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克泰德有一个熟识的人,好像想去做一个犬儒主义者。他问爱比克泰德,犬儒主义者应该是哪一类人,犬儒主义者这一身份的基本概念是什么。爱比克泰德回答道:有时间的时候,我们会讨论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犬儒主义者是这样的人,干一番伟大的事业却没有得到神的首肯,反而让神讨厌,他的愿望只会让他自己在公众面前蒙羞。因为,在一个井然有序的屋子里,没有谁会冒冒失失地走进来,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成为这间屋子的管理人员”;或者假如他真这样做了,当这间屋子的主人回到家来,看到这个人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必然会把他拖出去,狠狠地打一顿。
他们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会用墙壁、房屋与黑暗把自己防护和包裹起来——是的,他们有太多办法来隐蔽自己。还有人会关上门,在门口安排一个守卫者,如果有人前来,就对他说:“你找的人不在!他没空。”但真正的犬儒主义者不会这样:谦卑是他用来包裹自己的东西,否则,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只能使他羞愧不已。谦卑是他的房屋,是他的门,是他的守门人,是他的黑暗!
真正的犬儒主义者肯定知道,神把他作为信使派到人间,向人们展示在善与恶的判断方面他们是如何的错误,而正确判断的所在之处他们却从来没有去找过,甚至从未想到过。犬儒主义者的确就是一名侦探,他要分辨什么对人类有益,而什么与人类的利益相反。他要不遗余力地观察所有的事物,然后作出真实的报告,而绝不会在恐惧的驱使下将本不是敌人的视为敌人,或被那些事物表象弄得心神不安或晕头转向。
一个人一无所有、一丝不挂、上无片瓦,也没有家庭,没有人照料起居,没有仆人,没有城邦,请问这样一个人如何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与满足呢?注意,神已经派遣了这样一个人,用行动向我们展示,这种生活是可能的。看看我吧!我没有城邦,也没有房屋,没有财产,也没有仆人,我以地为床,无妻无子,亦无遮风避雨之所——除了大地和天空,以及一个破旧不堪的斗篷,我一无所有。但我缺少什么呢?难道悲伤和恐惧能够侵袭我的心灵?难道我是不自由的吗?我什么时候企求过那些在神或他人的掌控之中的事物吗?我责怪过什么东西吗?你们谁看见过我愁容满面吗?我是如何对付那些为你们所恐惧和敬畏的人的呢?难道不是把他们看成奴隶吗?他们中有谁看到我,不是像看到他们的国王和主人那样呢?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问问我,一个犬儒主义者是否应去参与城邦的治理工作。傻瓜,你能找到一种比他所从事的更高尚的治理工作吗?我想请问你,如果一个人的职责是与所有人——雅典人、科林斯人、罗马人以及其他人——谈论幸福与不幸、繁盛与逆境、奴役与自由,而非供给与收入、和平与战争,那么这个人是否应该走上雅典议会的讲坛,谈论收入与支出的问题呢?
请问,一个正在从事如此高贵的治理工作的人,是否应当参与国家的治理工作?你还可以问问我,他是否应当进行统治?我将这样回答你:傻瓜,难道还有什么样的统治能够比他正在进行的统治更伟大吗?
这样一个人也需要有一定的体格。如果他罹患肺痨,身体瘦弱,脸色苍白,那么他的见证就不再有同样的分量。他不仅需要向那些粗鄙之人证明,离开那些他们艳羡的东西,他的灵魂仍然可以使他成为一个美好而高尚的人;而且,他也必须向他们表明,幕天席地地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对他的身体也毫无害处。“看!我的身体就是证明。”第欧根尼就是这样做的,他神采奕奕地四处游走,吸引别人注意的首先是他身体的外表。但如果一个犬儒主义者成为别人怜悯的对象,他就是一个乞丐而已;所有人见到他都会转身离开,都会因他而生气。他不该不修边幅,以免把人从身边吓跑;相反,他的朴素也应当是干净整洁,对别人有吸引力的。
国王和暴君可以把他们的护卫武装起来,用来制裁别人,尽管他们本身就是邪恶的。但对于犬儒主义者而言,是良心,而非武装和护卫给予了他权力。他明了他是在守护着人类的利益,为此操劳着;他明了他会满心纯洁地睡去,也会满心纯洁地醒来;他明了他所想的就是被称为神的友人、神的仆人、神的统治秩序中的一分子。他明了他常常会说起的这句话:“引领我吧,神和命运!”他明了“如果这就是神的意愿,那就不要试图改变”。当他明了这些后,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勇气告诉他的兄弟、他的孩子,一句话,他的亲人们呢?
高度的忍耐精神,是犬儒主义者必须具备的,以致于一般人会认为他根本没有感觉,认为他是一块石头;他不会被人责骂,不会被人鞭打,不会被人侮辱;他会把自己的身体供任何人随意使用。因为,他铭记在心的是:在低下的地方,低下的东西必然会被那里的优胜者打败。他的身体比普通大众的差,在体力上,这个体弱者比不上身体强壮的人。因此,他从不去参加那些自己可能会输的比赛,他要做的是,马上放弃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于奴性的东西,他不会声称为自己所有。但是,在意志的王国和他运用感觉表象的领域内,你将看到他是如此的敏锐,以至于你拿他与百眼巨人作比较,也会说百眼巨人是瞎子。草率的赞成、冲动的选择、无用的欲望、失败的回避、有缺陷的目的、百般的挑剔、自我的轻视或妒忌,你根本不会在那里看到。在那里,他集中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和精力。说到别的事情,他就会仰躺着酣然大睡;他处于完完全全的平静之中。在那里,既没有窃贼盗窃他的意志,也没有暴君统治他的意志。但是,说到他的身体呢?当然会有的。涉及他的不足挂齿的财产呢?当然会有的;涉及他的公职和荣誉呢?当然会有的。可是,难道他会关注这些事情吗?当有人想以这些事来恐吓他时,他会对那个人说:“去,找小孩子去!面具能吓倒小孩子,不过我知道面具是泥做的,里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