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战争版:未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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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炊事班设在生产队队部院里,靠西墙搭了一个席棚,砌了两座柚风灶,安上了大铁锅。开晚饭了,这里弥散着一阵浓浓的饭菜香味和热气——大锅焖米饭,大锅熬白菜豆腐;各班派人端着盆来打饭。连部来的通信员和司号员、文书打了满满一盆菜和两盆饭端回连部。因为师长和机关工作组在连部就餐,炊事班每次打菜都给连部多打些,打少了连部来的战士就不满意,他们怕不够吃;而打多了呢,又吃不了。不过,吃不了他们也不给炊事班送回来,而是悄悄给了房东老大娘,一来密切军民关系,二来他们想:如果剩下菜送回去,下次炊事班就有理由给他们少打些。

孙发扬在连部和大家一起吃过晚饭后,对李大有和周西南说,晚上他要找全连干部和炮排全体战士开个会,研究一下造田工程作息时间改变后训练的时间安排以及怎样攻克训练中的难点的问题,要他们通知一下,八点钟准时在连部开会。说完,他便一人走出连部驻的院子,沿村中一条小街走去,来到村外两排杨树护着的大路上散步。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夜雾从四处庄稼地里升起。临近的一个村庄方向闪着点点灯火,附近的水塘处,响着打鼓似的蛙鸣。孙发扬走了一阵,迎面遇见他的警卫员小郭大步而来。

“师长。”小郭远远看出了孙发扬的身影,迎上来招呼着。

“我不是让你回警卫连吗?你怎么又来了?这儿暂时用不着你。”孙发扬停下步子,问他。

“李政委让我来,他说军区通知要搞师长集训,请你明天回师做出发准备,我来帮你收拾东西的。”

回村的路上,孙发扬问小郭是怎么从师里来的,小郭回答说,是搭顺路车先到团部,然后从团部走来的;因为他估计师长今晚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五连,会有工作交待安排一下,第二天上午回师,所以,他今晚就没有要车来,而是吩咐小车班,明天上午八点派车赶到小张庄去接师长。

进村后,孙发扬先让小郭到炊事班去找饭吃,自己则回到住处——村北一家军属户的西厢房。

也巧,他刚进屋,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台电话机就响了,他抓起话筒。

是李亦农打来的电话,说接军里通知,军区要举行不定期的师长集训,请他准备一下,明天赶回师里,后天便到军区报到。

放下电话,孙发扬转过身来,看到屋里当地站着房东女主人桂大嫂,她手里端着一碗五香花生米,朝他笑着。这是一位约摸四十左右的乡村妇女,身子结实而丰满,印花布衬衫里,两只硕大的乳房高耸着。她男人在队里赶大车,儿子在部队当兵三年了,家里还有一个闺女。

“哟,小大姐,”孙发扬笑着招呼女主人,“又送什么好吃的?花生米?小心把你们家吃穷呀!”

“哪儿的话呢,首长,”桂大嫂将碗放到桌上,“没什么好的,乡下比不了你们部队上,大鱼大肉的。一点花生米就着下酒,这屋里潮,喝点酒抗湿气。”

“我才住到这儿几天工夫,你就知道我爱喝酒啦?哈哈!不行,今儿不能喝了,晚上要去开会。留着吧,留着给你们掌柜的下酒。”

“他那个死人,赶大车给队里跑副业,自个儿田里的活儿都扔给我一个老娘们,眼看麦子熟了,收不上来,儿子又在部队上。要是来一场阴雨,麦子霉了就……唉……”桂大嫂边说边叹息着。

“嗐,你急啥?明天我走之前跟连里交待一声;咱们部队住在这儿,还能看着你的麦子烂在地里?咱们有的是小伙子!”说着,孙发扬抬起手腕看表。女主人很聪明,知道首长看表是有事要走,便离开了。随后孙发扬走出屋,去五连连部开会。

夜里十点多钟,孙发扬才回来。警卫员小郭已给他打好了洗脸水。孙发扬洗着脸,自言自语:“解决啦,都解决啦!会议开了,找出了八个四○火箭筒迎风射击的技术难点;高满也接受了计算修正量的任务;时间安排也有了保证;还到炊事班转了转,让他们搞好伙食,每顿饭得保证两个菜,每天要吃一次肉;连队又要施工,又要训练,吃不好可不行。”

小郭在炕上给孙发扬铺开被褥。

“对了,小郭,你睡在这儿吧,我那儿有两床褥子呢,和房东借一条被子……”

“我到炊事班去睡,那儿有我一个老乡,我们睡一个被窝对付一夜算了。”

“让你睡这儿就睡这儿,咱们可以聊聊天,做个伴儿嘛!去找房东大嫂借被子吧!”

小郭为难地撇撇嘴,看着靠窗砌的一条土炕,很窄,一个人睡宽,两个人睡就显挤了。

孙发扬看出了小郭的心思,对他说:

“你睡炕上,我睡那儿——”

小郭看孙发扬指着墙根躺着的一只宽大的木槽子,里面还堆着些去年的麦秸,倒是可以睡一个人。便说:“行呀,我睡槽子里吧。”

可是,等小郭从房东家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孙发扬已经把他的一条褥子铺在槽子里的麦秸上了,又把被子放上去,笑呵呵地说:

“这儿好呀,这儿舒服,像沙发床!”

“师长,你还是睡炕上吧,我睡槽子里,”小郭有些为难,“让首长睡那儿不像话!”

“什么像话不像话,今天你当首长睡炕上,我当警卫员睡地下,一、二、三——脱衣服,睡觉喽!”孙发扬叫着,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

熄了灯后,一时睡不着,俩人聊着闲话。说起部队可能快要改装和实行军衔制的事。小郭说:

“咱们的军装显不出威风来,窝窝囊囊,你看电视里外国军队的军装,一点褶儿都没有。我们连有的战士说,当兵的三大怪:裤子肥得像口袋,被子不分里和外,帽子洗了吹圆了晒!”

“是呀,该改一改了,过去咱们国家经济困难,现在好转些了,快要改装了。一步一步前进吧,部队的目标就是正规化,现代化,但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家穷就得慢慢攒。小郭呀,我小时候,一件破褂子穿四季,寒暑都是它,十三岁上才穿头一双布鞋。”

“这会儿您当师长啦!要定军衔……哼,”小郭搞不清多高职务定多大的军衔,只说,“我看定低不了……”

“‘文革’以前,第一次实行军衔制的时候,给我定了个少校……”孙发扬望着窗玻璃外的一钩新月,“现在,我看最多也就是定个大校,那也就算不错啦!话说回来,要是打仗的时候,到我这岁数,不牺牲怎么也闹他个少将当一当啰!和平时期慢多了,人都耗老了,该给年轻的让位啦……咳哟,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咬了我一下,该不是有跳蚤吧!”

小郭没等听完孙发扬的话就睡着了。孙发扬说着说着,听到炕上响起了鼾声,才住了嘴。

孙发扬快要睡着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把小郭也惊醒了。小郭要爬起来去接电话,孙发扬已经先起来了。

“喂喂,是张新国吗?我找张新国——”话筒里响起王煜焦躁的声音。

“什么事呀?”孙发扬随便问了一句。

是总机接错了电话,把王煜要挂造田工程指挥部张新国处的电话,挂到了师长这里;而张新国住在附近的柳树河村。孙发扬拿着话筒听着,里面爆响着王煜的叫骂声:

“你是怎么搞的?听说你把施工连队分成了两班人马?你真会别出花样儿!同志呀,这是造田战斗,要抢时间!不是对付洋鬼子,慢吞吞的磨洋工,要是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你可要小心乌纱帽。你眼睛里越来越没有我这个团长了!我还是不是团长?”

听到这里,孙发扬憋不住了,他说:

“我知道你是王煜,你是吃了炸药还是怎么的?……”

“什么?……师长,噢,我没听出来,请原谅。”王煜的声音变小了。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精神劲满大嘛!什么,开会?有工夫到工地上来看看吧,别挂上个工程总指挥的名儿不管实际事儿,光在电话里胡说八道!告诉你,明天我要走了,对,是到军区参加集训……嗯,就这样,喂喂,你别忙,张副团长不该挨批评,对……该挨批评的不是别人,是你!再见吧。”

再躺下以后,孙发扬一时难以入睡,大概是木槽里的麦秸上有跳蚤蹦进了他的被子里,在他腿上、肚子上、胳膊上,轮番耍开了把戏,搞得他不时翻身、打滚。他心里暗暗懊悔:真不该睡在这木槽子里。对面炕上小郭睡熟了,鼾声有规律地响着,伴着咂嘴的声音。年轻人呵,倒头就睡;人上了岁数,不顺心的事情似乎格外多些。

孙发扬忽然掀开被子,爬起来到炕边去推醒警卫员小郭:

“小郭,醒醒,醒醒……”

小郭从睡梦中醒来,发着呓症似地:“师长,怎么啦?有情况?”

“起来起来,你到木槽里去睡,咱俩换一换,那儿太舒服了……”孙发扬把小郭拉起来,“今晚上既然你当首长,就该睡舒服地方,我当警卫员睡炕上,炕硬,槽里有麦秸,软和。”

小郭睡梦未醒,糊里糊涂钻进孙发扬的被子里睡了。孙发扬得意地暗笑着,睡在炕上。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孙发扬若无其事地问小郭:

“喂,夜里睡得好吧?梦见媳妇啦?”

“咬得慌……”小郭撅着嘴嘟嚷着。

“哈哈……”孙发扬高兴地大笑起来。

八点钟,早饭吃过不一会儿,接孙发扬回师部的小车开进了小张庄。从车上跳下了李亦农。

孙发扬迎上去和他握着手:

“这么大一个师,咱们俩蹲点却蹲到了一个连……”

“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嘛,哈哈……”李亦农笑道,“你这师长一走,日常工作都压到我这里,恐怕我想多在这儿住几天还不行呢!我是能溜就往下溜呀。”

俩人就在车旁边谈起来,除了谈五连的政治教育改革的经验总结问题及四○火箭筒迎风偏射击问题,还扯到全师的年轻干部配备问题,以及各级干部将面临的考核。

孙发扬临上车前,对周西南说:

“把李政委安排在我住的那家房东那里吧,正好电话也别撤了……哦,还有一件事,你们抽空儿帮助那家房东拔拔麦子,他家劳力少。”

“是。”周西南答道,“我们准备统一安排一下,分一下工,把全村缺少劳力人家排个队……”

“是呀,”李亦农赞同地,“现在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助民劳动的方式恐怕咱们也得相应改变一下喽,也得把咱们的小伙子分到各家各户去。”

“分吧分吧,”孙发扬笑着说,“田虽然分到各家,但所有权还是集体的;战士们虽然分到各户,所有权还是连队的。”说罢,孙发扬和李亦农及五连干部、机关工作组的同志一一握手告别,跳上了越野车。车子开动了,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李亦农笑着大喊道:

“喂,老李呵,我住的那间屋有个大木头槽子,里面垫着麦秸,睡那里边比睡炕上舒服,像睡沙发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