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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司马晋五十年五胡大乱(1)

词曰:

闲行闲坐,不必争人我。百岁光阴弹指过,成得甚么功果。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鸦。王谢堂前燕子,不知飞入谁家。

诗曰:

燕子来时春雪消,几家留得旧窝巢?

风流王谢无踪迹,剩水残山似六朝。

却说晋世祖武帝司马炎,字安世,河南人,昭之子、懿之孙也。发长委地,手垂过膝,既篡魏灭蜀,复灭吴为一统,都洛阳。

武帝明达善谋,能断大事。承魏国奢侈之后,而矫之以仁俭。素冠疏食,以终三年之丧。国富兵强,天下乂安。立子衷为太子,又为太子择妃,欲娶卫瓘女。贾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纳其女,从之。贾妃年十五,长太子二岁。妒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帝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生皇孙遹。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帝由是奇之。尝对群臣言遹似宣帝。帝知太子多愚,然恃遹明敏,故无废立之心。尚书卫瓘尝侍宴凌云台,佯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有何言?”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悟。乃谬曰:“公真大醉耶。”王瓘是不复言。帝自平吴之后,怠于政事,颇事游晏,罢州郡之兵,而武备虚,不能改大中正之选,而人才失。又选吴孙皓宫女五千入宫,掖庭殆将万人。尝乘洋车,恣其所之,至便晏寝。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居。杨后将殂,荐其叔父骏之女芷,有德色,以自代。帝从之,迎立为后。而后父杨骏及弟杨珧、杨济始用事,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远,山涛数有规谏,帝知之而不能改。

武帝炎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衷立。尊杨后曰皇太后,立皇后贾氏。太后父杨骏假黄钺,录朝政。而贾后凶悍多权略,每欲干预朝政,而为太傅杨骏所抑,遂构骏以谋反,杀之。太后题帛为书,射于城外,曰:“有能救太傅者重赏。”贾后因宣言太后同谋反,矫诏逐太后于永宁宫。寻废太后为庶人,诣金墉城。太后至金墉,尚有侍御十余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复而殡之,又施诸符咒以魇之。初,晋惩魏氏孤立之弊,大封宗室二十有七人,皆以为王,各掌兵权,而授之以职任。贾后忌之,于是征汝南王亮及卫瓘秉政。而贾后族兄模,从舅郭彰。贾后女弟之夫韩寿生子谧,贾后母无子,表请为嗣,改姓贾,为贾谧,并预朝政。贾后复召楚王璋,使杀亮及谧,寻复杀玮,委张华以朝政。华尽忠帝室,弥缝补阙。贾后虽凶悍,犹知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頠,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庸主在上,而朝野清静,华等之功也。

初、吴周鲂之子处,膂力过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也?”父老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父老曰:“长桥蛟,南山白额虎,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乃射虎杀蛟,身从陆机、陆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至是秦雍氐羌齐万年反。梁王彤、夏侯骏令楚以五千兵击之,斩获甚众。但为主将所误,救兵不至,力战而死。后齐万年虽为孟观所破,八王树兵,而刘渊之祸起矣。八王者,亮、玮、伦、冏、乂、颙、颖、越也。时崇尚清谈,专事虚无,任情放达,裴頠欲救之而不能改,风俗大坏,卒以此亡国。贾后淫虐日甚,私于太医令程据等,又以簏箱载外间美貌少男入宫,沐以香汤,饮以淫药,使极力淫乱,至于疲弊而不能举,则杀之,埋于宫中隙地以灭口。更换新者,常至三五人。裴頠与贾模、张华谋废贾后,而立太子遹,生母谢淑妃为后,以诸王方强,朋党各异,而不敢发,以忧卒。惠帝伪人赣戆騃,尝在华林园,闻虾蟆之声,而曰:“为官乎?为私乎?”时天下饥荒,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臣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贾后家与其母郭槐家,听其恣横,货赂公行,而天下之乱成。太子遹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名誉遂减。贾后使人诱之为非,强饮之酒,使为反书而废之。程据使孙虑赐之鸩酒,太子不肯饮,虑以药杵击杀之。赵王伦起兵讨后,废贾后为庶人,杀之。遂杀司空张华,仆射裴頠,伦自为相国,都督中外军事,孙秀等并据兵权。伦素庸愚,复受制于秀。秀为中书令,威权震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淮南王允起兵讨赵王伦,不克而死。时石崇有美妾绿珠,孙秀求之,崇不与。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助允为乱,收之,绿珠坠楼而死。崇叹曰:“奴辈利吾财耳。”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

初,潘岳母常诫岳曰:“汝当知足,尚图利,乾没不已乎?”及败,岳谢母曰:“儿负母矣。”遂皆族诛。立皇后羊氏,赵王伦逼夺玺绶,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出帝居金墉城,尊为太上皇。而杀其皇孙臧,惠帝子孙俱尽。以孙秀为侍中,其余奴卒为党羽者,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彦曰:“貂不足,狗尾续。”

齐王攸之子冏,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等举兵讨伦,伦、秀大惧,遣孙辅、张泓等帅兵拒之。成都王颖击败伦,帅师济河,左将军王舆内应,攻斩孙秀,迎帝于金墉城复位,伦伏诛。以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还镇。立武帝之孙清河王覃为太子。齐王冏,骄奢擅权,起府第,与西宫等,期年不朝。成都王颖、河间王颙使长沙王乂讨冏,杀之,党羽皆夷三旗。乂在朝执政。颙、颖二王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遂举兵反。乂奉帝自将讨之,颙将张方袭败之。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再奉帝与颖都督陆机战于建春门,机军大败。机与宦者孟玖有隙,玖谮机有二心,于长沙斩之并其弟云,夷其族。乂屡破颖兵,前后斩获六七万人,未尝亏奉上之礼。城中粮食日窘,士卒无离心。张方以为洛阳未可克,欲还长安。东海王越恐城中不济,潜与殿中诸将夜收乂,置金墉城,大赦改元,开城门。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乂以拒颖。越惧,遣人密告方,方取乂炙杀之。颖入京师为丞相,如魏武故事,越为尚书令,颙为太宰。颖谮侈日甚,废羊后及太子贾,众大失望。东海王越奉帝讨颖,复羊后及太子贾。征嵇绍,诣行在。颖遣兵拒战于汤阴,乘舆败绩,绍以身卫帝被杀,血溅帝衣。颖迎帝入邺,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陈轸、上官已奉太子覃守洛阳,越走还东海。

幽州都督王浚与鲜卑、乌桓及越弟并州刺史东瀛公腾共起兵讨颖。

初,自汉魏以来,匈奴、鲜卑、羌、氐、羯五胡入降者,多处之内地,其后每因忿争,杀害长吏,渐为民患。武帝时,侍御史郭钦上疏,请因平吴之威,渐徙杂胡于边地,不听。时有巴西氐李特起兵于蜀。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渊,幼而俊异,博习经史,膂力过人,有文武才略。为侍子在洛阳,齐王攸请杀之。武帝不听,以为左部帅。惠帝时,以为匈奴五部大都督。颖表渊为匈奴左贤王。渊子聪,骁勇绝伦,且博涉经史,善属文,挽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颖以聪为积弩将军。及幽州王浚、并州司马腾兵起,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渊请还,说五部赴国难。”颖曰:“吾欲奉乘舆还洛阳,何如?”渊曰:“殿下,武帝之子也,有大功于王室。王浚竖子,东瀛疏族,岂能与殿下争衡耶?但殿下一邺宫,示弱于人,洛阳恐不得至矣。即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愿抚勉士众,静以镇之。渊为殿下,以二部摧东瀛,三部枭王浚,二人之首,可指日而悬也。”

颖悦,拜渊为北单于,使将兵如计行。及幽、并兵至邺,颖奉帝还洛阳,王浚大掠邺中而还。张方拥兵专制朝政,太弟颖不得复预政。诏太弟颖以成都王还第,更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刘渊闻颖去邺,叹曰:“不用吾言,遂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将发兵出乌桓、鲜卑。刘宣等谏曰:“晋人以奴隶御我,今自骨肉相残,是天弃彼,而使我复呼韩邪之业也。鲜卑、乌桓,我之同类,可以为援,奈何击之。”渊曰:“善。大丈夫当为汉高魏武,呼韩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吾所及也。”遂举兵反,迁都左国城,胡人、晋人归之者甚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即汉王位,改元元熙,尊蜀汉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

渊有族子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及长,仪表魁伟,性磊落高明,好读书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又武都羯人石勒,往从渊,渊因据有山西陕西等地。晋东海王越起兵讨张方,大宰颙杀方,送首于越以请和,越不许。成都王颖奔长安,长史刘舆诛颖,惠帝食毒饼而崩,乃太傅东海王越所鸩也。在位十七年,太弟炽入宫即位,是为怀帝,立清河王覃弟诠为太子;以琅琊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镇建业。帝虽欲图治,无奈太傅越专权秉政,杀放太子清河王覃,以诏征河间王颙为司徒。颙就征,南阳王模杀之于新安。时汉主渊卒,刘聪代之。晋饥民王如寇南阳,汉刘聪遣石勒寇江夏,并王如兵,遂寇襄阳,太傅率兵御之,次于项,越卒于项。王衍等奉越丧还葬,石勒遣轻骑追而尽执之。衍等乞生,勒不加以锋刃,夜使人排墙杀之。破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汉刘聪使大将呼延晏将兵一万七千寇洛阳,比及河南。晋兵前后十二战皆败,死者三万余人。刘曜、王弥、石勒皆引兵来会,未至,晏先至洛阳,怀帝具舟于洛水,将东走,晏尽焚之。未几,弥及刘曜等继至,晏乃先克宣阳门入。帝出华林门,欲奔长安,汉兵追执之,杀太子诠等,迁帝于平阳,封平阿公。汉主聪遣始安王曜等攻长安,晋南阳王模出降,曜杀之。聪以曜为车骑大将军,镇长安。晋安定太守贾疋,与冯翊太守索綝。金城护军麴允等谋兴复晋室,乃共帅兵向长安,刘曜与疋等战于黄邱,曜兵大败。于是疋等兵势大震,迎秦王业入于雍城。贾疋等围长安数月,汉中山王连战皆败,驱掠士女,奔于平阳。秦王业自雍入于长安。贾疋等奉秦王业建行台于长安。汉主聪宴群臣于光极殿,使怀帝著青衣行酒。庚珉、王隽等不胜悲愤,因号泣。聪恶之,杀珉、隽等故晋臣十余人,怀帝亦遇害。怀帝凶闻至长安,皇太子业举哀,即皇帝位。

时贾疋为盗所杀,以麴允为左仆射,索綝为卫将军,军国之事悉以委之。汉令赵梁寇长安,麴允射杀之。帝在位四年,汉令刘曜寇长安,攻陷长安外城,麴允、索綝退守小城,内外断绝,城中饥甚。帝泣谓允曰:“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以出城,以活士民。”使侍中宋敞,送降表于曜。綝潜留敞,使其子说曜曰:

“若许綝以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今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当相为戮之。”帝乘羊车肉袒出降,群臣号泣攀车。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吉朗叹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乎?”乃自杀。刘曜送帝于平阳,麴允自杀,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