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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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末将明白!”何攀痛快地说,兴冲冲地去了。

王濬打量着李毅,又严肃地说:“汝率领二百只战船与一万将士,天黑后停靠在江北岸,多点灯火,虚张声势,佯做出欲夜攻西陵之状,不断骚扰敌军,使其彻夜不能歇息……”

“是!”李毅欣然领命,转身离去。

王濬望着霞光笼罩下的西陵城,严厉地命令着亲兵:“传令各部:今晚安心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卯时用饭,辰时开始轮番攻打西陵城!”

由于江边晋军的不断骚扰,使西陵城上的留宪、郑广与守军将士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在心惊肉跳中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从江面上飘浮上来的雾气,在他们的盔甲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霜花。

天亮了,在城墙冻了一夜、饿了一夜的守军将士正准备用早饭,忽听江边传来一阵鼓声。紧接着,万余名晋兵手持盾牌,抬着长梯,高声呐喊着,像三股破堤而出的洪流,从长江中翻滚了上来,朝着西陵城冲去。

望着从东、南、西三个方向拥上来的大批晋兵,刚刚端起碗的留宪连一口热饭还没有吃上,就急忙撂下手中的饭碗,大声地喊道:“立即停止用饭,痛击攻城之敌!”

“都督有令:立即停止用饭……”城墙上的呼喊声此伏彼起,迅速传遍每一个角落。守城的将士纷纷放下饭碗,拿起弓弩,瞄准蜂拥而来的晋兵,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从城头上倾泻下去,无情地射在攻城兵士的盾牌上和身体上,城下的呐喊声中掺杂进了一些惨叫声与呻吟声……密集的箭矢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才停息下来,攻城的晋军留下了二三百具尸体,拖着数百名伤兵,退回到江边。

留宪打量着城下那些晋兵的尸体,冷冷一笑,高声地说:“抓紧用饭,准备再次痛击攻城之敌!”

“都督有令:抓紧用饭……”城墙上又响起此伏彼起的呼喊声。初战获胜的守城将士放下手中的弓弩,再次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守城将士刚填饱肚子,江边上再次响起了鼓声,又有万余名晋兵从江边冲出,像是三大块黑压压的乌云,朝着西陵城涌了过来。守城的将士再次拿起弓弩,瞄准那些攻城的晋兵,噼里啪啦地一阵猛射……

这种如出一辙的攻守战,以相同的方式重复了五次,直到午后才告结束。攻城受挫的晋兵全部退回到战船上,西陵城下暂时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西斜的日头高悬在空中,默默地注视着留在城下的近千具尸体。

从昨天中午巴蜀水军的船队出现在西陵城下时起,留宪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城头,一会儿觉也没有睡过,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当他率领着守城将士接连击退了晋军的五次进攻之后,紧绷了一昼夜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对郑广说:“如此看来,巴蜀水军确实不善于攻城;若照今日这般攻打,一月也休想破城!”

瘦弱的郑广经过这一昼夜的折磨,虽已十分疲惫,但仍强打起精神说:“如果吾彦太守能切断江州至西陵之水道,巴蜀水军不久后便会粮尽断炊,无力再战,还何谈破城!”

留宪自信地说:“吾彦太守跟随陆抗大司马近二十载,耳濡目染,深谙用兵之道。前者,他虽因众寡悬殊而未能阻挡住巴蜀水军,但以其智勇与驻守巫城之兵力,对付巴蜀水军运送给养之船队仍是绰绰有余。”

郑广长舒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待到巴蜀水军饥饿难耐之时,可请水军都督陆景率军来此参战。只要歼灭了巴蜀水军,晋军其他各路南犯兵马均会被阻挡在长江以北,我国也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留宪与郑广正议论着,忽听江边传来一阵号角声。他们以为巴蜀水军又要上岸攻城,连忙睁大双眼,观望着江边的动静。这时,他们却惊奇地发现:那些停泊在江上的战船,相继升起了风帆,陆续地驶离岸边,像是一条望不见头尾的巨龙,缓缓地向东游去。那一面面发黄的风帆,犹如巨龙身上层层叠叠的鳞片,在斜阳的照耀下闪闪烁烁……大约用了一个多时辰,巴蜀水军的千余艘战船就全部离开了西陵江段。

巴蜀水军的意外举动,把留宪弄糊涂了。他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船队,满腹疑惑地问着郑广:“王濬突然率军离此而去,究竟意欲何为?”

“这……”郑广望着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的船队,犹犹豫豫地说,“莫非王濬见强攻受挫,知西陵无法夺取,故率军离此而去,欲前往江陵与杜预之军会师……”

留宪仍旧心存疑虑,忐忑不安地说:“会不会是王濬采用欲擒故纵之法,佯做出一种放弃攻夺西陵之态,挥师东去,使我军放松戒备,然后他在今夜突然率军杀回,打我军个措手不及。”

“都督所虑亦有道理。”郑广想了想,谨慎地说,“为防敌军偷袭,应多派些探马,沿江跟随巴蜀水军,严密监视其举动,及时禀报其行踪。”

“监军所言甚是。”留宪马上唤来一名参军,严厉地命令道,“王参军,汝立即带二十名探马,沿江北岸紧随着巴蜀水军船队而去,每隔一个时辰。派一名探马回来禀报巴蜀水军之行踪与动向,不得有误!”

“是!”王参军不敢怠慢,连忙跑下城头,带着二十名探马,驰出西陵城的东门,前去追赶巴蜀水军的船队。

留宪望着那支奔驰东去的马队,冷峻地说:“传令各部:继续坚守在城头,不得有丝毫懈怠。有敢擅离城头者、睡觉打盹者,定严加惩处!”

虽然已是初春,但夜间的西陵仍然冷气飕飕,季节仿佛又倒回了冬末。在城头上坚守了近二十个时辰的吴军将士,精力与体力都已经消耗殆尽。尽管留宪一再传令不准睡觉打盹,可疲惫不堪的将士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倚在城墙上打起瞌睡。就连体格强壮的留宪,也无法抵御不断涌上来的睡意,上下眼皮在不停地打架。至于一向体弱的郑广,就更不用说了,好像一位醉汉似的摇摇晃晃。

留宪瞧着已经站立不稳的郑广,劝说道:“城上寒冷,监军体弱,还是进城楼歇息吧。”

“不必,不必。”郑广使劲掐了几下大腿,硬撑着说,“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已近寅时,巴蜀水军尚无动静……”留宪正劝说着郑广,又有一名探马来到了城头上。

留宪盯着那名刚刚返回的探马,急迫地问:“巴蜀水军现停留在何处?可有异常举动?”

探马连忙回答:“巴蜀水军所有战船仍停泊在猇亭附近,小人离开那里时,晋军将士正在船上歇息,并无异常举动。王参军让小人禀报都督:种种迹象表明,王濬似无回军之意。”

留宪又问:“汝是何时离开那里?”

探马答道:“小人是近丑时离开那里。”

留宪稍作思索,命令着那名探马:“汝马上返回,转告王参军:要继续监视巴蜀水军一举一动,只要有返回之迹象,立即派人飞马来报。”

“是。”那名探马应了一声,跑下城头。

“王濬似无回军之意……”留宪沉吟了片刻,暗暗地舒了口气,对郑广说,“今夜已无事矣。”

郑广仰望着夜空上的残月,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都督何以料定今夜已无事?”

留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向郑广解释道:“犹亭至西陵有六十余里,快马尚要跑上一个多时辰,船只溯流而上或步行皆需三个时辰。王濬即使此刻回军,无论乘船还是步行,均要待到日出后方可抵达……”

“都督思虑精细,广不及也。”郑广听罢留宪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就建议道,“我军将士已近两昼夜未曾歇息,均疲乏至极,若再硬撑下去,只怕待敌军返回时已经是无力再战。以广之见,我军何不趁此休战间隙,先下城睡上两个时辰,恢复些精神与体力。”

“哈——”留宪又禁不住打了个大哈欠,命令着亲兵:“传令各部:五人中留下一人在城上防守,其余人下城去歇息,天亮后准时返回城头。”说罢,挽起郑广的臂膀,饱含睡意地说,“监军也随宪到城楼中歇息片刻。”

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是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寒冷的时候。从西陵峡中涌出来的阵阵冷风,不断地从西陵城上吹过,给城墙上留下一层白花花的寒霜。那些留下守城的兵士因抗拒不住困倦的袭击,都怀抱着弓弩,坐在城头上睡着了。整个西陵城像是一头熟睡的大水牛,一动不动地伏卧在长江岸边。

然而,留宪与郑广万万没有料到,虽然巴蜀水军的战船与大部分将士仍停留在犹亭附近的江面上,但却有五千精兵昨夜就从下游十里处偷偷地渡过长江,绕过西陵城,潜伏在城北的山林之中。当留宪下令让大部分守军下城睡觉的时候,何攀率领着这支睡足了觉、攒足了劲的队伍,钻出了山林,在夜幕的掩护下,向着西陵城奔来。

四更时分,当那些留守城头的吴兵睡得正香的时候,何攀率队出现在西陵城外。他止住了大队兵士,只带着一百名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悄悄地来到城墙根下。然后,他睁大双眼,竖起两耳,仔细地观听了一阵子,见城上毫无反应,才挥了下手臂,下达了登城的命令。

随着何攀的手势,那百名精兵立即沿着城墙根散开,取出随身携带的五爪铁钩与软绳,向城墙上抛去。系着软绳的五爪铁钩,犹如一群敏捷的鹰燕,嗖嗖嗖地飞了上去,牢牢地抓住了城墙的垛口。那些经常攀爬桅杆的兵士,仿佛一群灵巧的猿猴,抓着软绳,贴着城墙。迅速地登上了城头。随后,他们轻轻地抽出腰间的刀剑,像是一群轻盈的狸猫,迅猛地扑人北城楼,把那些躲在城楼里打鼾做梦的守城兵士全部杀死。紧接着,吊桥被轻轻地放下了,城门被悄悄地打开了,城外的五千名晋兵拥进了西陵城,奔上了城头……

偷袭得手的晋兵按照预先的部署,马上分成两股,沿着城墙一路向前杀去,逢人便砍,遇人便刺。可怜那些留守在城头上的吴军将士,有的在睡梦中就不知不觉地掉了脑袋;有的虽然已被惊醒,但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出来者的身份,就糊里糊涂地死在了刀剑之下……

两股蜂拥向前的晋兵,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城头上的近千名吴军将士斩杀干净。当在南城楼里睡觉的留宪与郑广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梦中惊醒时,何攀已带着几十个人扑了进来。尚处于迷迷怔怔之中的郑广,还未站起身来,就被何攀一剑刺中胸膛,惨叫一声,气绝身亡。留宪身手还算敏捷,腾地一下弹了起来,迅速抽出腰间的宝剑,奋力进行着还击,无奈寡不敌众,勉强支撑一阵子,便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之中……

天亮之后,当那些下城歇息的吴军将士睡眼惺忪地来到城墙下,准备替换夜间留守在城上的将士时,猛然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呆了:城头上飘扬着晋军的旗帜,城墙上站满了威武的晋军将士。仅仅隔了两个时辰,固若金汤的西陵城已在他们的睡梦中不声不响地易主了!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么令人不可思议!然而,这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投降者生,顽抗者死……”就在吴军将士惊慌失措之际,城头上的晋军将士举起了刀剑,大声地呼喊起来。这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像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西陵城内来回滚动,在吴军将士的头顶上回荡。

群龙无首的吴军将士,被这慑人心魄的呼喊声吓懵了,精神上完全垮掉了,心理上彻底崩溃了,像是炸了群的羊,一哄而散,或逃或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