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尼翁县政府的议事大厅里,总督、县长和其他官员,正在盛情欢迎一位国家大臣。这位大臣听完地方的情况报告后,有礼貌地谢绝了人们的陪送,一个人走出了议事大厅。
这位大臣,就是历史学家、教育家、法国政府的教育总长迪律伊。
他要去找一个人。
两年前,他做督学时,视察过阿维尼翁公学。有一个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人,讲课深入浅出,富于想象,方法又生动活泼,作为督学的迪律伊,很受启发。他记住了那个人的姓名——让·亨利·法布尔。现在,迪律伊正是要去找他。
法布尔此时正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忙碌着。由于微薄的薪水不够一家人的开支,课外,法布尔不得不放下对昆虫的研究,去替人家补习功课。但这也是杯水车薪。为了摆脱贫困,也为自己专心研究昆虫创造一点条件,他想发明一种廉价的染料。现在,他在这个房间里做的,就是染料实验。他两只手在木桶里操作着,染得通红。
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法布尔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两年前,曾经有两位督学先后视察过阿维尼翁公学。先来的是科学督学。他查看了一些学生的作业,又召集教师到校长室去听训话。他板着脸,装腔作势地讲了一些苛责的话。法布尔边听他训话,边在教案本上画了一只叫“斑蝥”的昆虫。这种小虫,农民都叫它“放屁虫”。接踵而来的是文学督学。这位文学督学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得体的服装使他那修长、匀称的身材显得庄重而洒脱;挺直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嘴角,使人想到罗丹泥刀下的作品;蓝色的眼睛,使人想到海的深沉和晴空的热情。总之,这位督学浑身上下充满了40岁男人的那种独特的魅力。
这位督学,就是现在站在法布尔面前的迪律伊。教师们听了迪律伊充满热情而又生动有说服力的演讲,都认为他与上次来的督学截然不同。如同迪律伊记住了法布尔一样,法布尔也记住了迪律伊。不久,他又从政府公报上知道,迪律伊当上了内阁大臣,升任教育总长了。
法布尔没有想到,这位大人物竟然会光临他借来用作实验室的破烂不堪的房间。一时间,他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是好。
倒是教育总长先开了口:
“我是来视察阿维尼翁的,这会儿有点时间,特地来看看你的实验室,跟你谈谈。”
法布尔慌张地说:
“我只穿着衬衫,两只手染得这么红,真是抱歉!”
“不必抱歉!我就是要在你工作的时候见见你。你在干什么?”
法布尔简单地说明了他正在研究的课题,并且当着迪律伊的面,用茜草红染料做了一个小试验。
迪律伊看了很惊奇,说:
“我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当然也很同情你。我愿意帮助你。你的实验室缺少些什么?需要什么?”
“不,总长先生,我不缺少什么。做这些小实验,这些设备够用了。”
“难道你什么都不缺?”
迪律伊向四周看了看。在这间破旧的实验室里,放着法布尔自己制造的各种简陋的工具。
“换了别人,也许会要这要那。你真是个少有的人物。你说你什么都不缺,依我看,你这些设备太简陋了;可以说你什么都没有。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
“我只需要一件东西。”
“什么?”
“我只要能握一握您的手,就感到十分荣幸了。”
“朋友,手在这里,握吧!我是真心诚意的。但这不够,你应该老实地对我说,还需要什么?”
法布尔不好意思再直接拒绝了,就说了一句俏皮话:
“总长先生,我极愿意接受一样东西。在您管辖的巴黎动物园里,如果那里的鳄鱼死了,请把鳄鱼皮给我,我将把它制成标本,挂在墙上。有了这个装饰品之后,实验室就像样了。”
迪律伊笑了,说:
“以前只知道你是个生物学家,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化学家。我听说你搞的小虫儿很有意思,很想见识见识。可是现在我要赶火车,来不及了。你能陪我上车站去吗?我们边走边谈。”
在去车站的路上,法布尔谈到茜草染料,谈到昆虫,谈到生物方面的经验……他的腼腆消失了,连他想当大学教授这件内心秘密都告诉了迪律伊。一位自然科学家与一位社会活动家,就这样结成知己了。
走进车站,法布尔吓了一跳。来欢送这位总长的人有一大群:总督、县长、议员、督学,还有其他官员,站成一个半圆形,朝教育总长鞠躬致敬。他们看见法布尔这个穷小子跟教育总长谈得这样亲热,都惊奇得很。法布尔站在迪律伊身旁,也感到很尴尬,他真想逃走,可是来不及了。法布尔呆呆地站着,把一双被染料染红的手藏在背后。迪律伊发现了,一下子把他的手从背后拉了出来并高高举起。他朝着众人高声说:
“我请你们看看这双手,这是一双值得骄傲的手,这双手能够做精巧的实验,能够操纵昆虫解剖刀,这是一双使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手。”
迪律伊走了。
列车划开从山上延伸下来的青葱树林,终于消失在深谷里。法布尔靠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远望山岭。那山岭一层比一层淡,有一队大雁,正飞向天边。
真情和友谊浇灌的树木,为法布尔的坎坷人生历程提供了一片歇脚的荫凉,使他漂泊不定的心在不屈的奋斗中前进。
这时,是1869年。
法布尔这时在昆虫学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果,并曾获得了法兰西学院的实验生理学奖金。
六个月以后,法布尔收到迪律伊的一封信,叫他到巴黎去。法布尔担心自己会被调到巴黎去当老师,跟他研究的野外昆虫分离,因此婉言谢绝了。很快,迪律伊又写了信来,信中只有这样一行字:
“马上就来!如果你不来,我要叫宪兵带你来!”
法布尔只好到巴黎去了。二十四小时以后,他已经坐在法兰西教育总长的办公室里了。迪律伊亲切地招待他,对他说:
“以前你拒绝我的化学仪器,但是这个,你是无法推辞了。”
说罢,他把一张《箴言报》展开在法布尔面前,报上登着法布尔的名字。原来,法国政府已经任命他为勋级会会员,这是一种很高的荣誉。勋级会是法国的一种荣誉组织,只有对于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才能由政府任命为勋级会的会员。
举行过授勋仪式之后,法布尔在法兰西学院举行了几次演讲。简直没有一个人能像法布尔那样把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解释得那么完全,那么清楚;把科学原理讲得那么深入浅出,那么生动有趣。他那对大自然具有浓厚情感色彩和深刻见解的演讲,极富吸引力。他的演讲场场爆满,巴黎的人们不愿意放过这个学习的好机会。这种盛况,使迪律伊也特别高兴。
很快,法皇拿破仑三世听说了这种情况,他立刻生出强烈的好奇心,想见一下这个与昆虫打交道的人。
在皇宫,侍从把法布尔领到一间接见室里。那些侍从套着棕色的外衣、马裤,穿着镶银扣子的靴子,走起路来腿脚笔挺。法布尔突然想到了生着鞘翅的甲虫,他觉得这些侍从和甲虫像极了。这样一想,刚刚踏进皇宫时的那种紧张反倒没有了。
拿破仑三世出来了。啤酒桶似的身体,很圆的脑袋,长长的八字胡子,半闭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的身上,除了一条宽阔的红绶带横围在胸上显得比较耀眼外,看不出什么威仪。他向法布尔问了斑蝥的变态等问题,法布尔尽自己所知做了回答。
法布尔没有想到的是:拿破仑三世想让他留在王宫里做宫廷教师。一条飞黄腾达、宝马香车的路展现在法布尔眼前了。
皇帝没有想到的是:法布尔不愿意接受这个职务。
拿破仑三世大惑不解,他说道:
“随便出入王宫,这并非人人可以;而做王子的老师,更是莫大的荣誉,这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尊敬的陛下,宫殿虽然比我的房舍富丽堂皇,但乡下的空气要比宫殿里新鲜!我宁愿终生做昆虫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