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浜制铁所是怎样开发“智力资源”的呢?先说“印象”。我们进厂以后,第一印象是这个厂绿化搞得很好,干净、卫生,没有太多的污染。关于这点值得另文专门介绍。使我难忘的还有那些经理和工程技术人员们的精明和负责精神。他们一个个身着工装,外表同生产工人没有两样。厂长出来接待我们时,他的手臂上戴有“值班”两字的红布袖标。他说,挂袖标是便于员工们辨识。在厂长介绍了基本情况后,我们向他提出一些问题。我们问起工厂的领导结构。他说:“整个公司属财团和私人的股份所有,由有股份的个人或财团代表组成董事会。但工厂的厂长和经理不一定由董事担任,并不是股份多的就一定能成为厂长经理,还要看他们的能力。董事会有权聘用最有能力的人担任经理、厂长。大股东或他们的子女,如果没有本事,也没有资格担任厂长、经理,他们只能分红吃利润而已。这对于合理使用人才,‘选贤任能’是很有好处的。”由此看来,他们主要靠“智力”而不是靠“资本”。有“智力资源”的人才能领导工厂,成为工厂的管理者。随后,厂长领我们去参观工厂各个车间和一些技术职能部门。我们看到工厂的经理和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很年轻,听介绍说,他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或在英、美留学,获得过博士、硕士学位的人,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经济管理人才。工厂的领导人,几乎都谈到他们的工作效率都比较高,主要是充分开掘他们的“智力资源”,使他们学于致用,用而生效。
我们在同日本财界领袖和精英人物座谈中,他们更是特别着重地介绍了有关开发“智力资源”的情况。他们谈到,以前讲开发资源,总是把它理解成物质的东西。如开发矿山,开发森林……等等,日本是个资源比较缺乏的国家。他们扬长避短,现在把开发“智力资源”放在极其重要的地位,而且把它看成是“发展生产,提高效率”的最重要的途径。
日本财界的领袖们就更重视“智力资源”了。我们代表团应邀参加了日本经济同友会(相当于我们的工商联)举行的一次财界人士恳谈会,事先没有告诉我们哪些人参加,到会后才知道出席的都是日本的财界领袖、工业巨头。他们当中有新日本制铁联合会长稻山嘉宽,小松制作所董事长河良合一,新日本制铁董事长山田敬三郎,经济同友会总干事佐佐木直,经济同友会专务理事山下静一和鹿岛建设董事长石川六郎等。可以说他们是日本财界大亨,都是左右日本经济的大人物。在管理经济方面,他们都有丰富地经验。在日本国内外都有很大的影响。他们在恳谈会上分别介绍了建设方面开发“智力资源”方面许多有益的经验。
滚滚诸公的发言都如雷贯耳,使我最难于忘怀的是稻山嘉宽先生的一席话。稻山嘉宽先生是日本的财界领袖之一,也是在日中经济合作方面很有影响的人物。他多次访问中国,周恩来总理生前曾多次会见过他,同他进行过亲切的交谈。他在这次座谈会上的谈话坦率而富于诚意。他说:“日本和中国是近邻,经济都处于发展中,不过速度有快有慢,互相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大家可以取长补短。”他还说:“1956年我曾访问过上海,看到上海那个城市建设得那么好非常感慨,那时我想如果日本能建设成上海那样该多好啊!因为当时日本还很落后。战争摧毁了日本的经济,各方面还正在起步。”他说:“我们日本的经济严格说来是从1958年开始复兴的。1958年以前,日本还处于恢复阶段,恢复战争的创伤。1958年以后才考虑到建设。六十年代初,二十四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日本举行,对我们是个促进。作为一个战败国,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荣誉,所以我们振作精神搞建设,东京的一些高速公路就是那时修起来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说中国与日本在经济上有什么差距的话,那是从1958年以后开始拉开的。1958年以后,我们集中力量搞建设,你们58年以后大量搞运动,没有注意建设,这可能是个教训,这一点,我同周恩来总理也谈过了。”稻山嘉宽先生还谈到重视知识,重视人才资源问题。他说:“这些年来,日本建设的经验之一,就是重视智力资源的开发。智力资源有时比物质资源更重要!”他以为这是老生常谈,因此没有对“智力资源”问题作进一步的说明。但对我们来说却深受启发。我想,稻山嘉宽先生语重心长说得很有道理。多少年来,我们轻视知识,轻视知识分子,难道教训还不深刻吗?在十年动乱期间,宣传什么“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谬论,造成的危害还浅吗?
“开发智力资源”是一个很重要的建设策略,但愿我们的领导人和广大国人今后能更多关注这个问题。
九、大平总理会见记
从京都、大阪、奈良、神户访问后回到东京,已经接近我们访日的尾声。尽管大平正芳总理(也称首相)会见代表团早已列在日程之内,但具体安排在哪一天还是较晚才通知我们。二十六日晚饭后,陪同人釜井作三先生告诉我们,明天上午由日本国总理会见代表团。这是我们访日的一项重要安排,也是一个高潮。
我们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代表团按约定时间,,于上午10时从新大谷饭店驱车前往首相官邸。我们对日本不熟悉,不知道首相官邸在什么地方。起初,我以为首相官邸是在皇宫内的,就像我们的中南海那样。其实不然。我们路过皇宫,但汽车急驰而过。汽车开到一个别墅式的大院门前,放慢速度。这时我们看到这所大院有严密保安措施,戒备森严。进了第一道门岗,便是长长的一段甬道。甬道两边站满了警视厅的保安人员。汽车转了一个弯便在一个并不算高大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我们走出汽车,四下一看,环境显得那么眼熟。原来,我们在日本电影《啊,海军》、《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海战》等影片中都看见过这座建筑物。日本几次流血政变都是在这座官邸里进行的。不过,我们到这里,不会看到电影上的那些场景。我们今天到这里是接受一次友好的会见,去见一位当今日本的政治家大平正芳首相总理。
车刚停稳,总理官邸的侍从官迎上前来,打开车门,同我们一一握手,随即便把我们领进了会客厅里。我们到达的时间离原定接见的时间还早了二十分钟。只好在这里等候。由于客厅太小,除了我们受接见的代表团成员和我驻日使馆的官员之外,其他陪同人员和记者均站着,没有座位,也没有饮料之类的招待。
十一时差两分,总理侍从官把我们领进总理办公室的客厅,这里大约有十几个位置的沙发。我们根据主人的安排刚刚坐定。这时大平正芳面带笑容地从里面套间里走了出来。少数几位能进入这个客厅的摄影记者咔嚓咔嚓照相,镁光灯闪烁不停。大平正芳总理和每个团员一一握手后,请我们坐下。这时,侍卫长通知所有记者和陪同人员离开客厅,只留下我们代表团成员和中国驻日大使陈楚先生。
我们坐定之后,才看清楚,大平总理满头白发,但腰板很结实,身着笔挺西装,显得很精神,看不出是年近七十的老人。总理和团长秦川坐在正中的沙发上,手握了很久,边说话边摇手。开始我们确实有一点拘束,大平既有政治家的风度,又显出一位老人平易的本色。谈话一开始,他就打破了我们的拘束感。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很愿意同各位见面。你们中国是记者怕总理。我们日本是总理怕记者。”他的开场白,引起哄堂大笑,一下子活跃了气氛。他接着说:“中国和日本同文同种,本来应该是很亲密的。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友谊中断了若干年。周恩来总理和田中角荣首相又把这种友谊接上了。我们有了新的开头,就会有更好的继续,日中友谊会越来越发展,会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大平总理的一席话,也说到了我们心里。我们都有同感。接着,他询问了到日本以后,访问的情况。秦川团长说:“我们代表团在东京、京都、大阪、奈良、神户等地都受到热情的欢迎和接待,得到了许多新的知识和感受。”大平听了秦川的话,频频点头。接着说:“我们各自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短处,要取长补短。日本方面愿尽自己的努力,在促进中国的经济发展和繁荣方面作出自己微薄的努力。”
大平总理还谈到中国电子工业部不久前来日本访问,日本企业家准备同中国合作。陈楚大使边听边点头,但没有插话。
代表团的每个成员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唰唰地在笔记。秦川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从容大度,不卑不亢地应对大平总理提到的问题。秦川表示:“日本朋友对我们都很友好,我们一定要把这种友谊带回中国去。”
会见时,气氛非常友好融洽。会见原定半个小时,但这次谈话却延长为一个小时,守候在外间客厅里的记者都纷纷猜测,可能有爆炸性新闻。摄影记者们手持照相机“严阵以待”。十二点整,大平总理说:“好吧,就谈到这里!”又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
大平总理回他的办公室。我们走出总理的小会客室回到大客厅。所有摄影机、摄像机都对准我们,又是镁光灯的一片闪烁,记者们蜂拥到秦川团长身边,有的也对着我们团员问道:“有什么重要新闻,能透露一下吗?”我们对着记者们微笑,没有答话。这是对待新闻媒体的最好方法。为了保持新闻的一种“神秘感”,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这反而使日本新闻界感到更加神秘。
第二天,日本各家报纸都在会见延长时间问题上大作文章,进行似是而非的猜测。总理会见以后,侍卫官领我们参观了内阁会议的会议厅,也是我们在电影中已经看到过的那个场景。从内阁会议厅出来,已经快下午一点了,我们带着喜悦的心情驱车返回新大谷饭店。
这是一次难忘的会见,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写于1979年8——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