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真相
“明天会紧张吗?”沙发上,夕月握着她的手问。
“……不会。”
夕月微微一笑,“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紧张。”他凝视着她,黑黝的双眸柔和明净,“一想到明天你会成为我的新娘,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的心突然会跳得很快。感觉像是梦一样,怕它会被打破,这一切会消失。”他握紧她的手,“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穿着婚纱,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冰冷地瞪着我,用那种恨入骨髓的眼神……无论我说什么,最后你还是离开了。”
夕月吸了一口气,企图平服内心的慌乱。
昨天的噩梦如同根根带毒刺的藤蔓缠绕他的心。漆黑的深夜,她瞪着他,用那种令他心颤的眼神,那样的冰冷,那样伤痛,如同极地的冰川,闪着绝望和憎恨的光亮。他从没有过如此慌张过,他用尽一切力量解释这一切。但是她只是这样瞪着她,最后任凭他怎样地呼喊,她还是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夕月握紧她的手,声音很紧,似乎在极力表达着什么,“忧兰,我爱你。只爱你这个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会用我最大力量让你幸福,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他紧张地望着她,眼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哀求。
“月……你怎么了?”毕忧兰疑惑地问道。透过黑黝的双眸,她看见了他曾经隐藏很好的心慌、担忧以及那深深的害怕。
心又一次慌乱起来。
明天他们就要结婚了,会成为相伴相守的夫妻。为什么他会说这话?这些天,随着婚礼日期的到来,她更加感受到夕月带给她的幸福和温馨。她迷恋这种幸福,就像罂粟一样,不可自拔地沉溺进去。她以为过去的一切是她多虑了,她开始渐渐放下那些猜疑。
但是……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好像……
好像……他真的做错过什么事情一样。
“月,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夕月一愣:“没有,我从来没有瞒过你任何事。”他的声音很紧,有着无力的罪恶感。
“那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你会离开我!这一切对我而言就像一场梦,我害怕梦醒过来,一切又会恢复到原来。我害怕知道原来你从没有爱过我,害怕自己不能给你更多的幸福。”
毕忧兰呆愣地看着夕月,此刻他就像一个孩子,迷茫无助,想要极力挽留住他所心爱的东西,但却又不知道怎么去挽留表达。
也许是她做得不够吧,心藏有一些酸痛。是她让他迷茫,让他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才会以为她不怎么爱他,会很轻易地离开他。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那一刻光线突然柔和起来。
她反握起他的手,无比温柔:“月,对不起,让你这么害怕。”
轻柔地呼喊,仿佛是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地沁入心扉,“这一切都不是梦,我答应你是因为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真得很感谢你。是你第一次让我知道什么是幸福,让我看到我的生命里原来还有希望和爱。我不懂得怎么表达心里的这份感激和爱,但是——”她顿了顿,“我爱你。”
那一刻,似乎有泪光在夕月眼里闪烁,他愣愣地看着毕忧兰,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吗?她真的……爱上了他。
他的嘴角在微微颤抖,内心似乎突然流蹿着电流,将他沉寂了一年多的幸福瞬间全部激发出来。
突然他抱住她,仿佛在用整个生命抱住她。
“忧兰……忧兰……”他轻颤地重复她的名字,带着断续的哽咽声。
毕忧兰倚在他怀里,脖颈上的许愿瓶闪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亮,那光亮仿佛如同初升的太阳,温暖得能令冰冻的一切都复苏过来。
夜幕笼罩下来,今夜的星辰似乎异常稀疏。
毕忧兰轻轻地摸着婚纱,柔柔的灯光下,婚莎上的钻石发出如窗外星辰般的光亮。刚才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重复,她的嘴角荡起幸福的微笑。
月光不知不觉从云雾里探出。
她走到窗前。
远处的一颗星星仿佛突然明亮起来了。她恍惚地露出笑容,血液里仿佛有着醉人的甜蜜。
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知道她开始有一个新的生活,
一个温馨幸福的生活。
突然,一阵风吹过,打乱她的长发。
她侧头将头发理顺。
在转头的瞬间,
目光突然停留在放在桌子角落的地图。
地图……
脑海快速闪过一个画面。
硕大的书架,摆满的图书、人物画册、风景化技巧。
还有一本——
《布斯的预言》
淡黄色碎花窗帘遮住了窗外的星辰。
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孤寂地。
夕月半跪在“静”的画像面前,眉尖有着不能抚平的忧郁。
他抚摸着她的画像,很慢很仔细。
长长的书架,依旧是满满的图书。
毕忧兰沉默地取下《布斯的预言》。
一层灰覆盖在上面,她轻轻地将它们拂去。
她打开它。
一把银白色的钥匙夹在书里。
丁当!
一样东西突然从书里掉落出来。
微得一愣,
随后弯腰从地上捡起—— 一把银白色的钥匙。
怎么会有把钥匙?毕忧兰拿着它上下翻看,蓝色的绸线穿在尾部,很普通的钥匙。毕忧兰没有多想,她把钥匙从新放回书里,然后继续寻找地图。
她将钥匙取出,握在手心里。
锯齿一点点陷进掌内,
疼痛混合着心慌渐渐弥漫到整个身体。
夜——越来越深了。
干净明亮的玻璃,夕月抚摸着相片。玻璃后面,一个女孩柔柔地微笑,紫褐色眼眸平和如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安静,很乖巧,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夕月凝视着她,
用心地望着她容颜上的每一寸。
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在一片花海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皮肤纯净如白玉,她张开双臂,望着天空旋转,连衣裙被轻轻地吹拂开来,阳光、花草、清风似乎一瞬间都融为一体。
她回头,看见了远处等待的他,随后向他飞奔过去。那一瞬间,她如坠入人间的仙子,美得令他窒息。
夕月闭上双眼,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难受的心痛。
很久很久,
他慢慢地起身将照片放回原处。
对不起,
望着照片,夕月的眼里有着不舍和坚定。
这是最后一次进这间房间了,他不能再摇摆不定,他必须把她彻底地埋进心里,因为明天,毕忧兰会成为他的妻子。
静,你能理解我吗?
夕月苦涩地看着她。
照片上,女孩柔和地笑着,这笑容仿佛能够穿越时空和天地,那熟悉的弯度,让夕月的心一下子又痛起来。
他闭上眼睛,忍住心脏传来隐隐的绞痛,随后关上房门——离去了。
昏暗的房间,照片里女孩孤单地微笑着,在她旁边的角落里,似乎有东西在发光,
一闪一闪,
如同黑暗中的猫眼。
当夕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时,
毕忧兰沉默地从一旁走出来,紫褐色的眼里幽暗如骤雨前的墨云,她握紧手里的钥匙,望着已空无一人的走廊。
长长的走廊,美丽的画像。
她的心仿佛一点点地在收紧,血液几乎无法流通。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几圈。
卡!
门锁打开。
她的心突然一颤!
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漆黑的房间,淡黄色碎花窗帘微微飘动。
房间里似乎弥漫着神秘的气息,窗外浮动的树叶哗哗作响。
她摸到了点灯开关。
啪!
房间一下子亮了!
淡黄色的房间,除了一张桌子和椅子以外没有任何家电,一幅幅照片挂满整个房间,照片里的女孩有时微笑,有时迷茫,有时静坐,有时玩耍。
她有着长长的头发,一双紫褐色的眼眸,脖子里系着一条许愿瓶坠子的水晶项链。
房间的正中央,一张硕大的结婚照挂在墙上,乳白色的相框,金属琉璃外边反射着光亮刺进毕忧兰的眼眸。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个人是谁?她吗?
照相里的那个她柔柔地微笑,同样的脸庞,同样的长发,同样的那双紫褐色的眼眸,她惊惶得四处张望。那些照片似乎是活的,仿佛跳跃旋转地围绕在她身边。
照相里的人不是她!
她从来不会那样微笑!
眼前忽然一阵眩晕,她摇晃地走上前。
漆黑的深夜,灯光苍白的打在桌子上,毕忧兰愣愣看着摆在桌上的另一张照片,那个女孩温柔地冲她微笑,她呆呆地望着她,如同在照镜子一样。
身体里似乎有团火在燃烧,有着令人难耐的慌乱。
桌子的表面坑坑洼洼,粗糙不已。
她定神一看,
一瞬间仿佛坠入地狱!
静,我爱你。
桌上刻满了字,杂乱且用力,似乎是用手指刻出来的,一笔一画仿佛都能渗透出血,那些字像一个个恶魔,紧紧缠住毕忧兰的心。
她的脑海突然被抽空。
随后,一道雷电在脑海里炸开!
“你是玩具。我用高价买来的珍贵的玩具。”
……
“这是玩具专署的印痕。”
细致的眉微微一扬,嘴角勾勒出一抹优雅的笑意。
……
“你有想过他为何会买你吗?”
…… ……
“这件婚纱曾经有人穿过吗?”
“裙摆的多层的花边,最靠里的一边有些撕破,应该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的。”
……
纤细清秀的笔迹,“静”飞扬在画面上,那字仿佛是活的一般,撩人心乱。每一幅画的右下角全部都写着“静”字。
……
清脆的钥匙碰撞声!
修长的脸颊,笔挺的鼻子,以及那双最美丽的双眸。
他面目表情地走过,柔柔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眉间有种从未有过的深沉。
…… ……
一时间,千万幅画面叠和在一起。她的心仿佛被冰川冻结住了,身体开始不能自已的颤动,很轻很细微,像幼仔濒临死亡的最后挣扎。
夕月突然停住脚步。
他摸了模了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
黑色的深夜,树枝慌乱地不停抖动着。
他皱眉,手机好像放在桌子上了,于是转身,快步往回走。
无边的夜空,曾经闪亮的星辰已被黑暗吞噬,风开始肆意地刮起,打得窗户啪啪作响。
夕月扭动把手,房门被推开。
刺眼的灯光,如同从天堂射来的光芒。
他惊呆住!
一个人背对着他跪在桌子前,她微低着头,照片被灯光打的发亮,夕月震在那里,双眸满是惊恐!
她怎么会在这里?!
脚仿佛被钉子钉死,一点点都无法移动。
“……”他欲出声,但是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一样,任何气息都无法吐出。
无星无月的夜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整个房间仿佛是个万丈谷底,弥漫着窒息的绝望。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
“她是谁?”冰冷且略有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夕月的身体顿时一颤。
他惊愣在那里,手指深深地刺进自己的掌心。
“为什么不说话?月。”声音一下子柔了下来,如同即将撒去的微风,“告诉我她是谁?是我吗?还是……你深爱的人?”
深爱两个字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地刺进夕月的心,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如同狂风中残留的枯叶。
“忧兰……”他瑟瑟地呼喊她,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面对那从未有过的柔和的声音,内心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惧。
毕忧兰慢慢回头。
她的嘴角有着一抹惊人的微笑。
“她好美啊,就像天使一样。”她的嘴角勾出和静一摸一样的笑容,“——特别是她的笑。”
夕月的瞳孔瞬间一缩,他震惊地看着她,那一刻似乎静复活了。
窒息的寂静,她温柔地微笑着,那样温柔,似乎用整个生命在微笑。
半晌,
毕忧兰看到夕月眼里闪过的惊讶,看到他透过她望见了某个人,心里似乎有团火在燃烧,烧毁她心中仅存的所有希望。
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手里握着一条链子:“这条链子原本是有主人的,给你,我不要别人丢弃的东西。”
亮白色的许愿瓶,绝望的悲伤流离在上面,仿佛着了火般,灼热地刺向夕月的眼眸。
墙上的照片里,许愿瓶系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阳光温暖地照下来,仿佛如同她的眼睛一般,发出璀璨的光亮。
它——是属于她的。
毕忧兰的胸口突然翻腾起一股苦涩的腥味,她只是她的替代品,项链只有戴在她身上才能如此闪耀,而她——连碰这条项链的资格都没有。
“拿走,听见没有。拿走!”毕忧兰冲着夕月吼道,“一个玩具是没有资格带主人最心爱的项链!”
夕月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着,他望着她,低哑颤抖地说:“忧兰,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她的眼睛发出极冰的寒光,“听你告诉我,我只是一个低贱的玩具,一个代替品,是吗?!”除了心脏在跳动外,似乎一切都已经死了。
“还记得今天下午吗?你告诉我你爱我,害怕自己不能给我更多的幸福,害怕我会离开你。那现在——你害怕吗?”她直视着夕月,嘲讽地说,“不!你不会害怕,大名鼎鼎的寂月门门主怎么会害怕一个玩具呢?”血丝渐渐地爬上她的眼眸,她憎恨地鄙视他,“你害怕的是这张脸!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当初不把我的头砍下来放在这里供奉着!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欺骗一个玩具对你而言就那么开心!!”
仿佛有魔爪掐住他的喉咙,他想解释什么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你对我多好啊,把我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你保护我,甚至能牺牲掉自己的生命,温柔得连最牢固的冰墙也能融化掉。玩具本来是没有心的,是你给了她这颗心。有了心,玩具觉得她的生命开始变了,觉得原本遥不可及的幸福原来还是存在的……但是,你知道么……”眼泪无声地从毕忧兰眼角流下,“……玩具一旦有了心,它的心也会碎,也会痛的啊。”夕月的心瞬间被揪得生疼,窒息感让他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毕忧兰悲哀且痛恨地望着他,心宛如碎成千万片。
是她的错,她不该爱上他,敞开心扉的代价就是被人硬生生地撕裂整颗心。可怜的玩具,低微的替身啊,心揪痛得快要死掉一样。她原来面对的是那么悲哀的爱。不!不是爱,那是他的施舍,他的爱在那个女孩面前都已经耗尽了。
夕月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力气全都被抽走了,他想要告诉她,其实不是这样的,他爱她,不是因为那张脸,而真的爱上她。但是毕忧兰的眼神像是一把毒箭狠狠地刺进他的喉咙,他呆愣在那里,通过双眸,他仿佛看见她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昨夜的噩梦一般。
“为什么不说话呢?你不是应该有很多话对我讲吗?”毕忧兰一步一步走进,身体虚弱得仿佛漂浮在空中,“告诉我——你爱的人是我,我不是她的替身,你至始自终爱过的只有我一个人。”
夕月惊慌地望着她,他用力地想出声,但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告诉我啊!!”毕忧兰吼道,她的眼里有着绝望的恨意和伤痛。
喉咙上的魔爪突然松开,夕月急声地脱口而出:“我爱的人是你!”
啪!!
一击响亮的耳光甩在夕月的脸上!
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从脸上蔓延开来,那掌是如此用力,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和生命,仿佛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仿佛想要把他打死!
“夕月!你这个魔鬼!”毕忧兰狠狠地看着他,暗红的眼睛仿佛能滴出血来,“满屋子的照片是什么?!桌子上刻着的是什么?!深夜来到这房间的又是谁?!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骗我,你这个最残忍的魔鬼!!”
夕月被这突然的一巴掌打闷了!他愣愣地看着毕忧兰,眼睛里仿佛有着绝望的空洞,仿佛被人掏空了灵魂。她不会再原谅他了吧,永远都不会了。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爱你。”他的眼里闪着绝望的哀求,那声音仿佛是从心最深处发出来的。
“夕月。” 她摇头,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下,“不要再骗我了。算我求你……求你……不要践踏我最后的一点自尊。”他呆愣地望着她眼角的泪,仿佛流下的是她仅存的灵魂。
苍白的许愿瓶被丢弃在地上,仿佛是一颗碎掉的心。
毕忧兰慢慢走出房间,长长的走廊,宛如是通往地狱的通道。
算我求你……求你……不要践踏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脑海里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身体仿佛受了诅咒一般不能动弹。
他的手无力地握起,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是除了心碎的空气以外,他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沿着墙壁滑下,望着许愿瓶,一滴泪无声地从眼眶坠下。
墙上——
照片里的静依然柔和地微笑着。
茫茫的夜晚,空荡的马路除了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世界似乎没有其他的光芒。
冰冷死寂的城市。
毕忧兰孤独地走着……走着……
仿佛城市是个巨大的牢房,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冰冷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淡薄的身体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她却面无表情,仿佛身体已经死掉了,全身所有的感官都已经消失。在黑色幽长的街道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慢慢地走着……走着……
半夜里,
有人焦急地奔向24小时便利店,提着一个装有药的塑料袋走出来。
有人开着计程车,快速从她身边驶过。
有人扶着喝醉酒的朋友,皱着眉劝说着不要再喝那么多。
他们和她一样,都走在这熟睡的城市里。
但是——
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家。
而她呢?她能去哪?哪里又是她的家呢?
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安死去的样子,母亲软弱的眼神,夕月惊愕又痛苦的脸庞,心仿佛被人狠狠地踏在脚底下,无数痛苦的画面化作烈火肆意地烧着她破裂的身体。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已经快要得到幸福的瞬间给她重重一击,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以为前方是活命的水源,但是当靠近时,才知道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从希望到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痛!
浑浑噩噩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她没有挣扎得被卷向深处。
她慢慢地走着……
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走到熟悉的路口,那个小时候她经常倚着窗望着安安去上学的地方,仿佛有位穿着制服的人拦下她,问那么晚进去做什么,仿佛他望了她几眼,最后松手让她进去。
她迷茫地走着……走着……好像除了游离在心痛外,她根本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她无知觉地走到一间别墅。
别墅的灯开得很亮,刺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好像里面有沙哑的哭泣声。
她失神地推开大门。
白茫茫的大厅。
刷——
屋内所有人全部转头看着她!
这里是哪里?
他们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天开始下起毛毛细雨,深黑的夜晚,整个大厅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得见。
屋内的人惊讶地看着门外的她!仿佛她的出现是那么不可能。
“你这个不孝女,你还知道回来!!还有脸回来啊!!”一个妇女带着哭腔地向她吼道。那声音似乎能划破整个天际,响亮得令人心颤。屋子里所有人都用种极其怨恨的眼神看着她。
毕忧兰恍惚地看着他们,她在说什么?什么不孝女?这里是哪里?细雨渐渐飘落在毕忧兰的衣服上,风一吹,刺骨的寒冷。
屋里,有人低头在哭泣,有人在摇头,有人在冷冷地看着她,空气弥漫着心碎的气息,似乎她的出现将这气息推到了顶峰,似乎那冰冷的眼神想要把她杀死一般。
她愣愣地站在门外,
突然,那个妇女一把冲上来抓住她:“你给我过来!!!”
她用力地把她拖进屋内,随后拨开人群!把她重重摔在地上!
“你现在回来干什么?!前些日子你去哪里了?!你知道她等了你多久?你母亲等到血流干了,等到临死以前,都是睁大眼睛!她等到死,你都没有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毕忧兰,你到底是不是人!!”妇女低吼道,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
毕忧兰愣愣地看着躺在她身边的躯体。
煞白的皮肤,紧闭的双唇,她的膝盖上各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伤口,虽然已经凝固了不少,但是血依然不停地往下流,她的手里抱着安安的照片,脸苍白得仿佛如同一张白纸。
她是谁?是她的母亲吗?
毕忧兰望着毫无生气的母亲,突然笑了。
她死了?她终于死了是不是?哈哈,多好啊。她终于付出她应有的代价,她终于可以去天堂向安安请罪了!
嘴角露出一个笑,那个笑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毕忧兰,你母亲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替你母亲打死你这个不孝女!!”妇女痛恨地举起巴掌就像甩过去。
“嫂嫂!”身边的人快速拦下妇女的手掌,“嫂嫂你冷静一点,她也许是太伤心了……所以才会这么反常。”
“反常?!是啊,她是反常!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妇女挣脱身边人的控制,她用力地推了一下毕忧兰的头,“你母亲跪在安安的遗像面前整整1个礼拜!她不吃不喝,不说话,什么也不做。她只是想得到你的原谅,她的膝盖跪到流血也不肯起来,即使最后高烧到40度,她还在跪!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痛!这么多年,你恨她恨到骨子里,那你又有体会她有多么后悔当初的发生的一切吗?!”
“我不能!!”毕忧兰突然低吼道,声音里所带的痛苦和憎恨令在场所有人震惊!她慢慢地抬起头,环视着围绕她的亲戚,最后直视妇女,“我为什么要体会?她后悔是她应得的,她跪在安安面前也是她十几年前就该做的!这是她的报应!安安的死是她一手造成的,要我原谅她?呵呵……”她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即使她死都不可能!”
时间仿佛停止一般,内心的憎恨和痛苦仿佛正疯狂地肆虐她的心,恨吧!恨吧!将这个世界彻底地恨透,她再也不需要什么,她的世界除了憎恨什么都没有了。人一旦被抽走她所有的希望,只有仇恨才能让她活下去,她用比匕首还要尖锐的话去刺伤在场所有人和她自己。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靠别人的憎恨和自己的憎恨活下去。
心一下子像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
但是……
但是为什么……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仿佛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煎熬般地睡去。
以为已经彻底死掉的心,为什么会传来这么撕裂的痛?就像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一种空落落的撕心裂肺的痛!
不,她不可能会在乎她。她恨她,她恨了她十几年,恨到她想要她死,恨到她即使死也会继续恨下去!
死寂的大厅,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些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仿佛像遇见魔鬼一样地看着她,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她的生命里到底有多少仇恨!这些话对一个死者是多大的亵渎!
像是一个巨石投入湖里,
所有人都被全部激怒起来!!
“有你这样说自己的母亲的吗?!毕忧兰,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如果说是她害死安安,那你就是害死了你母亲的杀人凶手!”
“我从来没有看见你这么冷血的人,你连死去的人都要侮辱!你……”
“你母亲的命已经够苦了,她怎么还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女儿。作孽!作孽!!”
……
…… ……
一句句话像一把把匕首狠狠地刺进毕忧兰的心,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孝女……冷血……侮辱……
尖锐的话深深地刺进她已经破烂不堪的心。
她低着头,咬住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只是这样走,这样走。今夜,在那间屋子,她的心被彻底地撕裂瓦解,她孤单地走在城市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以地方能安抚她的伤。她茫然地看着城市里稀少的奔跑的人,茫然地看着他们各自往家的方向跑。
为什么会回来?
难道……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把这里当作“家”?
难道……
在她被伤得最深最痛的那一刻,她依然还是希望回到这个“家”?
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已将充实了她整个眼眶。
“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一个怒吼声从人群外面传来。人们惊愕地回头,是一个很威严的男人,他两侧的头发有点发白,应该已经上了到一定岁数了。
他慢慢地拨开人群,随后蹲下来,很轻很温柔地拍着毕忧兰的背部。
毕忧兰愣愣地抬头,男人威严的脸上带有着丝丝的慈爱和温柔:“徐叔叔……”徐立明轻轻拂去毕忧兰眼角的泪,慈爱地说道:“忧兰,不哭。徐叔叔知道你很难过,刚刚话都是你的气话,徐叔叔明白,其实你还是很爱你妈妈的,对吗?”他继续说,“妈妈这样做,是希望你能真正地原谅她。其实……你妈妈为你付出了很多,有些事情你还小,不明白。但是她对你,还有安安的爱,是天下最伟大的,原谅她,好吗?忧兰。”
毕忧兰愣愣地看着徐立明,她咬紧嘴唇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好像“原谅”这个词代表着对死去安安的另一种亵渎。
“大哥,你用白费功夫了!这个人根本就是冷血的!他们毕家全部都是冷血的!!”
“你给我闭嘴!!”徐立明低声呵斥,他伸手擦了擦毕忧兰刚刚溢出的泪,继续柔声说道:“忧兰,有些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了,你妈妈现在走了,她最大的遗愿就是听到你能原谅她,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一是安安的死,第二就是对你的亏欠……这几年她的痛苦相信你也看得到,感受得到,所以忧兰……听徐叔叔的话,不要勉强自己,原谅妈妈,好吗?”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眼泪没有知觉地往下流。
不要勉强自己,原谅她。
她茫然看向身边的她,地上,她苍白地平躺着,膝盖上磨破的地方大得惊人。很痛吧,她这样跪那么长时间,一定很痛吧。
毕忧兰触碰到那个伤口,一股血腥突然涌上胸口。
“你躺在那里干什么?睡在地上很好玩吗?”她轻声地说,话语里有着令人心酸的哀痛,“那么大的人了还把自己的膝盖弄成这样……很难看的,知不知道……”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碎心的哀伤,深夜的雨越下越大。
“这里都是血,你不是最怕血了,最软弱了吗?那躺在这里干吗?起来啊!!”毕忧兰低吼道,如同心底最深处迸发出来哀号,“你不觉得这样子很傻吗?!睡着了,还要我对你说原谅你,你听得见吗?!!要我原谅,你就起来啊!!听见没有,起来啊!!”她向着没有表情的她吼道,声音低沉得令人揪心。
毕忧兰颤抖地摸着她的脸,粗糙的皮肤,什么时候她已经那么苍老了。
“起来……算我求求你……起来……好吗?我错了……我不该这么伤你的心……够了,已经够了……我原谅你……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说我原谅你了……你起来啊!!……”
她的脸依然僵硬得一动也不动,眼泪无声地从毕忧兰的眼角流下,随后一滴……一滴……滴落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你为什么不起来……是不是在惩罚我?是我太坏了,对不对……你起来,只要你起来,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妈妈……你不要这样……不要吓我……不要不理忧兰啊……”
她的身体不停得颤抖颤抖,仿佛如同飓风中的枯叶。
突然,毕忧兰如同发疯一般冲了出去。
狂呼的风,大门被关得巨响。
那声音仿佛同心被杂碎的声响。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母亲的眼角流下……
倾盆的大雨,她疯狂地跑啊跑。雨如同一条条鞭子抽打着她的身体,很痛很痛,痛得快要窒息。黑漆漆的世界,一切仿佛就像一个深渊,她没有尽头地向里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上帝,她会乖,她会开始听话的,求求你停止对她的惩罚。她颤抖地流着泪,大雨里,她像只受伤的小猫没有头绪地到处乱窜。
她是一个刽子手,是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母亲总是瑟瑟地呼喊她,面对她说话,从来都不敢大声。每次当她冰冷地恶狠狠地刺伤她,她眼里流露出的悲伤和痛苦是那么明显。是她!是她!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是她把自己的母亲逼死的!
脚一滑,她狠狠地滑倒在地上。
雨疯狂地打在她身上,地上的尘泥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其实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突然心脏深处传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为什么!!!”她对着夜空低吼道,用尽身体所有的力量和生命低吼。
哗哗的雨声淹没了她的哀号。
那破天的怒吼像是她最后的挣扎。
心仿佛在冰与火之中煎熬。
她眼前突然一黑——昏死在绝望和痛苦的深渊里。
雨依然倾盆般的下着,她孤零零倒在冰冷的地上,世界除了雨声以外,仿佛静得死去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一辆银白色的劳斯莱斯飞驰而来。他快步地跑上前,将昏死过去的她抱在怀里。
远处,天空渐渐透露出一点微白。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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