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旧式的马拉邮车,载着法布尔的父母亲,离蒙比利埃城越来越远了。车轮吱——吱——地呻吟着,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着。城边路口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还在那里伫立着,一直没有离去。这个小小的身影,揪动着车上母亲的心,车轮仿佛从她颤抖的心上碾过。蒙比利埃城模糊了,小小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母亲放声哭了起来;父亲的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深深的埋下了头。
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是亨利·法布尔。邮车早已经望不见了,法布尔还站在城边望着、望着,一只手紧紧握着爸爸妈妈留给他的几个苏——它顶多够维持两天的伙食。此刻的法布尔感到一种巨大的孤单、寂寞,还有一阵阵的惶恐。他后悔没有挤到邮车上去,请爸爸妈妈不要把他扔在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咖啡屋是租的,早被主人收回了。家,突然不存在了,身旁的蒙比利埃城瞬间变得十分陌生。
天上的白云不声不响地向远处飘去,路边的大树却在风中轻轻地呜咽。白云啊,你慢些飘,不要带走14岁少年那稚嫩的青春、朦胧的幻想;大树啊,你为什么不变成母亲,让儿子偎依在你的怀里。
流浪街头的生活开始了。
罗纳河两岸的城市和乡村,留下了法布尔的脚印。
秋天来到了,法布尔来到了博凯尔古城。一只桶里,装着半桶柠檬。
“柠檬汁,柠檬!先生,买吗?”
他叫卖的声音不大,那带有明显童音的嗓子,总像是有些颤抖。
这一天,法布尔带着柠檬和几瓶柠檬汁,来到了铁路工地。那时铁路还在创办的初期,这里正在铺设从博凯尔到尼姆的铁路线。
工地上,有的工人在用十字镐刨着坚硬的路面,一镐下去,刨下来一块小石头,有时只是给路面留下一个白点,也有的工人在挖土。无论是往下刨石头或挖土,都叫做“撤方”或“挖方”,就是把高出铁路路基设计要求的石头或土挖走,运到别处去。因为是以立方米为单位来计算,所以叫“撤方”或“挖方”。另一些工人就把这些石头或土装到小车和筐里,再把它们运到别处去。如果正好路面低于路基设计的要求,就把这些土运到那里去,再夯实,这叫“填方”。但这种“正好”的情况不多,正常的情况是:“挖方”就得把挖下来的东西运走,“填方”就得从其他地方取土往里填。路基修好后,就由另一部分工人往修好的路基上铺碎石。这不是随便找来的石头,而是经过加工的均匀的碎石,也是用小车和筐运到路基上来。有的地方,路基比路面高出许多,如果不小心摔下来,一路都是石头,那就非死即伤。有时工人筋疲力尽,控制不住小车或筐,车子或筐就会直滚下来,那时就会听到工地上一片惊呼,情景真是吓人!
法布尔看着工地的景象,心中不禁一动。他走到一个正在用大锤砸碎石的工人面前,问道:
“叔叔,这里还需要人干活吗?”
“怎么,难道活计还怕人干吗?不过,用人不用人,这得问工头去!”
旁边的几个人也开始说话了:
“小家伙,你也想干这种活吗?”
“小羊羔,你能干什么呢?背土吗?不把你的嫩肩膀压坏才怪呢!”
……
法布尔在这条铁路线上干起了力气活。
他推车。人们给他装半车碎石,但那种独轮车,在法布尔的手里特别不听话,他用尽了力气,车子才能动起来,但是车子刚一动,就向旁边一歪,倒下了,石头洒了,法布尔一个趔趄跪在地上。“哄”的一声,人们都笑了起来。
他砸石。一开始,8磅的大锤,他连举也举不起来。后来,大锤是举起来了,往下一砸,锤子震在石头上,几乎把虎口都震裂开了。身子也常随着锤子往前一冲,膝盖就磕在石头上。挽起裤腿,血在碰破的地方慢慢地渗出来。
他装车。铁锹怎么也插不到碎石堆里去。他把锹柄顶在肚子上,半天才能撮起一锹。张开双手,手上早已磨出了紫红的血泡。
工地上,适合法布尔干的活太少了。他干得最多的,也只有这种活才算适合他,那就是用筐往路基上背土和石子。他尽力地干,额上的汗水经常漫过睫毛,迷糊他的眼睛。
这一天,法布尔太累了,干不动了。傍晚,领工钱,一天他只挣到了一个苏。他饿极了,急忙往城里走,得用这一个苏和口袋里原来剩的两个苏去吃晚饭。他想吃一顿油炸土豆。路过书店,眼光习惯地一瞥,突然,橱窗里的一本书映入了眼帘。
“啊!《勒浦尔诗集》,面包诗人的诗!”
让·勒浦尔是生于法国尼姆的一位烤面包的工人,他写了许多诗歌,成为一位清贫的诗人,但也是一位名气很大的诗人。法布尔一直想有一本他的诗集。
法布尔翻开书看了一下价钱。啊!对于他来说,书太贵了。买了书,就没钱吃晚饭了,连明天也得挨饿。
对面的饭店,飘来阵阵香味。
法布尔咬紧牙关,还是买了书。
他喜欢勒浦尔那些描绘自然的诗篇。天快黑了,他边走边读。他仿佛闻到了诗人刚刚烤出的一小块一小块又香又热的面包。可精神粮食是不能替代物质粮食的。书上的铅字,毕竟不能变成面包。法布尔饿得心慌。
突然,他额头碰到了什么。
“是葡萄!”
法布尔喜出望外,他把书放进兜里,两只手一起摘葡萄往嘴里送。不一会儿,牙吃酸了。抬头看,原来这是从一家院墙里爬出来的一根葡萄蔓,上面密密的长着好多串葡萄。在葡萄酒的故乡法兰西,许多地方葡萄是随处可见的。
这一天夜晚,公园的长椅被一对对情侣占满了——法布尔来晚了。法布尔在一棵大树下躺下了,他两手交叉放在脑后,头枕在手臂上。纤细的胳膊,露在衣袖外面。仰望长天,银河横空,星光灿烂。
“星光啊,灿烂的星光,你快让这地狱般的生活结束吧!”
不知为什么,一只凤蝶居然在夜间飞过来,法布尔眼睛盯住了它,直到它消失在黑暗中。
“凤蝶啊,美丽的凤蝶,你去替我给爸爸妈妈捎封信吧!”
法布尔在公园大树下睡着了。
瑟瑟秋风,抽打着法布尔稚嫩的面颊,刮落了他眼角凝挂的泪珠;滚滚车轮,碾压着少年的一颗漂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