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阿桃眼尖瞅见我,将我领进去,我还入不得太华山,如今今非昔比,已是重兵把守。
本以为伏寒该是颓废不振的模样,没想到听阿桃说,他去调配老将忠臣,安抚伤兵,以免魔族趁乱动荡生事。
也是,经历了这么一场战争,仙魔皆是大伤元气,失了魔帝之首,难免会有余震,若伏寒掌控不好,必然会出事。
那日,我疯了般杀了水离,疯了般抱着一动不动的遥止赶往仙医阁,只记得一个玄衣的身影一直护着我安全离开,那人却是伏寒,我已记不得他是何样的目光看着我。
仙医阁的老医都说遥止已经仙去了,我死活不信,还劝我将遥止放下,不如赶紧回头参战,为三界出力。
我心中好笑,我为何要为三界出力,我爱的人就因为三界才弄成这般模样,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天下苍生,仁德道义,与我何干,我只要我的遥止好好活着。
我自私么?我当然自私,又有谁不自私。
我忍着悲痛将遥止抱往永寂谷,我不相信他死了,我难以相信,我盼望着奇迹,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
待我终于清醒了,银狮才告知,他知道遥止这一战凶多吉少,便与白衡千思万想,得出一个法子。那就是借助佛主的金钵罩住魔煞,将其度化。
可佛主禅定,不可纷扰,连天帝也见不着面,更何况是普通神仙。
千辛万苦,机缘巧合下,白衡竟借来了,可来时已晚。银狮那天与我说让我再等等,本想等一切顺利雨过天晴后,让遥止与我解释。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他们来时,已是生死相隔。
魔帝被禁于金钵下度化魔煞,但魔煞已入了他的躯壳,甚至他的心,这一番定是痛苦煎熬,熬不熬得过全看造化。
好在这场大战结束了,没有像从前那般惨重,可对我而言,只有惨重。
我看着花瓶里的九里香,思绪涌动,如今我已是清醒的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必须做什么。
眼观这房间,竟还是一尘不染,不曾改变。
我坐立不安地开始踱步,我要快点见到伏寒。每每我欲出门去寻他,阿桃总是将我拦着,说外头不安定,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至华灯初上,不知不觉间,门口已立着一个玄衣黑影,冰冷的脸庞难掩憔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目中漾着微动的月光,流转不定。
“我有一事相求。”我开门见山。
他望了我许久,却问道:“你恨我么?”
我愣了一愣,点了点头,须臾,又摇了摇头。
我是该恨他,他那一剑是致命的,他为了他父亲。可我又恨不起来,我的命是他给的,他从没害过谁,从没做过违背道义的事,他即便是想勉强我也是勉强得那么无力。即便遥止伤在他手里,他也是逼不得已。
若说要恨,我恨水离,也恨娆玉,可对伏寒,我无法恨。
“我不能让任何人杀了我父亲。”他收回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目光变得虚缥。
“我有一事相求。”我没有时间与他纠结这个问题。
他闭上双眼沉默,再望向我时,紧抿的唇角微微一动:“双魂引?”
我直直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我要救遥止。”我上前补充道,“我知道我欠了你人情,可这次,我必须求你,求你应了我。”
他冷哼一声道:“他从前负了你。”
我摇头:“他从没负过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不语,透着冷月般的目光看向我:“若我不给呢?”
我低下眼眸:“若不给,哪怕把太华山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抢过来。”我一点都不势单力薄,我有哥哥,有银狮,有白衡。
他竟笑了笑:“我以为若我不给,你便要随他去。”
我看着他,微微苦笑:“我若随他去了,我就看不见他了。我活着,还能日日见着他,我可没那么傻。”
他敛了笑容,依旧是往常的冰山脸,带着一丝捉摸不透:“你既然要,那便拿去吧。”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
“不过,给你之前,陪我喝一杯吧。”他缓缓地转了个身,“我去拿壶好酒来。”丝毫不容别人拒绝的姿态。
我思索了一番,于桌前坐定,心中虽焦急,但只要能拿到双魂引,喝杯酒又算什么。
他这一走,稍显慢久,总算提着一壶酒来,竟是一壶青釉龙案双口壶,听说凡间的人都是拿此用来陷害别人用的。一口有毒,一口无毒这种手段。
伏寒许是看我一脸疑惑的表情,问道:“怕我对你下毒?”
我盯着他道:“不,你不会害我。”
他的眼神竟有了暖意,可只一瞬,又露了丝哀伤,话锋转到了别处,说道:“我爹从小对我严厉,
身为高高在上的魔帝,却从来不让我喊他父君,他说爹爹更亲切,我娘死了许多年,他也不曾再娶。许是我遗传了他这性子,才会对你……”他顿住颓然一笑,“你可知,当年我爹为何入了魔族么?”
我一手托腮:“听说魔族的姑娘不仅漂亮,还媚人,腰肢细如柳,舞动起来婀娜撩人,在榻上更是柔肢如绵……”
他轻咳一声,打断了我,果不其然,即便透着微弱的月光,也能看出他微微泛红的双颊。
“你啊你。”他无奈看我。
“怎么,那戏折子里都是这么写的,我只不过背了几句而已。”也许是因为他答应了我,我觉得有了希望,也知道开玩笑了。我淡然地看着他,“你该是知道的,我最喜看别人的窘态。”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闷声不屑的表示不满,而是勾起唇看了我许久,眼中渐渐退去了一层郁气,继续说道:“当年我爹也是一名颇被器重的神将,可谁想神魔大战后便一直有隐疾,胸口时常疼痛,我爹觉得不对劲。想来你也知道了,那是因为半颗魔煞之心入了我爹的身躯。我爹将此事禀报给天帝,你知道天帝怎么说么?”
“怎么说?”
“他先是一番大道理,什么为了三界太平,该牺牲的总归要牺牲。可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暗示我爹等时机成熟,心魔肉躯一体后,哪怕自尽也要将魔煞给神魂肉一并扼杀掉。这意味着,让我爹自觉地自我毁灭,或者让我爹等着被毁灭。若不是那时将我爹杀了也无用,魔煞还会转移,说不定他早将我爹杀了也说不定。”他的眸子冷如幽月,“众人都道我爹因贪念高位堕入魔族,却不知我爹用心良苦。当初他身上的仙力已难以抵制魔煞之气,只有以魔制魔,用最强大的魔气控制魔煞,才能得到各方一时的平安。可这世上,除了天帝,又有谁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天帝只不过是不动声色的置着一副他必胜的棋罢了。”
我略微惊讶之余,也感慨这世上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深因的,看着好的实则坏,看着坏的实则好,也许根本就没有好坏之分。遥止又何尝不是天帝的一枚棋子。我抬眸回道:“王者若不冷酷,又怎能平定这四荒三界。”
“所以,王者都该身不由已?”他竟笑了笑,“若我要平定这魔界,我便要娶荒魔之女,你觉得,我是娶还是不该娶?”
据我所知,荒魔是魔族的祖宗之一,难得生了个宝贝女儿,若伏寒娶了去,倒也是门当户对,可谓强强联合,我回着:“那么,该恭喜你,敬你一杯才是。”欲提起酒壶给他斟酒,却被他按下。
“还不到时候。”他似乎敛了一丝苦涩,“我曾经以为我比遥止先遇到你,先在你身旁日日夜夜地待着,你总会看到我。可谁知,他比我早了那么久。早在我不认识你之前,便有着难以剪断的牵连。”
我低头沉默,许久,抬首凝着他:“这不是早不早,迟不迟的问题。即便我最先遇到了你,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他摩挲着酒壶的手一顿,看着我:“你说得这么直接,让我很想试试逆天术,将时光退回到你不认识遥止之前,看看你到底是否会喜欢上我还是不会。”
他这么说让我很忧愁,我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命运这个事我无法预知,我也无法知道。若我回答说不知道,他真来个逆天术,天下苍生就要受苦了。
我望着他绽出一个笑来:“三界那么多漂亮姑娘,何必吊在我这朵不明来历的花上。”
“三界那么多翩翩公子,你又何必独认遥止?”他反问。
我略略头疼,今晚伏寒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口才着实进步不少,我看了他一眼回道:“生是他的妻,死是他的鬼妻。”
“做鬼也不放过他?”他隐笑看了我许久,终于拿起酒杯给我倒了一杯,说道:“用同生蛊将你绑在我身边,或许可以日久生情什么的,但是,这种事,对你来说,是不会发生也不会存在的,对么?”
“对。”
“如果死的人是我,不是遥止,你也根本不会管我,甚至不会来看我一眼,对么?”
“对。但是应该会在你坟上撒把土。”
他握着酒杯,目光穿过酒中散发的氤氲冷气,道了一声:“那么,还得多谢你了。”举袖将酒一饮而尽。
我也一口饮尽,竟是冰酒,还透着一股腥味,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酒?”
他起身背手而立,瞥了我一眼回道:“这是我的心头血。”说完踱步离去。
我正愣怔着为何他要给我喝他的心头血,他又回来了,手中一个红木盒,递给我:“拿去吧。”
我准备接过一时,却传来阿桃的声音,听着十分激动:“少主,这双魂引给不得啊,马上就是祭典了,你这么……”
这后头的话还没说完,被伏寒的一眼给扫了回去,又跟我交待了一番。
我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手接过,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听到他背后一声:“同生蛊已经解了。”
我一顿,明白过来了,想起北荒昏迷之时曾喝过差不多味道的东西,原来那心头血是下蛊解蛊用的,回头道了一声:“多谢。”
再走出几步,想想又回头道:“今后记得对你夫人多笑笑。”
他一愣:“为何?”
“因为啊,你笑起来好生英俊。”我捂嘴笑着,看了他一眼,告别道:“那么,再见。”
他又是一愣,缓缓道:“再见?那,再会吧。”
我携着双魂引火燎火急地赶至玉龙山,将木盒打开,是一对圆形的碧色物体,倒像是宝石。
我引了遥止的血滴于其上,那圆形物体竟发出荧光来。那荧光融融交错,噼啪一声火花后,化出一抹微弱的魂魄来。
我如获至宝,只觉得从未如此惊喜过,看着那一抹游丝般的魂魄,激动地颤着手,鼻头倒是一酸,
不久以后,也许要很久以后,几十年,几百年,哪怕几千年,我就能看到遥止了。
自那以后,我日夜守着,只觉得这寒冬也不那么冷了,饭菜也勉强能入口,一日比一日进食得多了,也是银狮那个混蛋,说什么遥止偏好丰腴的,非要让我多吃点多吃点。
可我就这么点出息,这句话就印脑际里了,我怎么说也得要丰腴点才行。
日子一天天过着,我有时觉得时间慢,有时也觉得时间快。想象过无数遍,遥止醒来的场景,我该穿什么衣裳,我该梳什么发式,该说什么话才好。不管怎样,我要他醒来第一个便见到我。
可这一切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
爹娘急急寻我来时,我正折了一支清梅往花瓶里插去,却听见娘亲近乎哽咽的声音道:“你哥哥他出事了……他……他被天帝关进水牢了。”
我猛地一惊,折断了花枝,水牢是酷刑,普通神仙也支撑不了多少天,怎么哥哥被关进去了。
我慌忙问怎么回事。
娘亲已是老泪众横,吞吐许久,才回道:“说是,你哥哥他……对女仙意图不轨,趁着人家沐浴,私入偷窥,强行未遂。当场被天兵所抓,天帝一怒之下,就将他关进了水牢。”
我心觉此事荒唐得很,直问道:“那女仙是谁?”
娘亲难以置信地摇头:“造孽啊造孽,那女仙便是娆玉上仙。”
娆玉?竟是娆玉。我心中燃起一股怒火,攥紧了拳头,冲出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