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止直接无视我这一声登徒子,调整了下姿势,往我这边挨得过来了点,捂胸道:“方才被你这么一扔,好像伤又重了点。”
“……”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先告起我的状了,我怒道,“你无事化作兔子诓我做什么?还……还占我便宜!这是为师之道么?”
“我何时占了你便宜?”他一副十分不解而又深受误解,无奈中透着无辜,无辜中透着无奈的表情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恼道:“你还问!方才你是往哪蹭了?!”我气呼呼地化了把团扇扇了扇微烫的脸。
“往哪蹭了?”他目露关怀之意。
“……”他这问的就好像他不知道似的!我总不能指着自个儿的胸脯说,喏,蹭的就是这里。哼,真是坏透了。我转过身子别过脸,懒得和他说话。
“你也知道,兔子的眼神不好使,也不知是蹭了哪里。”他柔言道:“若你生气,那我给你蹭回去便是了。”
……我不认为我蹭回来就是我讨了便宜,互相扯平了。
“生气了就告诉我你生气了,不开心了就告诉我你不开心了。什么事都放心里,我即便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想得是什么。你说是不是?”遥止叹道。
我不语,回头看见他目光真切,眉眼间尽是温柔,却也是心软下来。他说的不无道理,我有事从来都是喜欢放心里,生气了也尽是一声不吭的不理别人。从前与哥哥吵架,不搭理他好几天,都是他又哄又骗的将我安抚好。有心事也只有在娘亲身边时,她问起来才支支吾吾的与她诉说。
我停下手中的团扇,闷闷道:“你无故化成兔子骗我做什么?”
他似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只是希望你与我说说话。”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中有了笑意,“现在这样,你与我说话,我就很高兴。”
我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无形的东西慢慢融化,似夜明珠的柔光照进心里,暖暖的。
“天天看着你,又不能欺负你,实在憋得慌。”他补充道。
我一顿,手中的团扇一把拍了过去。
他也不躲,尽看着我笑。
我不再看他,怕自己又被那湛蓝的眸子给吸了去,心神不宁地转了个方向。
他轻轻地将我的身子掰过来,眼中在光晕下似漾了层水:“我不知你想起了多少往事,只是你有想问的,就一一问出来,好么?你这样不理我是要到什么时候?”
我沉默了会,许是这几天确实对他不理不睬得厉害,又自个儿想明白了很多,也便点了点头。寻思片刻,却也不知从何问起,只问道:“你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世?”
他下榻倒了杯茶递过来,回道:“我的徒弟我还认不出来么?那日司命星君的醉语我本并未在意,可后头你那冒冒失失傻傻呼呼的性子实在让人怀疑……”
我接过茶杯凶狠得看了他一眼。
他抿了口茶,轻咳一声继续道:“可你那单纯天真的性子实在熟悉得很,我便去鬼王那里查了魂魄的事,自然就知晓了。后来又听闻你受了伤,去翠山寻你,源方总是拦着我。”
那会儿因为娆玉我对他有误解,源方知道了不高兴就替我挡着遥止,我点点头道:“源方与我说过此事,他说回回找借口拦着你,你就走了。”
他点点头:“我确实就回去了。因为我知道你伤得无碍。”
“你那会看都没看到我,怎么就知道无碍了?”
“我看过的。”
“你千里眼啊?”
他端着茶杯挪到榻的另一头,回道:“待夜深人静,你睡着的时候,我潜入了你的闺房看了看。”
“……”我算是想起来了,怪不得那会老觉得梦中有人影在床前晃,我一把将团扇扔了过去,
“知道是闺房还乱潜!”
“徒儿的房间,看看也是无妨的。”他正色道。
徒儿两字倒是让我触到了心头事,我撩了撩衣袖,行至桌前续了杯茶,看了他一眼,沉思了会,把内心的想法倒腾了遍,说道:“徒儿从前不懂事,不该扰了师父的婚事,师父要娶妻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我被罚凡间后,师父也来寻我,念在师徒之情上,给了我个念想,尽管最后你并没有像说得那般来娶我,我也不甚感激。但仙凡本也就是不能有婚事这一说。如今要说我心里头不怨你,那是假的。可要说怨你,总归这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也心中了然。”
我顿了顿,看向遥止,他若有所思,紧抿着双唇,目光如同深井,邃不见底,也看不出是喜是忧。
我忽然明白,他说我凡事都放心里,可他何尝不是凡事都放心里。
从前我贪玩,在槐江山的离仑神宫与英招打了一架,打着打着他竟掳了我要给他当神宫夫人,我偷跑出来委屈地与师父告状,他只说以后不准贪玩。谁知他一声不响的将英招打得满地找牙,又将神宫的牌匾给拆了。可他回来后从未跟我说过此事,我听阿锦说了才知道。那会觉得,即便有天大的事,师父也会给我扛着。他也确实都自己默默地扛着,从不会诉说。
我想了想,从前的事并没有现在的事来得重要,我将茶杯搁在桌上继续道:“如今这婚事,如若是你的补偿,那就取消了也罢。”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我:“如果不是补偿呢?”
我先是一愣,再扪心问了问我自己,不是补偿,那他本不喜欢我又喜欢上了我是突然脑抽了么,便问:“不是补偿是什么?”
“喜欢。”他轻吐二字,直直地看着我。
我的心怦的一跳:“你……喜欢云弹歌的美貌?”
“……你觉得我这么肤浅?”他挑眉。
我愣怔之际,他猛地起身。只听“唰”的一声,一支匕首箭般飞到了门外。一个单薄的身影现了出来。
我警觉起身,走至遥止身旁,门口立了一位熟人,眼角那抹红即便是在黑夜,也格外惹眼。
“听了我们这么多闺房之话,是有什么感想么?”遥止看着水离不冷不热的语气道。
……我被闺房之话四个字震得晕头转向。
水离作了一个揖,神色有丝慌张,回道:“在下并非刻意打扰上神,只是有要事寻上神说话。”
“有要事偏生这个时候?”遥止凉凉看了他一眼。
“事出紧急,烦扰上神可否借一步说话?”水离瞟了我一眼,也就是意思是这话不方便我听到。
遥止将我拉至身后:“有事只管说。”
水离又看了我一眼,踌躇了会,终是说道:“请上神救娆玉一命!”
“她不是在塔内修行么?”遥止问。
“确实是在塔内修行,可如今却快要性命不保了。之前被取了半颗莲心身子已是不堪一击,而今在塔内又毒发,恐怕……”水离紧皱眉头。
“那天看她不是起色挺好的么?”我插了一句,想起她对我说的那些话,难不保又是什么手段。
水离看了眼遥止:“那日上仙本想到上神殿中请罪,可脸色实在苍白,女人家的心思,怕见着上神不妥,故服了一颗提颜丹,才显得脸色好些。”
我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你说的毒发是?”遥止问。
“上神还记得曾经失去全身仙力,被小巴蛇咬伤中毒,被娆玉上仙救了一命之事么?”水离问道。
“嗯。”遥止回。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遥止与我说过此事。
“实不相瞒,那日上神所中之毒,并非普通的巴蛇之毒,而是北荒沙沼泽里的剧毒巴蛇,当时上神已无仙力,中毒几个时辰便会丧命,娆玉上仙情急之下,将此毒过到了自己身上,凭她的仙力,还能克制上一段日子,娆玉上仙怕上神担心,便一直瞒了此事。可谓用心良苦。”水离条理有序的诉说道。
遥止的目光一沉。
水离继续道:“上仙在塔内修行,清餐寡汤,身子本就弱,而今连着毒也发了。王母娘娘已将她安置于宫内,可娆玉上仙不肯讲受伤和毒发的缘由,怕说出来王母娘娘怪罪到上神头上。如今她奄奄一息,却什么都不记挂,只惦记着见上神最后一面。”
遥止顿了半晌,抬眼对水离说道:“你且带我去。”
我不禁拽住了遥止的衣袖,心中莫名的尽是不安。
他转身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去去就回。”
随即,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黑夜中,我怔怔得立在还余留着兰芷清香的屋内,一阵空荡荡。
当夜,我收拾了行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翠山,本以为父母亲早已安睡,谁知他们还未歇息,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寻了半天源方也没寻着他,也没有哥哥的影子,问起来才知,源方已回了南禺山,哥哥不知去向。只是源方留了一封书信于我,可只有勿念两个字。
我想起那****送衣物来时的模样,终于知道为何他欲言又止得那么不寻常。娘亲说,此次他回去,便再也不回来了。
我心中难舍,从小到大都是他陪着我,周周到到的伺候和纵容我,他此去一回,如此突然,也不知凤族的人还会不会再欺负他。
我太久没见娘亲,像小时候那般在紫藤架下趴在她怀里,爹爹见我对他不亲,吃醋回屋子里去了。
我问娘亲是不是哥哥欺负他了。
娘亲说他俩确实吵了一架,看我担心的样子又说,凡事顺其自然,缘分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但也只是走到尽头而已,并非断了,让我安心。
娘亲柔柔地抚着我的长发,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跟上神闹别扭了?”
我摸了摸鼻子撒娇道:“你们就这么放心我一个女孩子家住在浮云殿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哼。”
说完娘亲和我皆是一愣,我想起了我的身世,可我并不准备与爹娘坦白,就这样一直下去挺好的,我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他们是我的宝贝父母亲,我们是一家人。
我慌忙转了个话题,琢磨琢磨问道:“娘亲,如果一个人从前不喜欢你,而如今又说喜欢你了,可以相信他吗?”
娘亲柔柔地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相不相信,得看他的表现。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你,他呀肯定恨不得天天将你擒在身边。”娘亲轻笑了一声,“从前你爹爹便是这样的。”
她又继续说:“如果是遥止上神,你该相信他。”
“为何?”我抬起头问,漫天的星星挂在天空中。
“娘亲看人不会错。”
这倒好,恐怕我娘亲都被遥止收买了。
我像从前那般恢复了在翠山的生活,悠闲而又充实,又有爹娘在身边,更觉得满足,也暂时假装忘了一些事。
虽然心里总会突然地空起来,像是有根神经忽然就闹腾,迷茫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每每这个时候我便去找事情做,种菜,浇花,摘果,下厨,忙到什么都不想。
我承认我很惦记遥止,我也曾希望他或许哪天就来翠山找我了。娘亲不是说么,喜欢一个人总希望一直待在她身边。
可连着十多日,杳无音讯,我脑中只剩下那晚他对我说的话,我去去就回。
我在夜晚的梦中时常会害怕,因为他去见的是娆玉,我没有把握。
而今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地害怕失去遥止。
我本需要时间理好从前的往事才想好好地对这门婚事做决定,可那晚他说他是因为喜欢我才与我定下婚事,我内心又燃起了希望,我本能地选择相信他。
我时常遥望山头,甚至偷偷地又跑到浮云殿看了看,空无一人。
渐渐的,我不再期待。因为他食言了。
十五这天,连个他的人影都没有,爹娘怕我伤心,只当假装没有这个事。从前因为素夭,他舍了徒弟,如今因为娆玉,他又舍了我。
我曾经以为既然失去过,那么再次失去时就不会心痛了。可原来,只要是喜欢的人,不管失去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我努力哼着小曲,恍惚记得菜园里的菜还没浇水,提水浇着菜,听到娘亲在旁轻叹说今天这里你已经浇第三次了。
我慌忙住了手,捏了捏太阳穴。
抬头看到山头飘来几个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待飘至屋前,只听一声厉吼:“罪人!你可知罪?!”
我茫然地怔在原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天兵天将,手中的花浇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