日本敞开“和商”的大门。
但是,日本已决心在战争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六月二十一日凌晨,日本驻朝鲜公使大鸟圭介率领日兵攻入朝鲜王宫,发动政变,劫持了国王,并成立了以大院君李星应为首的傀儡政权。接着,逼迫大院君废除同清政府缔结的一切条约,并“授权”日军驱逐在朝的中国军队;二十三日清晨,日本海军在朝鲜牙山湾丰岛附近海面,突然袭击中国舰船,悍然挑起侵略战争。同一天,日本入朝的陆军混成旅团,由汉城出发南下,向驻在牙山的清军进攻。至此,和平解决中日争端的大门被日本完全关闭了,清政府被迫应战,以战争反对战争。六月二十九日,总理衙门照会日本驻华临时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指责日本首先挑衅,“致废修好之约,此后与彼无可商之事”。同一天,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向中国驻日公使宣布,两国进入战争状态。七月初一,光绪帝正式下诏宣战。宣战诏书揭露了日本政府悍然发动侵略战争的种种事实,宣布“倭人渝盟肇衅,无理至极,势难再予姑息容忍。着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以拯救韩民于涂炭”。同一天,日本天皇睦仁也下诏宣战。中日两国政府的宣战,标志着中日甲午战争的正式爆发。
奕再次出山
慈禧太后的本意虽不想对日宣战,但在廷臣和全国主战舆论的压力下,她也一度表现出主战的姿态。但战争爆发后,清朝海陆军连遭败绩,使她丧失了抗战的信心。为了对光绪帝的“一力主战”进行牵制和为日后留有和商的余地,慈禧太后决心重新起用在中法战争中被她罢斥的恭亲王奕。九月初一,她和光绪帝召见奕,并颁布懿旨,令其管理总理衙门,添派总理海军,会同办理军务。但没有给他太大权力,只是“会同”办事。当时许多朝臣认为国家面临多事之秋,宫廷内部应当捐弃前嫌,和衷共济,度过这艰难的时刻。奕这样的亲贵,有着多年的政治外交经验,应当让其全权统筹大局,而不应屈居于“会办”地位。有些官员奏请恢复奕10年前的原职;也有人提出让奕总揽军务,均未被获准。
这表明慈禧太后还没有完全捐弃前嫌,对奕还是有所顾虑。奕也完全懂得太后是想利用他的影响,在外交上多作些弥缝工作,为议和留有余地,而不是一力主战。因此,他复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九月初八正式向各国驻华使节呼吁,请求列强出面干涉中日争端。十五日,又同英国驻华公使欧格讷讨论请求各国出面调停问题。欧格讷提出,可以由英国出面,以“联合仲裁”的方式进行调停,但必须以各国保护朝鲜、中国赔偿日本军费为条件,军机大臣孙毓汶和徐用仪对于欧格讷提出的条件表示同意,认为只有如此才能保祖宗龙兴之地;李鸿藻和翁同龢认为这是偏袒日本,反对接受。奕也倾向于孙、徐意见。次日,奕向太后上奏。此时,距十月初十的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庆典已为时不远,为了“万寿盛典”能顺利进行,她希望早日结束战争,因而急于求和。因此,她责成奕按英国的条件办理。但是,俄、美、法、德等国在接到英国提出的“联合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