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涛最初不练意拳,在工艺美院上学时迷恋太极,一直打架比拳都没吃过亏,周围人甚至拿他当做精神支柱,只要邢涛在,哪怕不动手都震慑。后来听说学校里面还有老师练拳。心里不服的邢涛就去找张天印,初次见面他发现对方岁数相仿,个子还矮,又是个艺术专业教师。邢涛根本没把他放眼里,还以长者风范主动提出“摸摸劲儿”,意思是比比看。当时张天印赶着上课,所以只淡淡地瞥他一眼。
邢涛觉得受藐视,一直等到晚上还坚持要切磋。邢涛善良,想法是夜深比画好给他留面子,毕竟人家是老师,要是被打趴下不好在学校里混。当天晚上,在中央工艺美院操场,邢涛撇嘴等着和张天印推手。淡紫色场灯发出和星夜相仿的光芒,校园正从嘈杂中进入黑夜,走动的人也渐渐变得稀少了。深秋冷风吹得邢涛异常地兴奋,他拉开架势以太极云手热身,时而身带手,时而手带身,时而身手如一,全然沉迷于拳法之中。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天印悄然站在身后了。邢涛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客气了几句才提出伸手交流。直到这一刻邢涛仍没有把张天印看在眼中,心里还在盘算如何给对手留面子。可搭手间刚接碰到张天印,邢涛一下子慌了,感觉手触世界脱离了意料,恐惧急速笼住内心,从毛孔到身躯骤僵,恍惚间他魁梧身躯横飞出去。邢涛做梦一样看着张天印,然而腾空的确是自己,操场边的垃圾桶被撞倒几个。
当邢涛再次起来,漫天星星在不规则地跳跃,他猛然发现眼前的张天印形象高大,自己虽然魁伟但像个孩子。等情绪稳定,又试几次,但在青年美术教师手中邢涛失去自由,推手简直演变成煎熬。邢涛陷入了速度和吸力的漩涡,感觉像在和魔鬼跳舞,不仅无能为力且无处可逃。邢涛疲于招架,张天印身影龙一般上下游动无处不在,接连几次都被莫名其妙地发送出去,只是最后一次因抓住张天印风衣上腰带才避免重入垃圾桶。
从这天起,邢涛成为意拳追随者,他与张天印形成半师半友关系。天性自傲阻碍邢涛朝意拳更高层次进步,张天印没有强求。尽管如此,被意拳重新武装的邢涛功力大增,直到被屠安重创没吃过亏。失败让邢涛明白,多年来虽痴迷意拳,却没得到真谛。养伤日子里,林幻倾心的照顾打动他,邢涛几次想引荐林幻给张天印。
初夏季节,林幻第一次见张天印之前,曾经赤裸地站在镜子前分析身体,确认自己是不是已有了一定的武功基础。自从跟随邢涛站桩以来,身体肌肉逐渐开始改变,原本硬邦邦的肌肉变得圆润起来,他担心自己身体条件差而张天印不愿意教拳。于是在见面前,林幻猛吃猛睡希望变得强悍。
又过了几天,从伤痛中彻底恢复的邢涛带林幻来到中央工艺美院。来到操场后,邢涛叮嘱林幻不要把他被打伤的事情说出来:“不是我怕跌面子,而是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毕竟练过意拳,张天印要是知道是同门失手绝对不会放过屠安……”随后邢涛笑眯眯地指着一群打篮球男孩儿身后的空地说:“以前曾放着一排绿色的垃圾桶!现在没了。”然后他详细讲述了和张天印推手过程中几次身体飞行的轨迹以及被撞飞的垃圾桶的倒向。林幻听得有些发傻,心想什么样的人能把邢涛像孩子般戏弄,简直无法想象,与此同时满心的期待让林幻变得紧张。
等待中邢涛又告诉他,张天印是意拳第三代传人,他师父就是一代宗师王芗斋的女儿王玉芳。十年间利用教学间隙的寒暑假期,张天印以学者身份在全国各地拜访民间高手,“说是拜访,实际上就是比武”!邢涛说到这里神采飞扬。有次他去陕西一个武校,因为那段时间电视上时常宣传它,校长是个连续十年在全国武术比赛中的冠军得主。张天印正值不惑之年意气风发,想证明平生所学,结果接待他的是校长的师父。关起门后张天印便收起了记者证提出切磋切磋,对方显得迟疑,老人请他表演所学意拳,而张天印告诉老人意拳不是表演用的,自己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表演的套路。后来在老人再三邀请下才演示意拳健舞中的“挥浪”、“游龙”、“惊蛇”、“白鹤”,老人见他体整如铸身如灌铅,隐约感觉徒弟虽是全国冠军但和张天印所学不是一个方向,但为了以礼相还老人也要打一趟拳给张天印看。这时候幽默场面出现了,老人先是把他扶到沙发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看觉得不稳妥,又费劲地从屋子另一边抬过一个大茶几来还尽可能地推了推。走到屋子中间,老人还是不放心,又回过身沏了一壶茶放在茶几上。这才犹犹豫豫地打了趟拳,结果还没打完,因为他实在害怕张天印起身过招,实际上,当他一伸手张天印就觉得不值得动手了,什么十年全国武术套路冠军的老师啊,要不是亲眼见到……
当张天印出现时,吃惊的却是林幻,他没有想到这个民间武林高手竟然如此平常。张天印看上去要比邢涛说的年纪小很多,高高瘦瘦穿一件白色T恤衫,更奇怪的是还戴着一副大眼镜,走在学生中间他更像一个大学生。透过平滑的镜片,林幻发现张天印笑眯眯地看着他,而自己却瞪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看邢涛,心里出现了一串大小不一的问号。可是当邢涛和张天印并肩走在一起时,林幻感觉到有异常的地方,邢涛虽然比张天印魁伟许多,但是相比之下好像很脆弱。
在学校花园当中,林幻吐露了对意拳的痴迷。张天印笑眯眯地让他站个桩看看,林幻照做,张天印揸开五指在林幻前胸碰了碰,摇摇头:“还得好好站,不能跟纸一样一捅就破。”林幻听后一哆嗦,心说自己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一捅就破。于是他疑惑地抬头看,发现张天印目光瞬间似乎有开合的感觉。林幻完全被这种眼神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一个路人停住脚步,沉稳地凑过来。林幻发现这个人好像处在醉态当中,脸色红扑扑的大约有五十多岁,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中年人。这时张天印让林幻重新按要求站桩,陌生人已经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从木椅上起身,看样子是觉得无味想要离开。可是起身后他却更近地凑了过来,并用一种极具穿透力的细声问:“你们是在谈拳吗……请问哪位是张天印先生?”随即把目光转向了邢涛。邢涛在陌生人目光的逼问下变得有些慌,不自然地看着张天印:“这位是张老师。”张天印走了过来,“您……是?”仍旧保持着对林幻的笑脸,并顺手把眼镜摘了下来放进裤兜中。陌生人惊讶地转过头,醉态的脸上闪现出了怀疑神色:“你是张天印?意拳王玉芳老师的弟子?”张天印点点头。陌生人听后,脸上突然散开了笑容:“年轻人……我早就听说意拳杀伤性很大,一直想找个够格和我切磋的人……”随即摇摇头想转身离去,“我还是找你师父吧!我虽然老不中用了,所学的功夫也不行,但还是专打意拳的。”
张天印听后没有生气,甚至面露欣喜:“我所代表意拳末节,不值一提。”陌生人露出一排烟渍的黄牙:“我是冲着王玉芳来的,你能带我去见她吗?”张天印很恭敬地回答:“师父岁数大了,不能出门比武,交流都由徒弟,如果您愿意……”中年人显出一副懈怠的神情,他看了看张天印:“你们学校医疗是全险吗?”
这句话让站在旁边的邢涛和林幻很是恼怒,邢涛一下子冲过来,伸手想将这个陌生人发出,没想到对方身体一晃,邢涛“呼”的一下坐在地上。林幻瞪着眼都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为惊奇的是,中年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邢涛迅速地站起来,想第二次冲上去,但被张天印拦下。他让邢涛和林幻站在一旁观看,直到动手前张天印仍然保持笑容。
眼见自己对手文弱,中年人用肆意劈掌打来,张天印没躲也没还击,他用更快的身法迎了上去。在对手发力前瞬间,张天印身形好像暴怒眼镜王蛇,只一晃动,中年人便飞起来摔回到刚才的座椅上。
几个打饭回来的学生路过花园不相信眼前一幕,过程像变魔术,活生生的人明明往前冲,眨眼间竟飞回到长椅上。林幻如入梦中,他费好大力气才让眼前仍在飞出的人影消除。中年人瘫在长椅上,眼发愣,明明自己主动进攻怎么又坐下了?“这次不算你输,起来吧……我们再试一次,我还叫你回到那儿。”
听张天印这么说,中年人把刚才失手看做意外,眼中又重现希望,但斗志已然变了味道,轻蔑和取胜的心思被一摔融化,他想宁可再摔倒也决不能回到椅子上。于是在林幻和邢涛的关注下,张天印举手左晃右晃,紧步逼住中年人,由于对手跟不上他的步伐,防守的缝隙逐渐暴露。张天印又一个发力,中年人还是无奈地回到了长椅上,滑行轨迹相同,声音相同,甚至坐在那儿愣愣的眼神也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由于张天印这次发力过猛,学校年久的长椅被腾起的身体砸断。直到这一刻,张天印仍然笑呵呵称自己仅代表意拳末学。
与其说是被震惊,不如说是让张天印打人的创造性感动,以前邢涛在林幻的心中无比强悍,但是刚刚见到瞬间他便败在这个中年人手中,而张天印却又如玩具般戏弄了这个强敌。而且他指到哪里就能打到哪里,这种先定位后打人的绝技林幻想都没有想过,最重要的是对方被打飞出去了还没有受伤。
林幻曾听邢涛讲过意拳高境,要让被打倒的人产生舒服的感觉,甚至认为从来也没有挨过打。刚才张天印炉火纯青的表现,让这个中年人在极度的茫然中哭了,他瘫在那里半天都没起来。就在张天印躬身将中年人从椅上搀扶起的瞬间,林幻发誓一生追随他学习意拳。
风已悄悄带走北京秋天的闷热,林幻随着整个年级回到学校,爽朗的天空让云彩飘浮得更高更远。重新站在镜子前,他看到自己仿佛被上过黑色素的脸,开心地等待新生活的开始。
林幻进入大学时,已经受到张天印倾心辅导,加上他先天爆发力和伪装的优势,已具有相当的战斗力。十五天军训在中秋前结束,此间林幻丝毫没耽误练拳,只要他想,总能找到时间和空间去练功。
生活在全国最为知名的艺术院校当中,林幻饱受美艳的视觉洗礼,更因未来生活的不确定不安。高中即恐龙时代的噩梦渐被洗刷,一时间心情说不出的畅快。虽然忙碌,但这座满是美女的“花园”总释放犀利诱惑,林幻的神经活跃性恢复到人性最本源的敏感度。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忠于浅草,忠于那段只因模糊而无瑕的青春爱情。
浅草是林幻高中时的恋人,他不曾对室友提起,但却浓缩着成长岁月最美好的记忆。
林幻和浅草十多年前曾同在一个幼儿园。林幻当时头大身子小,经常在教室中出溜出溜地走动的模样特别卡通,浅草有漂亮的酒窝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们同是班上老师最喜欢的。说来奇怪,两个小孩儿见面就争急了就吵,动手,老师稍一不留神,两人就会厮打起来。林幻由于头大,经常重心不稳,被浅草按倒在地。有次林幻说太阳大,浅草认为地球更大,争论随后变成了喊叫。正值午后,说不过林幻的浅草笑眯眯地让林幻闭上眼睛。就在他幻想太阳和地球……浅草用一个又大又青的苹果砸向了林幻的头,在众多小朋友的欢呼声中,林幻伴随着满眼的金星“哇”地哭了起来。随后,浅草得意地爬上自己的小床甜美地睡去……打不完的大大小小的仗之后,林幻搬了家,浅草知道这个消息后“哇”地哭了,在他们的心里都留住对方的样子。
懵懂的爱情从神奇邂逅开始,长大后他们因为一次意外相遇了。林幻又见浅草伸出双臂……哪知道刚一靠近,伴随着顽皮的坏笑浅草飞起一腿。林幻一闪,瞬间抓住她小腿,可是浅草瞪起大眼睛,开始放电。最终就在他痴迷间,一个耳光抡了过来,“跆拳道加泰森!”林幻只能后退,最终倒在地上,而浅草仍旧像多年前那样不依不饶。
那天,当两人从地上站起时,林幻抱怨打轻了,打轻了,浅草依旧坏笑,随后又带着一团团让林幻身心失控的香气冲过来。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心说是死是活我他妈今儿认了。哪知道浅草像条充满活力的围巾缠在他身上。林幻不相信眼前,时刻准备着被眼前已长大的小女孩儿“放倒”,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遭遇的是甜蜜拥抱。“谁让你搬家不跟我说,写信也好啊!”林幻眨眨眼睛说:“我上小学才会写字。”
浅草站在一边偷看着林幻,他依然戒备状态。林幻也让目光悄悄地和浅草眼神重合,猛然意识彼此已真的长大。浅草变漂亮了,是他高中生活中最为美丽的女孩儿,不由得紧张。为了让自己发呆的嘴尽快闭上,也为隐藏不经意间的拥抱,两个人同时变得羞涩起来。再后来,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朝黄昏走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那天晚上,林幻和浅草在梦境的某个瞬间都听到了树叶的歌声……
美好的感情后来突然淡化,林幻根本无从判断浅草的情感波动,他所能承受的除了痛苦就是迷茫。林幻隐隐听到,浅草和美国回来学建筑的表哥好了,但一切始终无法得到证实。
林幻绝望,企图用自毁童贞来报复这段感情。这时期,“会长”出现了。
林幻身处中学处于被摘牌重组边缘,校园学习生活属非主流,放倒的素质教育大旗成了学生启蒙性解放的凶器。找不到解放道路的寂寞男同学,成立很多组织,最为响亮的是“兴黄会”。“黄”是色情文化的简称,凡会员每月必须上交精品A片,利用中午休息集体观看评测打分入库,会长必须常备A片一百张(精品),并引领会众审美。会长是个头发稀少的男孩儿,就是因为这个特点他被林幻学院的保安挡在大门外。
林幻试图用报复自己来报复浅草,他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会长。会长承诺,跟他混过,一定能乘风破浪于女性江湖!
会长喜欢冬天短裤夏天长裤,嘴上总说“看片儿学技术”。林幻想告别处男生涯,经常出没会长家向他讨教。会长也很专业地跟他讲述有关“角度、长度、频率”等技术问题,后来林幻自认为理论已经充实,便建议会长指导他实践。
七月下旬,北京逐渐进入一年中最热时期,白天地面吸收了太阳歇斯底里的照射,到了黄昏才开始慢慢地向空气中释放。林幻藏在家中,有时天闷得让蚊子都窒息了。因为那时初恋的浅草长久不曾出现,有传说她和美国来的建筑专业表哥“私奔了”,林幻顿时被处男的官称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晚上,林幻想去更远的地方走走,但是忘记时间,在车站犹豫地靠近一个穿超短裙的女人:“请问现在几点了?”“八百!”林幻差点蹦起来,他傻乎乎看着她,发现这个女人长着十七八岁少女的身材却搭配了一张四十岁面孔,两个人片刻的对视后便朝不同方向走去。但这一幕却燃起了他的希望,如果有此阅历,一定能战胜神秘的美国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