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之隐士,历来分为两类:道家隐士与儒家隐士。道家游方之外,儒家游方之内,而道家游方之外。故道家隐追求“羽化登仙”。儒家隐士或边隐边入世(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府)或先入世后隐,“隐”的目的是为了避祸。鲁仲连属于儒家隐士。
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使者三,终不肯受”,以千金为鲁仲连寿,鲁仲连笑曰:
所贵与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我心常与鲁仲连有戚戚焉。“不忍”二字十分形象,利益对任何人都是一个诱惑,欲取而不忍也。何也?士与商贾冰炭不相容也,二者分开,各有用途;二者合一,不伦不类。再说,香饵之下必有死鱼,权力与金钱最终会成为殉葬品。高者转法华而不为法华转,所以鲁仲连穷天地,亘万事,要搞清楚“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更要弄明白社会的“兴亡继及,盛衰臧否”。发了光,尽了力,尽了事功而后再隐。后世的张良等大隐都是在效仿鲁仲连。
鲁仲连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说服魏国的新垣衍,不要劝赵国同意秦昭王称帝。听了鲁仲连的雄辩,新垣衍说:
(以下变字体)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变字体完了)
后来鲁仲连又通过一封书信,逼迫燕将弃城自杀。齐王欲封鲁仲连爵位,鲁仲连连摇头表示不以浮名为务:
(以下变字体)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史记·鲁仲连邹衍列传第二十三》)(变字体完了)
说完这句话,鲁仲连就“逃逸于海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如孔子所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实际上“轻世肆志”就是鲁仲连的人生座右铭,一般会认为,鲁仲连因此而获得了大自由、大自在、大解脱。我却不以为然。我想“海上”的生活根本谈不上“自由自在”。政治的大风大浪变成自然的大风大浪,也好不到哪里去。鲁仲连之出走并不是发自心底的选择,而是被逼无奈。我们可以设想:如果鲁仲连从一开始就躲避政治,不问世事,或经商或务农,以其超人智慧,总不至于落人之后。那样的话,就不用“逃逸于海上”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相当一部分儒家隐士无奈的选择。最终“归于山林”也好,“逃逸于海上”也好,都是这一选择的代价。为苍生做些事情,给历史留下一笔,这才是人生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