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隆 ……恋爱是充满了各种失态的怪癖的,因此它才使我们表现出荒谬的举止,像孩子一般无赖、淘气而自大;它是产生在眼睛里的,因此它像眼睛一般,充满了无数迷离倘恍、变幻多端的形象,正像眼珠的转动反映着它所观照的事事物物一样。要是恋爱加于我们身上的这一种轻桃狂妄的外表,在你们天仙般的眼睛里看来,是不适宜于我们的誓言和身分的,那么你们必须知道,就是这些看到我们的缺点的天仙般的眼睛,使我们造成了这些缺点……
《爱的徒劳》
赫米娅 既然真心的恋人们永远要受磨折似乎已是一条命运的定律,那么让我们练习着忍耐吧;因为这种磨折,正和忆念、幻梦、叹息、希望和哭泣一样,都是可怜的爱情缺不了的随从者。
《仲夏夜之梦》
公醉 女人的小小的身体一定受不住像爱情强加于我心’中的那种激烈的搏跳;女人的心没有这样广大,可以藏得下这许多;她们缺少含忍的能力。唉,她们的爱就像一个人的口味一样,不是从脏腑里,而是从舌尖上感觉到的,过饱了便会食伤呕吐;可是我的爱就像饥饿的大海,能够消化一切。不要把一个女人所能对我发生的爱情跟我对于奥丽维娅的爱情相提并论吧。
《第十二夜》
雷欧提斯 ……人类的天性由于爱情而格外敏感,因为是敏感的,所以会把自己最珍贵的部分舍弃给所爱的事物。
《哈姆留特》
阿维拉古斯 要是说这样的话是罪恶,父亲,那么这不单是我哥哥一个人的过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这个少年;我曾经听见您说,爱的理由是没有理由的。假如枢车停在门口,有人问我应该让谁先死,我会说:“让我的父亲死,让这少年活着吧。”
培拉律斯 (旁白)啊,高贵的气质!优越的天赋!伟大的胚胎!怯懦的父亲只会生怯懦的儿子,卑残的事物出于卑贱。有谷实也就有糠教,有狠琐的小人,也就有调镜的豪杰。我不是他们的父亲;可是这少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却会造成这样的奇迹,使他们爱他胜于爱我……
《辛白林》
我的诗神岂会缺乏诗材与诗思,
只要你活着,你自己就是甜美的主题。
你踊动于我的诗章,如此美妙,
要描摹你,焉能谬托整脚诗人的颓笔?
假如我的诗有聊供垂鉴之处,
那也全是由于你的惠顾。
正是你点燃了想象的火把,
才令无动于衷者为你诗情勃发。
你超过你面前的九位老缪斯十倍,
你将名列十位诗神榜中而无愧。
且让求助你的诗人诗花怒放,
写出超迈永恒的不朽篇章。
倘这苛求时代容得下我微薄的诗才,
我当万苦不辞只写诗将你讴歌礼拜。
《十四行诗集》
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会有任何障碍;爱算不得真爱。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哦,决不!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爱不受时光的播弄,尽管红颜,和皓齿难免遭受时光的毒手。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它巍然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我这话若说错,并被证明不确,就算我没写诗,也没人真爱过。
《十四行诗集》
你占有了她,我并不因此过度伤情,
虽说我对她也还算有一片痴心。
她占有了你,这才令我嚎陶欲绝,
这至爱的丧失使我几乎痛彻心庭。
情场作案者呵我只好这样来为你们开脱:
你爱她,不过是因为我是她的情人;
她编我,也因为她对我无限倾心,
所以才让我的朋友与她试续云雨情。
我虽失掉你,我情人却因之有所补,
我虽失掉她,我朋友却因之有所进。
你俩互进互补,我却两头落空。
只是为我着想,你们才让我尝尽酸辛。
我且把单相思当苦中乐:你我本同根,
随她如何爱,爱的也只可能是我本人。
《十四行诗集》
我有时醉心于沉思默想,
把过往的事物细细品尝;
我慨叹许多未曾如愿之事,
旧恨新愁使我痛悼磋陀的时光。
不轻弹的热泪挤满我的双眼,
我拗哭亲朋长眠于永夜的孤魂,
叹多少故人旧物如逝水难追,
勾起我伤怀久已诀别的风情。
优心再起为的是流年遗恨,
旧绪重翻件件令我愁锁心庭。
有多少伤心事如旧债难数,
今日重了账,仿佛当时未还清。
但只要此刻我想到了你,朋友,
损失全挽回,愁云恨雾顿时收!
《四十行诗集》
那么,在你未经提炼之前,
莫让冬寒粗手把你体内的夏天掠夺,
让那净瓶流香吧,快趁你美的精华
未自栽之际,把它们投放进某一个处所,
这样的投放,并不是非法放债,
它会使借债付息者们打心底里快活。
这就是说你须得为自己生出另一个人,
倘若能生十个,则会有十倍的快活。
假如你有十个孩子重现你十副肖像,
你现在的幸福就被十倍超过。
这样一来,你便活在你自己的后代身上,
在你弥留之际,纵是死神也莫奈你何!
别太固执了,你是如此绝色无匹,
岂能让死神掳去,让蛆虫继承芳姿。
《十四行诗集》
既然我白天黑夜不能安心独处,
白昼的压迫在夜晚得不到消除,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愁烦更苦,
我又怎能够使快乐的心境恢复?
日和夜虽然原本互相为敌,
但折磨我时却联手作战配合默契。
一个让我辛劳,一个让我哀怨,
说我跋涉得远,却离你更远。
我讨好白昼,告诉它你四射光芒,
纵云遮丽日,你可使白昼辉煌。
我又这样去巴结阴暗的夜晚,
说一旦星星消残,你可使夜空光亮。
然而白昼却一天天使我优心加重,
夜晚则一晚晚使我愁思更浓。
《十四行诗集》
如果你的寿限长过我坦然面对的天命之数,
当无情的死神掩埋我的尸骨于一杯黄土,
而你偶然翻读你这位死去的情郎
曾在世时写下的粗鄙、拙劣的诗章,
你让它们与时下的杰构佳篇相比,
发现它们逊色于每一位诗人的手笔,
论技巧总不如那些幸运儿的硕果辉煌,
但请保留我的吧,只为爱不为韵脚的铿锵。
呵,但愿你开怀大度尽量把我往好处想:
假如我朋友的天赋能与世推移,
凭他的真爱必能吟出更好的诗行,
使他能与当世高手并驾齐驭。
而他既已不幸辞世,诗人们诗艺倍增,
我将欣赏后者的文采,但读前者的爱心。
《十四行诗集》
挥霍成性的可人,为什么你把
美的遗产耗光在你的自身?
造化只出借却不会馈赠,
她生性慷慨也只出借慷慨之人。
那么美丽的吝音鬼,你为什么滥用
造化托你转交的美丽的礼品?
无利可图的食利者啊,你为什么
挥霍了重金,却仍不能安生?
只因你仅仅和自己买卖经营,
你行骗也只骗了你甜蜜的自身。
那么当造化有一天唤走你的生命,
你怎能把满意的清单留与世人?
何不如风流,让后代使你容貌长依旧,
不然你那未被垂顾之美只好殉葬荒丘。
《十四行诗集》
普洛丢斯 唉!青春的恋爱就像阴晴不定的四月天气,太阳的光彩刚刚照耀大地,片刻间就遮上了黑沉沉的乌云一片!
《维洛那二绅士》
傅隆 可是从一个女人的眼睛里学会了恋爱,却不会禁闭在方寸的心田,它会随着全身的血液,像思想一般迅速地通过百官四肢,使每一个器官发挥出双倍的效能;它使眼睛增加一重明亮,恋人眼中的光芒可以使猛鹰眩目;恋人的耳朵听得出最细微的声音,在任何鬼祟的奸谋都逃不过他的知觉;恋人的感觉比戴壳蜗牛的触角还要微妙灵敏;恋人的舌头使善于辨味的巴克科斯显得迟钝;讲到勇力,爱情不是像赫刺克勒斯一般,永远在乐园里爬树想摘金苹果吗?像斯芬克斯一般狡绘;像那以阿波罗的金发为弦的天琴一般和谐悦耳;当爱情发言的时候,就像诸神的合唱,使整个的天界陶醉于仙乐之中。诗人不敢提笔抒写他的诗篇,除非他的墨水里调和着爱情的叹息;啊!那时候他的诗句就会感动野蛮的猛兽,激发暴君的天良。
《爱的徒劳》
朱丽叶 你爱我吗?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是的”;我也一定会相信你的话;可是也许你起的誓只是一个谎,人家说,对于恋人们的寒盟背信,天神是一笑置之的。温柔的罗密欧啊!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情,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拒绝你的。俊秀的蒙太古啊,我真的太痴心了,所以也许你会觉得我的举动有点轻浮;可是相信我,朋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忠心永远胜过那些善于矜持作态的人。
《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知你并非和我的诗神有过姻亲,
因而你大可以披览别人的诗文,
看他们如何为你舞文弄墨,
你不妨以赞许的恩威细斟漫评。
你两全其美,不管是外表还是学问,
知我这颓笔难为你的大德写真,
你因此不得不另请高明,
好将你新时代的肖像来一番更新。
好吧,我的爱,就这样倒也成,
让他们施朱着粉、辞藻用尽,
你那实在的美色只在我诗里留存,
尽管我辞彩淡,话儿却说得真真。
他们的浓脂可使贫血脸生红晕,
但对你的芳容却简直白费苦心。
《十四行诗集》
我的爱骨子里已加强,外表上显得弱,
我脸上虽显淡漠,心里却热恋如火。
爱既然不是商品,爱者的舌头
就无需四处将其价值传播。
想起我们的初恋,那时正值阳春,
我总是唱着歌儿却迎接爱的来临,
有如夜莺婉转鸣嘀于初夏,
要到夏末之时才停止歌吟。
不是说此刻的夏季不如当年惬意,
那时,他那哀伤之调曾使万籁无声。
我是说而今百鸟狂噪孤枝欲坠,
曲儿太多太俗,必失宠于心庭。
因此,我学夜莺,偶尔也紧闭双唇,
以免我用过多的曲儿使你烦心。
《十四行诗集》
有一天,地狱的阴差自地狱来临
不由分说将我拘走,但不必担心,
我的诗行与我的生命已藕断丝连,
宛若纪念旧情之物长随在你身。
一旦你重读这些诗行,你会看到
我专为奉献于你的那一部分,
恰如土本属于土,理所当然,
那是我的精萃,是我的精神。
因而,我的肉体一旦泯灭,
你失去的不过是生命的渣滓,
是蛆虫之食和恶棍刀下的儒夫,
太卑贱了,真不配你口诵心记。
我这微躯所值全赖有内在之魂,
忠魂化诗句,长伴你度过余生。
《十四行诗集》
假如有真赋予的甜蜜作装演
美就一定会更加美色无双!
娇美的玫瑰之所以使人感到它更美,
是因为它那甜美的活色生香。
野蔷薇花枝招展但没有香味,
凭色相却可与馥郁的玫瑰争辉。
当夏风撩开了它们隐蔽的花蓄,
它们绽放枝头,自觉千娇百媚。
但它们的德行只是其外表,
开时无人羡其色,谢时无人叹其凋,
只落得悄然自须,岂如玫瑰浓馨扬,
虽红颜薄命,骨炼也成余香。
你也一样,美丽可爱的“少年人”,
当色去香空,我的诗会提炼出你的纯情。
《十四行诗集》
这一场跋涉真的令人神疲力倦,
待如愿以偿地走到困顿旅途的终点,
一阵安逸接一场甜梦忽叫我省悟:
我和你又分隔得多么遥远。
压在我身下的坐骑不堪我的苦痛,
缓缓前行,承载着我那一团沉重,
可怜的马儿似从某一种本能得知,
骑手爱的不是速度,越快越远离开你,
带血的马刺也激不起他前进的兴头,
发怒的骑手于是猛刺进他的皮肉。
马儿忽然沉重地回报出一声呻吟,
我听了钻心更甚于马刺刺进他的身。
正是这一声低吟叫我突然清醒——
快乐已成身后事,惆怅眼前生。
《十四行诗集》
就说你对我负心是因为我自己有罪,
我愿意对你的冒犯文过饰非;
说我腿瘸,我立刻蹦跳着行走,
对你给我的指摘绝不加以反对。
爱啊,如果你想造成体面的结局,
因而需要搞臭我自己的名声,
与其你淤口相喷,不如我自辱其身。
我既已参透你暗藏于中的心事,
自会忍痛绝交,此后便形同路人。
躲开你,也不再提到你的芳名尊姓,
免得我过分裹读、伤害了它,
或不小心透露了我们旧有的交情。
为了你我发誓与自己来一场恶战,
凡你所憎恶的人我一定手黑心残。
《十四行诗集》
使我臣服于你之前的神灵
不准我限制你行乐的光阴,
不准我弄清你如何度过每一个时辰。
即是你的臣下,只能任你纵情。
啊,就让我遵命自囿于孤独的牢狱吧,
你既然肆意逍遥,二意三心。
让我默然忍受你的声声呵斥,
绝不对你的伤害抱有微词。
你随意而往吧,既然你享有特权。
可自由支配你的时间,
为所欲为吧,你已有特权,
可将你的一切罪行赦免。
我绝不责你寻欢作乐,管它是恶是善,
我只能期待如牢囚,哪怕把牢底坐穿。
《十四行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