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当时的许多刊物上,支持李敖的文字亦有不少。比如居浩然(居正之子)在《文星》第53、54期上先后发表了《科学与民主》和《西化与复古》二文,在54期《文星》上还刊载了许登源的《从超越前进到狂妄》、洪成完的《玄学英雄底狂想曲》和吴心柳给李敖的信。居浩然在文章中说:“在五四运动时代,胡适先生还只是一员猛将;到独立评论时代,不成问题是西化运动的主帅。因为做了统帅,口气反而缓和,譬如西化则改称现代化,国语拼音不再提及以避免不必要的争论。实际上胡适先生自始至终是全心全意的西化运动者。在下文将特别说明‘西化’这一名词更比‘现代化’来得肯定而恰当。站在中国人的立场,既然是西潮东来,就不妨称为‘西化’。何况事实上是在全盘西化,筑一万尺厚的堤防也堵不住这股洪流。”许登源和洪成完二人则对胡秋原有严厉的批评。香港记者吴心柳在致信李敖时表示支持。《文星》57期刊载了谢剑的《文化问题的基本认知与中国文化的出路》,文章说:“西方文化实在是现代的潮流,也可以说是赞成‘现代化’。让我们放眼看看,今日的民主政治、自然科学、社会福利政策等等,哪一样不是西方文化?所以笔者说‘西化’就是‘现代化’,这话并不为过。”同期还刊发了居浩然的《从门德雷夫的周期表说起》、东方望的《骂街式的“微辞”,帮腔式的“平议”》,重新发表了胡适《充分世界化与全盘西化》,形成一种磅礴的攻势。殷海光亦在致李敖的信中认为李敖文章“所提出的大方向是不错的。近60年来中国之乱的基本原因之一。无疑是传统文化腐溃而失去适应力。病相已这样显著,再要提倡中国文化,真是‘非愚即诬’。”
李敖及其同仁的系列反击性文章以“全盘西化”的态度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在台湾社会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加上李敖的笔锋无所顾忌,使求新者欢呼雀跃,而守旧者痛心疾首,李敖也因此名声大震,几成青年们的偶像。
另一方面,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一直以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自居,自诩为继承了自尧舜禹汤文武孔孟一直到孙中山的“道统”,标榜台湾是民族复兴和文化复兴的基地。而鼓吹“全盘西化”,全面否定传统文化,自然危及蒋介石和国民党崇奉的“道统”,危及国民党统治的“正统”地位。
事实上。李敖抨击传统文化,很重要的一个动机就是批评国民党当局的统治。他嘲笑讥讽国民党表面上大谈“道统”和“正统”,背地里却挂羊头、卖狗肉、吃美援。“四维八德五经二十五史虽多,可是还得靠人家援助。”他批评说,有些人口头上大喊“历史精神文化”,但在物质上却又崇洋媚外,依靠外国。他们对固有文化并不真诚,只不过是一些伪君子而已。通过批判和否定传统、“道统”,李敖还隐隐发出了“换马”的呼声,要国民党交出政权。显然,国民党当局对李敖及其言论不会坐视不顾,二者的冲突势所难免。
同时,李敖否定民族文化传统的、带有浓厚民族虚无主义色彩的文字,也引起了一批对传统文化热爱或有所肯定者的反感。刺激他们起而反击。包括一些自由主义分子亦持异义。留学海外的林毓生就称《文星》“发昏”、作风“轻佻”、态度极不严肃。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李敖在鼓吹“全盘西化”。全面否定传统文化的同时。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台湾的一大批党政要人和学界名流,触怒了一大批人,也刺激他们起而反击。
在李敖眼中,《文星》已成为他摧枯拉朽的阵地,对一切落后、保守的思想,对一切影响“现代化”的人物,他都要把它们放到《文星》上来评判,用他的话说叫:“送他上《文星》!”
此时的李敖,在休学之后已正式到《文星》杂志工作,并于1962年7月18日由陈立峰让贤而成为《文星》主编。
早在大学时代,李敖就十分向往做一个“文化商人”,既有钱,又能出书、传播文化思想、从事文化事业。“用杂志强打,使书店上垒,以书店配合杂志动作,形成思想大围标。本是我学生时代的计划。”如今,他把这一计划真正用在了《文星》杂志和文星书店上,造成了空前绝后的效果。
以论战之后的香港书展(1965年5月27日到6月8日)为例:台湾参加展出的单位共有22个,展出册数27400册。而文星一家就独占了24535册,是总册数的89.54%。换一种说法,就是文星在参加书展的图书总数中,占了约90%的地位,剩下的10%,才是其他2l家公营私营党营单位的展出品。文星书店几乎通吃的局面,使国民党的宣传与出版业黯然失色。
李敖主编的《文星》主张走现代化的道路,具有自由、民主、开明、进步、战斗等鲜明色彩。这一系列特征,使“官方”慢慢得出推论:《文星》是“卖国”者、是汉奸、是“匪谍头子”、要走《自由中国》的路、是生活书店翻版、是叛乱、协助台湾独立、勾结国际奸人(费正清等)、鼓吹两个中国言论、“在海外通共”、“为中共宣传,与中共隔海唱和”、影响民心士气、诬蔑先烈和元首、推翻法制、反对当局、反对国民党……因此,文星成为《自由中国》杂志之后官方眼中钉的递补者。官方大搞罗织之法,李敖气愤地说:“没问题,硬挑出问题,叫做‘罗’;罗出问题再予以串连成罪状,叫做‘织’。”在这种罗织作业下,《文星》的被迫殒落,也就指日可待了。
1964年,李敖29岁。这一年对李敖和《文星》来说,并非吉兆之年。国民党对《文星》的动手在这一年就已经秘密地进行着。其中最明显的是坚持“反共第一主义”的国民党御用文人侯立朝出版的《文化界中一枝毒草》一书。该书指出李敖执掌的《文星》“决不是‘为文化而文化’,是‘为预谋而文化’。也就是说它的政治面纱是以文化丛草来编织的。”它是“把‘讲台’当作通向‘政坛’的阶梯来用的,《文星》的目的,就是要把很多的人头脑给搞昏。
使它好直接的间接的牵着别人鼻子走。这真是失了路向的沙漠导游者。”这无疑是向社会发出了政治解决《文星》问题的信号。
此时,早年跟随蒋经国的国民党宣传干将谢然之担任中央党部第四组(文工会前身)主任,面对《文星》的兴风作浪,谢然之决心进行封杀。在一次研究《文星》的会议上,谈到李敖,第四组中有两种观点,一些老派的国民党如唐棣等人认为李敖不过是爱出风头的反调分子而已,而谢然之等人却一口咬定“李敖是共产党”!
在谢然之的带头操作下,大祸像一张弥天巨网,慢慢向《文星》罩下。但李敖毫不在意。
当时,台大学生陈宏正等曾邀李敖到法学院演讲,李敖去时,校方派校警将演讲场所的门锁了起来。
1965年,法学院请李声庭演讲“民主与自由”。殷海光与李敖亦被邀到场。李声庭讲完后,听众鼓掌要殷海光和李敖插播几句话,李与殷应声而出,极受欢迎,这是他们最后二次公开露面。
1965年8月31日,警备总部“(‘54’)训唤五九八四号”文说:查《文星》杂志第90期张湫涛撰写之《陈副总统和中共祸国文件的摄制》一文中,附列《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条例》原文,有为匪宣传之处,触犯台湾省戒严期间新闻报纸、杂志、图书管制办法第二条第三款,应依同法第七条之规定予以查禁,并扣押其出版品。
实际上,《文星》上的这篇文章在思想内容上是反共的,只是配上了有关中共的图片而已。但欲加之罪,是无须分辩的。
1965年11月,孙中山百岁诞辰,李敖应台湾省医师公会之约写了《孙逸仙和中国西化医学》一文,由《文星》出版。在出版过程中,台湾省医师公会忽然来信。要求出书前文稿“送达本会转呈‘中央党部’审核认可”,李敖认为依法无据,严词拒绝。书出之后,山雨欲来,风声四起。
李敖在文化思想上挖国民党的老根,国民党中央党部第四组主任谢然之曾多次下令查禁封杀,《文星》处境日渐恶化。李敖决定对这个国民党败类进行打击,但始终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1965年11月29日,《征信新闻报》的余纪忠发表社论《党纪国法不容诬陷忠良——请谢然之交出证据来!》,批判谢然之的不实之词,谢然之与之发生冲突。李敖见机会来到,索性“趁火打劫”,一方面请萧孟能去找余纪忠,取得联合作战的共识,一方面于12月1日写了《我们对“国法党限”的严正表示》一文,发表在《文星》98期,用矛盾战法,引用蒋介石言论来讽刺谢然之。指出谢然之已违反了国民党蒋总裁“不应凭借权力,压制他人”的指示,同时也批评国民党总裁言行不一,未按宪法规定,把党部从司法界和军队中撤出。批评国民党负责宣传工作的中央党部第四组主任谢然之刁难记者。诬控爱国青年,企图“一手掩天下耳目”,陷害良善,并要求谢然之引咎辞职。文章还指责那些“坐在中央党部和各级党部那里,而朝外管事的人”,“整天朝小百姓飞书翰、打电话、下条子,不惹得小百姓莫知所从,误会丛生,又怎么办呢?”李敖在文章中还要求,在“宪政体制”下,“国民党不但要注意退出司法、退出军队,并且还要注意在政治上所遗留的‘训政式’的余波与惯性。”这篇文章可谓正式突破了“拿武士刀者”所能容忍的极限,《文星》也因此而倍遭厄运。
12月25日,由任卓宣主编的《政治评论》发表社论,骂《文星》“走了《自由中国》的道路”,“主张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反对民族主义”,“不讲是非,惟以反对和破坏是务,专事恶意的攻击”,“完全是造谣中伤,挑拨人民与国民党的恶感,用心至毒”。在扣了一大堆帽子以后,社论又指斥《文星》对谢然之的指控是“中伤、侮辱、诽谤,其触犯刑章,甚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