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面一片空白。
滚烫的水流过指间，好像被无数根毒刺扎得血肉模糊，我的意识仿佛故障了一般，当我找到存在感，我与世界又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然后传来的是全身的麻痹，无法动弹。
之后，我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不断耳鸣，头皮和脸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无法忍受的痛痒。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后来我又昏昏沉沉地眼前一黑，我有种心慌的感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跳起来。然而我的四肢无法动弹。
……
一口冷水呛得喉咙刺痛，冰凉感直达最深处，脑子里的神经线好像被抽出来一部分，她的手里握着冰凉的不锈钢杯子，一下子忘记刚才脑海专注的是什么东西。喉咙深处包含着苦涩的刺痛，一言不发，于是一切又回到了沉默。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人们无暇顾及身边的草木，精神在游离，身体在活动。我就好像充当了她的灵魂，静静看着她迟钝的身体，进行她一系列的“日常活动”。
就像个旁观者一样。
就像观看一场又一场无奈的默剧。
也许世界上不会有人察觉我的存在。
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身体，名字的末尾是一个婷字。
她独自坐在房间的床上，忘记自己在等什么。
窗外的夕阳像根针一样刺进眼里，灿烂得血腥，于是她刺痛得猛地站起来，下意识紧紧地闭起眼，看着黑暗中那点绿色阴影。回想着自己等一下要去做什么事情，她努力地想，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什么。
头痛蔓延到颈椎，她轻轻放下杯子，然后大字型地躺在大床上。看着自己肥大的手臂，她无力地晃了一下自己的肥肉，脑海里浮现前男友那句，“你是时候减减肥了，也不需要很瘦，就瘦一点点就好了”。
瘦那么一点点也好啊。这句话就好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重复再重复了一百万遍，感觉像是吞了一百根针，痛苦得仿佛永无宁日。
鼻子好像又要开始酸酸的，这种情绪不知道是嫉妒还是羡慕。她的脑海里晃过一连串性感的瘦腰。也许如果我瘦了之后，我会漂亮那么一点，他就舍不得离开我了。哪怕瘦那么一点点也好啊。
昏昏沉沉地，她又再睡过去了，我也跟着闭上眼。
眼前有一团乌黑乌黑的浓雾，渐渐地把周围所有的光亮都覆盖掉，她的双手开始消失，仿佛整个身体就要融入漆黑的浓雾里。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周围越是安静，身体就越是仿佛要被某种力量压垮一样。突然间，她的耳边有一丝丝轻微的风吹过，仔细听着仿佛有一种似曾相识而又微弱的声音，忽远忽近，就好像是……人的呼吸声。刺骨的凉意，让她全身变得僵硬，她紧张得不敢回头，就好像被顶死在墙上的木偶，仿佛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
咯咯咯咯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种敲打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越来越清晰，就在浓雾的那一边，仿佛有另外一个人和她四目相对着……那人越走越近，声音越来越慢……终于那人站在了她的眼前……她的整个身体软了下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死死地，死死地捂着，双眼始终离不开那人空洞洞的眼眶，不，严格来说，是那“人”的眼眶……
她的整个身体好像被千刀万剐，仿佛被分成数万片般，痛苦得快要窒息，可是双手仍旧紧紧地捂住嘴唇，尽管她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咯咯咯咯咯，眼前那个空洞洞的眼眶透着寒气，一副白色的身躯从浓雾中一瘸一拐地向她走进，残缺的头颅时不时90度扭转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眼眶的深处此刻仿佛正狠狠地盯着她看，就好像见到到手的猎物一般，一直走到距离她不到半米的时候才停了下来，青筋暴起的骷髅头粘着一层透明的薄薄的皮，在突然扭转90度的时候撕裂开来。
此刻的她想要用力地尖叫，尖叫，悲鸣，可惜到最后她连嘴唇都动不了。
不断的抽搐使尽她全身仅剩的力气。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被炸开一片片，漂浮在浓雾里，看着无数个自己像落叶般找不到根据。眼前那副扭动的身躯又晃动了一下，仿佛以一种讥笑的表情看着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浓雾里漂浮的肉片一块一块地向着那副苍白的身躯靠拢，像是变成一块块粘稠物依附在那张青筋暴起的骷髅头上……很快，本来苍白单薄的皮囊上恢复了血色，空荡荡的牙齿中间长出了粉红的舌头……
原本漆黑的眼眶里长出了一双新鲜的眼球，瞳孔收缩着，恶狠狠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无力自救的少女。
而此刻的婷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又或者是绝望已经到了极点。
很快，那个原本担保的骷髅怪物变成了一个脸色红润的苗条少女，正是不久前婷心里面羡慕妒忌恨的那类型美女，只是感觉多了一分不寒而栗。
咯咯……那颗原本扭曲的头颅向着反方向扭转，回到原本的模样，就好像看起来是个无辜的普通人一样。随后少女咳了两三下，嘴里吐出深棕色的浓水，用一种刺耳尖锐的声音向婷吼叫了起来……
一切又回到了漆黑。
直到婷的双眼被一种似曾相识的强光照射，不得已地变得通红……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而最难以接受的已经不再是自己丑陋的身形了。
————某市xx整容医院
“恭喜你，这次的全身抽脂整容手术做的十分成功！”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怎么会这样，那刚刚我是做了一场梦吗？我（她）怎么会在这里？抽脂？我（她）真的跑去整容了啊？
如梦初醒般模模糊糊，婷的脑海仿佛隐约浮现起自己过去的某些记忆……看着这些飘过的记忆，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原来我不是这个叫王晓婷的人。我不是她。
“有镜子吗？”
“当然有，请看。您觉得还满意吗？”白衣护士随即拿出一块椭圆形镜子放在我的桌前。
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当然，因为那不是我。细细的双眼皮，饱满的嘴唇，齐肩的长发。
此刻婷的内心闪过一丝放松和愉悦。好像是她在表达自己对这次手术有多满意。
窗外的阳光有些灿烂，不过护士说这样对皮肤不好，于是又拉上了，房间很快又回到了阴凉舒适的样子，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没有照过镜子。或许这对我而言意义不大。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办完了出院手续，我便要跟着一个身形丰满的中年女性回“家”，一路上免不了唠叨，可是我并没有注意听，只是不禁地观察周围这些陌生的事物，想象这个女孩走过的路，还有我接下来要如何扮演好的“女儿”这个角色。
首先我要将她称作“妈”。
暗黄的路灯，车窗外突然间下起了毛毛雨，倦意袭来，看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妇女，我有种莫名的悲伤感觉，这种感觉大多是来自于这个身体……婷。
车停在一栋旧公寓楼下，我缓缓下车，跟着中年妇女爬了7层楼梯，终于回到了她嘴里说的那个家。妇女的嘴里喃喃，神情除了怜爱还有自责和哀伤，不过一切仿佛已经无可挽回，却又要面对现实了，不得不故作坚强地对婷笑着。
“真好，真漂亮，我的女儿真漂亮。”
……婷的身体在颤动，仿佛是收到了什么打击，有种刺痛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向我袭来，痛得好像在滴血。
你后悔了吗？
她一言不发地静默着。
身体熟悉地走进了婷的房间，习惯般的锁门，然后整个人倒下躺在最舒适的地方，那张凌乱的床上。看着窗外的夜幕，细线般接连不断的雨水。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她作的那个梦境，想起那个皮包骨的白色怪物，不禁地深深打了个冷颤。不过幸好，那只是一个梦境。
倦意再次袭来，于是我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直到一声震撼的雷响，把我整个人吓得跳起来，坐在床上呆呆地楞了一会儿。
只是，好像一直有什么在心里起伏着。好像是一种异样缺乏安全的感觉，心慌慌的，就好像被谁看着监视着……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也许我该去洗个热水澡的。她该去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的。
拖着疲倦的身躯，她的身体无比熟悉地拿好换洗的衣服，打开浴室的门，将我带进去。
进去的那瞬间，她的身体抽搐般地发出无比惊恐的尖叫声。
那么一瞬间，我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
只见浴室中间有一团人形的黑雾，黑雾里探出一张苍白的脸，空荡荡的眼眶死死地盯着我看，仿佛充满怨恨，正是她梦里那个皮包骨的怪物。
心跳加速到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只有喘息声，和水滴的声音。过了好久好久，她从惊吓中醒过来，突然发现怪物在墙上的镜子的里面。她走动一步，怪物也向着她走近一步…
突然的腿软让她跪倒。
原来是我自己啊。原来竟然我变成了一个怪物。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她的身体抽搐着，压抑不住似的发出刺耳的哀鸣。
我是你的代价啊。
一把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镜子深处幽幽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