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人有时候是兽，或者说人本来就是兽。
由爬行到站立，于是就成了人。人直起身子行走，于是便变得伟大起来。然而总是这么傲然挺立地行走，不免有些累。于是便嚎叫一声，这是兽性之回归。
嚎叫的时候一般都在夜晚，因为只有在此时才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既能回味一下兽的自在，又不玷污人的体面。
荒漠里的啼音震撼今古
这是无人涉足的荒漠
寂寞的晨曦昭示黄昏
一行脚印断断续续地走过了几个世纪
人的脚印抑或是兽的脚印？
断断续续警醒
二十岁的心灵
几个世纪以前的一个黎明
一群用树叶遮羞的人或者兽
持着长长短短的木棍闯进这片呻吟的土地
抢劫树枝掠夺绿叶
哄抢的喧嚣及劫后的死寂
密密匝匝爬满心的年轮
还有一棵树一棵树
一棵树兀立在斜阳的血丝中
一棵树兀立着怕夜色塌下来
夜色还是塌下来了一如既往
在夜色中树不再孤独树不再孤独？
天亮时风沙已将树彻底粉碎
沙漠上又多了一座没有碑的坟冢
多少年以后走来一群年青的考古学者
发掘一根没折没弯但朝代模糊的骨头
太阳没有睡醒太阳也许永远睡不醒了
睡不醒的太阳下是没有边的洪荒
有潺潺的溪声是很优美是很迷人
在地的深处以一种古老的回响
叩开千疮百孔的闸门
又一泻千里扶起一片草地
并蕴酿湖泊与森林的故事
风哑哑吹来黄沙战无不胜
碾碎所有的声响却又在远远的天边
塑起一座辉煌的蜃楼
公元前的骆驼换上崭新的妆束
走进夕阳夕阳无限好
昂首挺胸的雄姿蛊惑倦鸟
一串悠扬的驼铃染着斑斑血腥
夕阳摔碎在驼峰上黄昏
骆驼只剩下一尊骷髅
太阳摔碎了辉煌的血缓缓流尽
风正在发霉时间正在凝固
一切声音归于渺茫
一切震动的频率走向零
有一种兽性的嗥叫穿过
时间的虚轴
一串蹄音敲响远古
抑或是敲响时间的另一极
沙漠上驰过一匹黑马
马背上驮着一颗绿太阳
绿太阳放光芒
绿太阳放光芒
胸膛的震动以一种奇特的频率
结构一股黑色的旋风
沟通所有的江河
冲垮所有的堤坝
贯穿有无
贯穿古今
贯穿生死
贯穿瞬间与永恒
1988.8.26
听到雨的声音了但是只有风
回家的路已找不到
满地飘零着摔碎的目光
眼睛投靠了一块古老的石壁
成为两个悠久的黑洞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
你猛烈地嗥叫
只听到兽性的回声
也没有一个星斗
告诉你时辰
火死了
但到处都是火的形象
毛孔里流出来的
是骨头的灰烬
和血的晶粒
没有风
雨只是形式
匆匆地游出遥远的黑海
走进现代心灵堆积的沙漠
日头刮毒
焐痛每一颗沙砾
目光蹲在沙丘下
曲曲如波
爬过焦渴
弥漫到想象的极地
并演变成青铜之色
一只无形的手将你的衣服
一层层剥去，将羞怯与耻辱
一层层剥去。然而
你寻不到一片树叶
风还是胚胎
雨只是古迹
漫游的目光爬回来了
带着太阳烙下的伤痕
疲惫而焦黄
忽然间忘了不久前的背叛
对夜色充满神秘的依恋
然而猫头鹰的号叫
占据了所有的宁静
整整一个白天的流浪
你终于没有寻到一颗水
夜里
眼睛便变成深深的枯井
有风吹过
但没有雨声……
这个时刻钟声宣告死亡
最后的夕阳掠过井口
目光悄然无声
零乱而惶惑
爬进诞生的穴口
躯体萎缩
从容地沦落为夜的附属
夜深了
枯井里的空气焦灼地颤栗
鸱鸮的叫声
会是雨吗
钟声告罄
寂灭的目光骤然昂起
溅出一片回光
炽亮如电
这一瞬间你寻到一个伟大的源泉
豁口洞开如漆黑的坟墓
让那伟大的液体灌溉到龟裂的肢体
毛孔也洞开
宇宙的雄风长驱直入
无数的大河在肉体内咆哮
无数的小溪纵横奔流
这萎缩的肉体
变为丰腴的土地
太阳和月亮的魂魄运行不息
那么灌溉吧
或者燃烧
然而这一捧浊水怎样弥漫成美妙的湖泊
平静而宽广
你的目光轻轻垂落
便碰撞出一片叮当的轻响
摇荡为月光
你默默地沉浸于死一般的宁静
任体温漫延到无垠
你站着
但绝对是躺着的感觉
以空前的安详
聆听宇宙恢宏的呼吸
这呼吸让你感觉到安稳
究竟是死
还是生呢
死亡后面的太阳
散布着阴毒的光芒
一眨眼目光成为经典
湖泊如烟般的消退你看到自己的赤脚
伶仃地委弃在沙漠上
鸱鸮的号叫是昨日的回声
抑或是明天的幻觉
涌动的沙海是梦的足迹
抑或是心的延伸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
四面却拥挤着人的呻吟
太阳的焰火如红头巾一飘
所有的冲动便都化成灰烬
听到雨的声音了
但是只有风
1988.12.26
黑色的石头
现在你什么也不想
体温淌向这黑色的石头
骨骼也哗哗流淌
黑夜湮灭一切的时候
你浓缩了黑夜
血管噼啪作响
迷茫地站起来无目的地徜佯
你习惯于寂寂无声
石头猛然发出黑色的咆哮
1988.8.31
剑的另一面
你匆匆地走出森林
荒野上只有你一个人
这一瞬间失去树干的陪衬
你摇摇欲坠
有一个夜里你伸张瘦骨嶙峋的爪子
空洞地搜索与捕捞
然而你一无所有
瘦骨嶙峋的爪子捧着划不破的黑夜
你终于寻到一柄伟大的剑
在一座古老的庙里
你欣喜若狂
旋转着驻在剑上的千年冷光
你大步咚咚地走向荒野的腹地
剑光淌进你发烫的肌体
当剑延伸它的锐利之时
你开始阳萎
1988.8.31
处女地似人似兽的脚印
你发情的双脚趟过莽丛
被一种古老的诱惑煽动
雄性的足音震撼山野
无数的血滴被陌生的脚印湮灭
你躺在悬崖下如僵硬的石头
忽而饿狼般地弹起
你看到星星的路标
翻过九十九座山峰
涉过九十九条河流
这是无人涉足的美妙的处女地
——你深信
一阵疯狂的翻滚之后
你惊惶地看到一个巨大的脚印——
一个苍老而冰冷的古迹
似人非人
似兽非兽
嵌在处女膜上
1988.8.31
骨骼搓得咯咯响
夜里你的骨骼搓得咯咯响
把走出门的姿势模拟了一千遍
然后你拍拍胸膛
在写字台上
给母亲压下一个巨大的惊喜
又一脚将父亲的咒语跺碎
你屏住气跨出门槛
不幸你的脚跟碰响一个赫赫预言
——你不知道
你相信所有少女的目光
在朝阳的闪光镜下聚焦
你气壮山河
摇响睾丸
甩动脚片
走进古老预言的怪圈
1988.9.1
狂舞的双脚丢失一只皮鞋
这一瞬间你忘了一切
你苦心经营的堤坝
在飞旋的灯影下彻底崩溃
感觉里的肢体延伸
肢体在延伸
仿佛要抓住什么的时候
琴键上躁动的音符死了
灯影静静地流血
你体会到驱逐的滋味
在回家的路上暂且流浪
有一种奇怪的冷觉提醒你
还有一只皮鞋丢在舞池里
198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