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好象做了无数个梦。
梦见我和他最初的相逢,那是暗香带着我前去他独居的小院。已是日上三竿,星宿海上旁的地方,此时都已开始熙熙攘攘起来,唯有他住的那个地方寂寥无声。
我躲在暗香的身后,我不知他是个怎样可怕的魔王,以至于在星宿海之上,都没有人敢轻易地踏入他的庭院。暗香小心翼翼地敲他的房门,门开了,于是我就看见他轻轻地斜倚在门旁,带着半梦半醒的慵懒神情,用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那就是我第一眼看见的他,甚至还来不及用淡漠的神情去伪装自己,纯粹的目光中却有着不经意的魔力,让我深深地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我的心底深处喜欢着他,只是当时的我怎么也不肯承认。
他第一眼所看见的我又是怎样的?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可是,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得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为什么你偏偏要闯入我尘封已久的内心?”冥冥中听见他的声音,我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幻。
我还是在做梦吧?我重又看见了跟他在一起时星宿海之上的生活,那么地逍遥自在,似乎已经把我这一生该有的快乐全部都提前预支在那三年之中,所以我以后的岁月才会那么地凄苦无依。
他问我为什么要闯入他尘封已久的内心,他又何尝不是从最初的一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我心,而并不问我是否甘心情愿。我真的不应该去找他的吗?如果知道在相见的第一眼,就会从此改写彼此的一生,是不是当初我就应该选择平静地退居于江湖之外?
“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他的声音还在,忽远忽近,是那么不真实的感觉。我又梦见那一日的倾盆大雨,雨中我紧紧地拥抱住他,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而我不管不顾地抱紧他。我不要失去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之下,我都绝不肯放开他。
很奇怪,这次我觉得他也同样紧紧地拥抱住了我,而他的声音还在低低地倾诉:“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我怕你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绝望……所以我叫你走。可是,你知道吗?我同时又很害怕你真的会离我而去,又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竟然也会舍不得,我竟然已经不可以失去你,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反而让我更害怕。……”
所以他才会在单凌的坟前说出那么奇怪的一句话吗?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他真的只是因为害怕保护不了我、害怕会失去我吗?他知不知道我也是同样的一种心情,就是这样地患得患失吧?明明是舍不得,却又惧怕那炽热的情感,因为害怕自己无法负担这样的深情,所以反而不敢像当初那样地接近。
所以他才要逃避我,才要用那样的一种方式伤害我,逼我离开他?眼泪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眼角滚落下来,为什么即使是在梦中,我也仍然能感到那么强烈的悲伤?他真的会那么在乎我吗?为什么他却又从来不肯说出口?
我又看见满地的星瑶,在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地方美丽地盛开着,像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却又比星光还要让人目眩神迷。那是他一直在关心着我的证明吗?那一片星瑶,就是我和他有缘的见证吗?
可是转瞬之间,我的脚下全变成冰天雪地,身边也没有了他的踪影。不要!为什么在梦中,还是要叫我一次次地再失去他?我疯狂地找寻着他,在漫天的飞雪中来回奔走,可是却看见冷冷地立于雪地中央的飘红。
拔刀出鞘。即使是在梦中,受伤时那剧痛的感觉仍然还是那么地真实,恍惚中我却又已经被暗香抱在了怀中,他脸色铁青地一脚踢开了萧亦君的房门。我透过已经模糊的双眼紧盯住萧亦君,就算是梦或是回忆也好,我仍然不肯放过有关他的任何一个细节,我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看见他的脸上有焦急的神色,一晃眼之间,又回到了我与他紧紧相拥的那个凌晨。伤口好痛啊,因为他把我抱得是那么地紧,可是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也几乎遗忘了痛楚的感觉。
“我不会让你死。”他紧拥着我,喃喃地低语,“即使你曾经让我那么地害怕,即使你会让我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生命,我仍然不会让你死。如果可以,就让我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你平安无事,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你能够无恙……”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如果这不是个梦该有多好?如果他可以亲口把这些话对我说过一遍,我们之间,会不会有跨过那个最大鸿沟的可能?我不再计较他曾经做过些什么,我也不再猜测他曾经爱过些什么人,只要他可以让我相信,至少在眼前的这一刻,我才是他心中最最关心的人。
我可以不报这个仇,我可以放弃我的倔强和固执。我只要有他,有他这么温柔地拥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说出这些话。
好象又回到了那个只有我和他的宁静世界,雪山的一片银白之中,我们仍然忘形地相拥,我竟然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身体只感到他的温度。
“我要保护的人,从来就只有你。”依稀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风声萧萧,我和他就这么在漫天的飘雪中对望,仿佛已经这样凝望了许多年。他的眼眸中有似海的深情,而我就像个不会游泳的溺水的人,身不由己地深陷进去。
真是好长的梦啊!我忍不住想,可是,如果这一刻可以永恒,我宁愿永远身处这个长梦之中,再也不要醒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清晨。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他,就在我的床前,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只手,默默地凝望着我,眼睛下面有深深的暗影,很憔悴的样子。
他的样子让我有些心疼,是不是我昏迷了几天,他就这样在我的床前守了几天?我在梦中所听见的那些情深至斯的话语,真的只是我的梦而已吗?
这一刻我决定不再复仇。我给自己找到的借口是,他救了我,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对我那么地好。
“你醒了,我可以放心了。”他对着我微微一笑,可是我为什么感到,在他的笑容中却有着一些凄凉的成分?
我望着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经听见暗影中有一名天圣教徒轻轻地开口:“萧长老,三大派软禁了雪轻尘,说她结交魔道,要择日处死。”
那是个陷阱,一定是!否则为什么那么久以来,三大派都不说一句话?直到今天?我想起当日在无痕门中所见到的情形,三大派终于不顾影杀的威胁而挟持了雪轻尘,并且利用她来引萧亦君上当吗?
“不要去!不要去救她。”我紧紧拉住他的手,“请你留下来陪我。只有这一次,算是我求你。”
他默不作声,只是凝望着我,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我的心慢慢地凉下去,难道他真的是这么在乎雪轻尘,即使那是一个连我也可以一眼看穿的陷阱,他也还是不肯为了我而留下来?我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永远只能是个孩子,即使他关心着我、呵护着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会为我而停留?即使我为他放弃了复仇,放弃了所有的一切,也还是不能与雪轻尘或是单凌相提并论吗?
我感到哀伤地凝视着他,而他看了我良久,终于轻轻地开口:“我必须去。”
突然之间,我愤怒起来,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流着泪大声道:“即使我求你,你也仍然不肯为了我而留下来?即使在我这么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仍然还是要离开我?在你的心目中,我究竟算是什么?是不是就同那只雪山红兔一样?你会细心地给我裹好伤,然后就不再管我?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我,有一刹那间眸中现出一丝决然而又凄楚的神色,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然后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道:“傻丫头。”
只说了这三个字,他便走出门去。
我无力地闭上眼。他究竟想要我怎样?是不是我也要从此封闭起自己的内心,才可以做到像他那样不动声色地无情?他总是那样地忽远又忽近,每次在我最失望的时候,他却不经意地泄露对我的关怀,而当我到达希望的顶峰之时,他却又亲手粉碎我的每一个梦想。
我呆呆地躺着,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再在乎,也不再留意。既然他已经离开了我,那么其它的一切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那天之后,我就那么痴痴地躺在床上,不说一句话,什么也不关心。有人给我敷药,我任他们摆弄;有人喂我汤药或是饭菜,我也就麻木地吞咽下去。身体似乎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我只是个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没有灵魂。
他走了之后,我们的小院重新又沉寂起来,好象又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时的模样。我记得那时候这里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的声息,只有风吹过竹林引起枝叶摇动的沙沙声。
沙,沙,沙。
好多个夜晚我就听着这样的声音而睡不着,望着窗外摇动的竹影如鬼魅,有时候,那也会让我误认成人的清瘦的身影。
我是不是还在等他回来?难道我真傻到还以为他会回来?所有的东西都像是突然有了人的灵性,它们在暗地里嘲笑着我,笑我甚至连它们也还不如。
总是这样地无眠,我从不向别人提任何的要求,因为除了他以外,我什么也不需要。身体的伤痛在慢慢地好转,可是我心中的痛楚和绝望却日益加深。照顾我的人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他们望向我的目光中有浓浓的同情神色,可是我懒得去理会。
终于有一天,暗香冲到了我的床前,用愤怒而又失望的眼神凝视着我,脸上还有深深的痛惜神色。我仍然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竹林,没有看他一眼。
“起来。”他沉声道。
我不理他。这个身体早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我又该如何去控制它?
“快起来!”他的声音大起来,猛地拉住我的手,硬是把我从被中拖了出来,拖下了床。我赖在床边的地下,任他怎么拉我,也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愤怒地对着我吼,“黎晴,你给我醒一醒!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他用力地把我拖到窗前,从窗前的桌上拿起铜镜,递到我的眼前:“看看你自己!这就是你吗?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自己?”
镜子中的我应该是蓬头垢面的吧?也许已经不成人形,可是我却没有留意。我的目光虽然呆呆地凝伫在镜面上,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我的眼中,早已容纳不下除萧亦君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他猛地摔下铜镜,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身体:“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你能不能有这么一次,不是为了其它的任何人、任何事,而只是为了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我任凭他摇晃,身体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瞪住我,脸色很是可怕,忽然之间,他重重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同时大喝:“黎晴,你给我醒一醒!”
我终于望向他,在触到他目光的刹那,我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自从萧亦君离开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流眼泪。眼泪涌出来,就再也压抑不住,我无声地痛哭着,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他也蹲下来,轻轻地抱住了我,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长长叹息:“哭吧,哭过之后,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好不好?”
我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服,可是我却猛烈地摇头。我不要忘记,就算我想这样做,可是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扶住我的肩,把我轻轻推开一点,认真地凝视着我的脸,终于再次开口:“都已经结束了……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都彻底地遗忘,这样对所有的人,都可能会更好些。”
我疑惑地望向他,为什么这么说?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吗?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我甚至还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我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袖,用急切的目光紧盯着他。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再问了。”
“告诉我,他现在究竟怎样了?”这么多天来我头一次开口说话,声音竟然有些暗哑和颤抖,仿佛我已经忘记了该怎样与人交谈。
“你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知道?”他再叹了口气。
我仍然紧盯住他,于是他无奈地避开我的目光,慢慢地开口:“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中了三大派的陷阱,而雪轻尘也背叛了他。”
雪轻尘会背叛他?为什么?我迷惑不解,她那么地爱他,为什么又会帮助三大派去对付他?“他现在怎样了?”我再次重复地追问。
“他被囚在无痕门。”暗香慢慢地道。
我轻轻地松开了拉住他衣袖的手。他在无痕门,他竟然在无痕门!
有太多的事情让我想不通,雪轻尘为什么会背叛他?为什么当他中了三大派和雪轻尘的埋伏以后,三大派竟然会把他交给雪轻尘?难道又是因为影杀的神秘主人,对三大派施加了什么无形的压力?那么,影杀的神秘主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如此地袒护雪轻尘?
我止住眼泪。他在无痕门,那怎么可以?他是我的,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也都是属于我,除了我之外,我不许再有其它的任何人来抢夺。
我的眸子开始闪闪发亮,我要继续练我的夺魂镖法。纵使我仍然打不中咽喉那又怎样,只要我能够练到没有人可以躲过我所发出的铁镖,能够让所有的人在我的面前都于一瞬间失去抵抗的能力。那么,与他的镖法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吧?
“暗香,我要去无痕门救他。”我平静地开口,而暗香惊讶地望着我,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即使他会劝阻,我也不会听从,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一个固执而又任性的人。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