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良的腿受伤严重,印昊给她上药上夹板时,她一直哭着喊疼。等一切打理好,她的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像小核桃,印昊心头有些惋惜,女人还是笑起来好看,哭啊哭的让人心里也好受不起来。
这日丁原恰好轮休,他本想留下来照顾米良,印昊却把他叫到一旁:“你回去做副拐杖,她用得着。”
“好。”丁原点头应下。
看他还不走,印昊催促:“快去做,不然她要用的时候没得用。”
丁原自然不会耽误米良的事情,叮嘱米良几句,离开了屋子。
房间里就只剩印昊一个人,他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动作轻柔,米良眯着眼看他,印昊柔声安慰她:“睡吧,多睡觉伤好得快。”
“疼,睡不着。”米良低声道,“不然,你讲故事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印昊头疼,女人真麻烦。可看她眸中弥漫的水雾,他又心软,印昊回屋找了两本奇闻逸事的书念给她听,还一字一句地跟她解释,直到米良精神不济,恹恹地睡过去。
晚间印昊过来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两颗紫晶递给米良:“这个你拿着玩。”
他递过来的是两颗紫晶,一颗是常见的一两重,另一颗更大,是四两的,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大自然诡异得堪称完美的切工让紫晶在油灯下闪闪发光,看得米良眼睛亮晶晶的,她从他手中接过来:“送给我的?”
“早上看你很喜欢。”印昊依旧是疏淡的口气,“炎荒别的没有,紫晶还是有的。”
米良对紫晶爱不释手,眼睛笑得弯弯的,玩了一会儿又去扯印昊的衣袖:“老大,我要听你讲故事。”
“不要闹。”印昊觉得自己应该保持身为老大的威严。
米良继续扯他的袖子,还红了眼睛:“人家腿疼。”
印昊很喜欢她软软糯糯的嗓音,每次扯他衣袖的时候,那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清澈如秋水,所以米良哄了他一会儿,印昊就妥协地拿起书册给她讲故事。
油灯的薄光落在印昊脸上,他微低着头,脸上表情十分柔和,额前几绺碎发在他脸上落下阴影,长眉俊逸,眼睫微垂,性感的嘴唇一张一合,印昊的五官本就生得很好,在薄晕光辉下,看着赏心悦目。
米良的心思一直没放在故事上,她看着他的脸,眸色幽幽,像是在欣赏一幅杰作。
印昊给她念了几个故事,抬起头道:“今天就这么多了,睡吧,我还有活要干。”
米良苍白的脸上泛出浅浅笑意:“老大,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帅?”
印昊眼睫微抬:“炎荒都是男人,帅不帅不重要。”
“可我是女人。”米良大无畏道,“女人都喜欢长得帅的。”
印昊不语,一双黑眸隐匿浅浅笑意。
他把矿区的事交给了手下,腾出时间照顾米良。其实照顾女人并不麻烦,但最让印昊手足无措的是米良十分怕疼,每次给她换药,他手上动作明明已经轻到极点,米良仍叫疼,稍微碰一下便一惊一乍叫唤,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这日印昊被她哭烦了,没好气道:“忍一下不行吗?哪有那么疼?”
米良一边抽泣一边道:“疼的又不是你,尽说风凉话。”
印昊都快没辙:“那你也别老哭。”
“没听说过女人是水做的吗?”米良说得理直气壮。
印昊觉得有理,他们大概就是炎荒的乱石做的,风吹日晒,不折不倒。
所以,算了,不能和女人太计较。
给米良换过药,印昊出来时在走廊上正好遇到丁原,丁原手中拿了一副拐杖,出自他手中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不但结实耐用,上面还有精美的花纹,刻了百花齐放图,几只蜂蝶栩栩如生。
印昊拿过来简单看过,称赞了他的手艺,又叹气道:“铁不归、路伍、冷牙他们有点怀疑了,你经常往这边跑,他们的目光越来越怪,好几个人问我,丁原怎么跟你走得那么近,我很难解释。这样下去,米良是女人的秘密迟早会被发现。”
丁原也知道这样不合适,思索道:“老大,你留着米良,名声也很不好,不如把她给我?”
“让她搬去你那里住?”印昊似笑非笑,“你觉得炎荒有比我这里更好的地方吗?丁原,你若想害她就直说。”
“我没这么想。”丁原抢白道。
“这里有三百个男人,做梦都在想有个女人给他们降降火,要是米良被发现了,我也保不住她。”印昊说得不痛不痒,似乎这和他并无利害关系,他淡淡地瞥了丁原一眼,“如果你不想那样的事发生,就和她保持点距离。”
丁原虽不情愿,但为了米良着想,他点头应下:“以后我会注意。”
印昊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手让他去看米良,待丁原的身影刚从拐角处消失,印昊连忙唤来石头:“你去找米良玩,多和她说说话。”
他觉得让丁原和米良单独待在一起似乎不太妥当。
石头比丁原活泼,为人好动健谈。他和米良一直玩得很好,此时又得了印昊的吩咐,进入米良屋中便天南海北地胡吹海侃,有时还加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引得米良直笑。
丁原不是话多的人,多数时间插不上嘴,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坐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这次之后,丁原有三四天没去看米良,米良有些纳闷地问印昊:“怎么丁原最近都不来看我?他在忙什么?”
她如今腿受了伤,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你又不是小孩子,他还能天天守着你?”印昊不咸不淡地道,“他不上工也要休息。”
米良没有想太多,又去扯他的衣袖,笑嘻嘻地道:“老大,我不认识大穆的文字,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米良以前好歹也算是知识分子,自然不想做文盲,秋水长目蓄满期盼地看着他。
印昊笑笑,点头:“好。”
他把她从床上抱到桌边,拿了纸笔过来,开始教她认字写字。
米良握笔姿势总出错,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印昊忍不住蹙眉,责怪一句:“浪费纸墨。”
“我用不惯。”米良不喜欢毛笔,又想起什么,道,“下次丁原过来,我问问他能不能帮我做支别的笔,反正他什么都会做。”
“用不惯就好好学。”印昊低声说道,伸出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
掌心微热,米良用余光瞥了他几眼,不再提换笔的事。
大穆的文字不是很难写,米良脑子灵活,学起来很快,印昊都赞她脑袋瓜挺聪明。
可米良真不是个经得起称赞的人,她学习态度不好,印昊刚侧身给她选书册,回过头时手背上已经多了一只四脚乌龟,米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仿佛这不是她画上去的。
印昊看在她是个伤员的份儿上没有数落她,自己舀水清洗掉。
自那之后,米良经常干这样的事情,趁印昊不注意在他手臂上画各种四不像的东西。印昊板着脸说过她两回,但米良已经一点都不怕他,下回逮着机会继续乱画。
自此,印昊又发现女人的新特性——得寸进尺。
虽然身上总被米良弄上墨汁,印昊却喜欢教她写字。她莹白的皮肤泛着蜜意光泽,鲜嫩如春笋;眼睛清亮,笑起来弯如新月,这一切在印昊看来是赏心悦目的——谁叫这个鬼地方除了乱石和黄沙,只剩下硬邦邦的男人呢?
这日丁原来看她的时候,她正握着毛笔练写字,见丁原进屋,笑吟吟地挥着笔示意:“我正学写字哪,丁原,这些日子我学了好多字。”
印昊也在屋内,坐在旁边看米良写字,眉眼柔和,但抬头看丁原时又换上另一种目光,眸中竟有些许敌意,他正了正神色招呼丁原:“随便坐。”
说话的语气是淡淡的,却带有两分主人的架势。
丁原朝印昊浅浅颔首,印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存在,侧过脸数落米良:“练了这么多天,写字还是这么丑。”
米良嗔道:“光会说风凉话,总是坐在一边不教我。”
“都教了你不知多少回。”印昊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着米良的右手,笔尖落在纸上,他头上一绺墨发落在米良肩头,两人挨得极近,印昊的鼻尖几乎贴到米良的面颊。
米良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嘴角浅笑如同初春钻出地面的嫩草,带着清新欢喜的味道,写了两个字,她推了推印昊:“去给丁原倒点水。”
那样的动作和语气,让丁原忽然觉得,这里是印昊和米良的地方,他在这里,似乎成了客人。
印昊掂了掂茶壶:“没水了,我去打点水。”
他出了门,离开之前瞟了丁原两眼,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米良这才注意到丁原手中拎着一个小竹筒:“你拿了什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秋月倒映在水中,丁原敛去心中那些繁杂纷乱,拎起竹筒示意:“里面装了糖水,我本来想做个东西给你吃。”
米良立即来了兴致,丁原从屋中取了木盆装了大半盆水放在桌子中央,把小竹筒竖立在盆中,而后往木盆里不断倒一种白色粉末,随着粉末的融化,竹筒中的水竟然缓缓结了冰,米良看得目瞪口呆:“你倒的是什么东西?”
“霜石。”丁原答道。竹筒里之前插了一根筷子,被他一拔,整块冰被拔了出来,他递给米良:“你以前说的冰棍是不是这种?”
上次丁原来看她时,米良跟他抱怨过天气太热,也没冰棍吃,没想到这次丁原竟然做了出来,米良喜上眉梢,从他手中接过冰棍咬了一口,又饶有兴趣地问起:“那个什么霜……霜石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能把水变成冰?”
“炎荒有天然霜石,提纯一下还可以当药用,霜石溶于水会吸热,所以就能把水变成冰。”丁原解释道。
米良想不起霜石是什么东西,这个制冰过程听起来还有点熟悉,也许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但她印象很浅。冰棍的丝丝凉气在口中弥漫,整个人都凉爽下来,她随口道:“那你给我一点霜石,晚些时候我做根冰棍给老大尝尝。”
丁原的眸色暗了下来,他低声问:“你和老大……好像相处得很好?”
“自从我的腿受了伤,都是他在照顾我,还给我念书讲故事。”米良没拿冰棍的那只手支着额头,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眸子里似乎漾着浅浅星光,“我以前觉得他很凶,后来才发现不是那样,他特别能干,能把炎荒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听伙房的师傅说他为人特别仗义,会尽全力保住炎荒每个人的性命。他温柔的样子特别帅,丁原,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丁原的表情略有些僵硬,似乎身上的所有力气全被抽空,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喜欢他?”
米良没有出声,只用嘴角一抹浅浅的微笑回答他。
丁原忽然觉得她脸上的微笑格外刺眼,他的手指无处安放,触到桌上制冰的木盆,寒凉刺骨,从手指一直延伸到心脉。
原来炎荒也有这样冰寒的时候。
丁原侧过头,从小窗斜射进屋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一大块光斑,晃眼得让丁原有些承受不住,他起身匆匆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几乎逃似的离开了米良的住处,长长的甬道里没有壁灯,昏暗又清冷,恰如他此时的心情。迎面正好遇到提着茶壶的印昊,印昊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竟带着些许敌意,没问他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而是说:“以后若要过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丁原没吭声,从印昊身边匆匆跑过。炎荒从来都是个以实力论天下的地方,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在他最沉闷无助的时候,是米良带给他色彩;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印昊。
他们两个人似乎已经浓情蜜意了,而他最终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近来印昊大大减少了去矿区监工的时间,某些时候他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门房紧闭;某些时候他留在米良屋中,教她认字写字也能待上大半天。
外面有些闲言碎语,说他被那个小白脸迷了心智,成天你侬我侬,印昊只当没听到,依旧我行我素,反正也没人敢当面指责他。
等米良的腿好些了,她能够拄着拐杖在外面走廊上走走,活动筋骨。印昊还是不太放心,他站在走廊上看着她:“小心点。”
他靠着墙壁抱着胸,目光一直停留在米良身上。
米良的右腿不能使劲,完全靠拐杖支撑,走了一阵便觉得乏力,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就在摔倒的一刹那,印昊一双大手稳稳地抱住她。
拐杖落在地上,米良靠在他的胸膛,她觉得这种感觉不错,顺手抱住了他的腰。
印昊喜欢她的依靠,抱着她的一只手在她背心拂了拂,面色忧虑:“再把腿摔伤,好起来就慢了。”
米良嘟囔着嗯了一声,米良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她看到印昊的薄唇微微翕动,墨黑的眸子幽深如潭,他的胸膛很结实,她似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
也许,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印昊也看着她,她的皮肤很白,仿佛镀着一层羊脂玉的光华,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秋水般的眸子,娇嫩的唇让印昊想起了许多年前见过的樱桃,红润诱人。印昊伸出手,一点一点触上她的脸,手感很好,温润细嫩。
两个人都没有动,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定格,米良微微仰头看着他,呼吸略显急促;印昊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脸上游移,看着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他有种错觉——这似乎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他的手托在她的腮边,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他低下头,嘴唇向她的脸庞触去。
“老大——”一道男声骤然响起。
铁不归从楼道处跑上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印昊和他抱着的米良。
定格的时间轰然碎裂,印昊连忙放开米良,快速敛去脸上的慌乱:“你来了。”
他面上又带上惯常的严肃和疏离,把地上的拐杖捡起来递给米良:“你回去吧,我和铁不归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