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生死,在一般世人看来,生之可喜,死之可悲,但在悟道者的眼中,生固非可喜,死亦非可悲。生死是一体两面,生死循环,本是自然之理。不少禅者都说生死两者与他们都不相干。如宗衍禅师曰:“人之生灭,如水一滴,沤生沤灭,复归于水。”道楷禅师示寂时更说得好:“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禅者生死,有先祭而灭,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总之,生不贪求,死不畏惧,禅者视生死均为解脱也。殊不知,也正是因为有了死亡,生才显得更有意义。
试想,如果生命是无限的,我们还会觉得她可贵吗?
矛盾在哪里
张小失
傍晚,一位老行脚僧人坐在树林边休息,观夕阳落山,听鸟雀归林。忽然,路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杀气的汉子怀揣利刀匆匆走来。
汉子的身影越来越近,老僧人咳嗽一声,道:
“施主留步!”汉子像没听见一样,照直走过去。老僧人又喊一声:
“施主,你的头掉了!”汉子这才猛回身,恶狠狠地骂道:
“老东西,活腻了?”僧人微笑:
“老衲何止活腻了?不过,施主的头确实掉了。”汉子倏地拔出利刀:
“在哪里?说不出来,先剁下你的头!”
老僧人指指路旁的水坑:
“自己去看看。”汉子伸头一瞅。老僧道:
“看见了吗?那是你的真头,而你脖子上的,现在不过是颗假头。”汉子怒气未消,持刀逼近老僧人:
“说个道理出来,否则……”老僧人一把揪住汉子的胳膊,强迫他坐在自己身边,开口:
“水里映出的那颗头,就像你刚出生那时的头,纯净无瑕、与世无争;而你脖子上的头,现在里面矛盾丛生、杀机四伏。你的本性已经迷失,正在走向毁灭自己和他人的绝路上。”
汉子似乎有些震动,狠狠地将刀插在地上,扭头看着老僧人。老僧人道:
“世界本无江湖,有了人,就有了江湖;世界原本也没有矛盾,有了人,就有了矛盾。”老僧人停顿片刻,忽然转对汉子大喝一声:“矛盾在哪里?”汉子一惊,慌乱地扭头四顾,张皇失措。老僧人呵呵笑了:
“在树上?在路上?在你仇人身上?”汉子接口:
“是啊,就是在仇人身上!”老僧人道:
“把你的头剁下来,再看你仇人身上还有没有‘矛盾’?”汉子有些泄气的样子。老僧人趁机补一句:
“矛盾其实在你自己脑袋里。”
汉子身子一软,头耷拉下来,满脸沮丧和无助的神色。老僧人拔出地上的利刀,迎着天空瞅片刻,赞叹:
“多精致的刀啊,里面竟然可以映出夕阳,像花一样美丽,却看不见一丝矛盾。如果它是我的,我就用它给花松土,给树削枝。”汉子诚恳地说:
“恩人啦,这刀我送给您了。”老僧人摇摇头:
“不,它是你的。”
汉子接过刀,向老僧人一鞠躬,按来路返回了。
禅思禅悟
反省是一种自我检查的活动,是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前提。
人要认识自己,还要不断地重新审视自己,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不断的净化和清洁,这就需要运用禅的智慧。
像水一样流淌
朱成玉
生命本该是静静流淌的。如果你想比风跑得更快,你会丢掉草帽;如果你想追赶上神,你会迷失心灵。散步的好处正在于:可以让我们认真地接近每一片叶子,发现叶子快乐的颤栗;认真地接近每一朵花,洞悉花朵羞涩的秘密。认真倾听时间“滴滴答答”,仿佛下着沥沥的雨,仿佛在做一首无韵脚的长诗。
静静流淌的生命是很诗意的一种翻阅。所有的日子合起来是一本书。我认认真真去读,恭恭敬敬去写。有些日子会成为精彩华丽的篇章,有些日子会成为一笔带过的风景;有些日子是花开时的烂漫,有些日子是叶落后的静默;有些日子闪着光,有些日子沁着凉;有些日子是一句警世的话,一个标准的字,有些日子是一个简单的标点,一种依附的符号。不管这本书深奥还是浅显,我都会虔诚地翻过,犹如翻过《圣经》的每一页。
当我仍然可以憧憬,也可以回忆的时候,我的生命之水正在流淌。捧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从上午,渡着船驶进午夜。其间没有喧嚣,没有干扰。当那些逝去的尘埃从身上、灵魂里一点点的剥落的时候,能有几个人认为那些尘埃正在身后堆砌一座坟墓!只有流水能将它毫无痕迹地从尘世擦去。像在作业本上擦去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
如果炽热而明亮的灯泡会让夜燃烧得更快,那么我宁愿点上蜡烛,让这黑暗中的植物流着泪诉说成长的疼痛。蜡烛的成长就是不断不断地消逝,到最后凝成一摊泪,像是遗憾、像是忏悔。俄国的列夫·舍斯托夫在他的《无根据颂》中提到:
哲学家们颂扬心灵的宁静,把它当做我们生存最高尚和最有价值的目标,可这样一来,动物理应成为我们的理想,因为在平静无波这方面,没有什么能比它们更好。
我们不妨去看看正在吃草的绵羊或奶牛,它们既不回忆过去,也不憧憬未来,完完全全活在现在,只要有一块好牧场,就能使它们完全满意了。人终究是人,人内心永远无法达到植物般的宁静。人有争吵,人有数之不尽的烦恼,人要四处求职,养家糊口,人要千方百计地赚钱,人要体面地活着,人死后要留个好名声……锅碗瓢盆,上岗下岗,风花雪月,上床下床。人在这世上走一回总要留下一个背影,或伟岸或卑微,或生动或僵硬,或凝满智慧或透着愚昧,或盈着暗香或罩着沧桑……人的欲望和虚荣导致了一个个忏悔的黑洞。人的一生,有多少欲望和虚荣大概就要负下多少心债,现代人的心路历程恐怕是一段最为艰难的历程,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大概只有“在清水里洗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在盐水里腌三次”(阿·托尔斯泰语)这段路才能由喧嚣走向宁静,由浑浊走向澄明,由繁复走向简单。
“……我不想汹涌澎湃,我只想静静地流淌。”作家二月河在成名之后由于记者的频繁打扰无法安心写作,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慨。二月河的感慨不知能让多少追名逐利的人汗颜?钱钟书先生的一生也是为媒体记者设置了重重栅栏。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脱离普通人的生活,平平静静做事,安安心心做人。
像水一样流淌的,是普通人的生命。每天重复着几乎同样的事——吃饭、睡觉、上班下班,这静静流淌的生命中也会有一丝丝快乐的涟漪,比如单位发奖金了,今天的天气不错,院子里的花开了,一只小鸽子破壳而出了等等。像水一样流淌的,是充满爱心的生命,它与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有着撕扯不断的情感。比如父亲的口袋里为儿女揣回来的几粒糖果,比如母亲被针扎破的手指,比如废墟上的琴声和穷人的歌唱。
我希望黎明的火车能慢下来,尽管终点是宝座,是权杖,是华丽地毯铺就的宫殿,是天堂。我仍然希望火车能慢下来。让我仔细读一读那些亲切的背影,抚摸一些让人感动的鱼,让它们湿润现代人揣在口袋里的情感。
脱下灵魂的外衣,我要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
禅思禅悟
我们之所以迷惑、颠倒,本有的自性之所以不能显现,之所以烦恼,而不得解脱,就在于我们的分别心和执着心。如果我们能时时刻刻淡化我们的分别心及执着心,不去向外求,那么我们的本心就会显露。
捉迷藏
刘亮程
我从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那群比我大好几岁的孩子,开始一个人玩。好像有一只手把我从他们中间强拉了出来,从此再没有回去。
夜里我躺在草垛上,听他们远远近近的喊叫。我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他们一会儿安静,一会儿一阵吵闹,惹得村里的狗和驴也鸣叫起来。村子四周是黑寂寂的荒野和沙漠。他们无忌的喊叫使黑暗中走向村子的一些东西远远停住。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是一匹狼、一群乘夜迁徙的野驴、一窝老鼠。或许都不是。但它们停住了。另一些东西闻声潜入了村子,悄无声息地融进墙影尘土里,成为村子的一部分。
那时大人们已经睡着。睡不着的也静静躺着。大人们很少在夜里胡喊乱叫,天一黑就叫孩子回来睡觉。
“把驴都吵醒了。驴睡不好觉,明天咋拉车干活!”他们不知道孩子们在黑夜中的吵闹对这个村子有啥用处。
我那时也不知道。
许多年后的一个长夜,我躺在黑暗中,四周没有狗叫驴鸣、没一丝人声,无边的黑暗压着我一个人,我不敢出声。呼吸也变成黑暗的,仿佛天再不会亮。我睁大眼睛,无望地看着自己将被窒息。这时候,一群孩子的喊叫声远远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们在玩捉迷藏游戏。还是那一群孩子。有时从那堆玩泥巴的尕小子中加进来几个,试玩两次,不行,回去玩你的尿泥。捉迷藏可不是谁都能玩的。得机灵。
“藏好了吗。”“藏好了。”喊一声就能诈出几个傻小子。天黑透了还要能自己摸回家去。有时也会离开几个,走进大人堆里再不回来。
夜夜都有孩子玩,夜夜玩到很晚。有的玩着玩着一歪身睡着,没人叫便在星光月影里躺一夜,有时会被夜里找食吃的猪拱醒,迷迷糊糊起来,一头撞进别人家房子。贼在后半夜才敢进村偷东西。野兔在天亮前那一阵子才小心翼翼钻进庄稼地,咬几片玉米叶,留一堆粪蛋子。也有孩子玩累了不想回家,随便钻进草垛柴堆里睡着。有人半夜出来解手,一蹲身,看见墙根阴影里躺着做梦的人,满嘴胡话。夜再深,狗都会出来迎候撒尿的主人,狗见主人尿,也一撇腿,洒一股子。至少有两个大人睡在外面。一个看麦场的李老二,一个河湾里看瓜的韩老大。孩子们的吵闹停息后两个大人就会醒来。一个坐在瓜棚,一个躺在粮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