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身影在人潮中穿梭,那是一拢浅蓝锦衣,外头一抹紫纱衣轻罩着的挺拔身影,晃了我的眼睛,也晃了我的心。
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若有似无的兰芷香,我焦急地挤在人群中,恨不得一道仙力劈开所有人,只可惜我是个凡人。
眼瞧着他上了一辆马车,我窜出人潮,撩起裙摆,往马车离开的方向奔去。
马车稳稳行驶着,速度倒也不快,可我还是跟得十分吃力,不一会儿,已是汗儿淋漓。
他们说远在天涯,近在咫尺,本应是远在天边的人,如今或许就在近处,就好比现在,我只想看一眼,看一眼车厢内的人是不是遥止。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跟前,确实犹如梦幻。那一刹那的对视,恍若空幻虚无的梦境,我甚至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可又觉得,就是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也要再看一眼。
我从没奔过那么多路,只觉得一路落叶纷纷,秋风微扫,在我眼前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缱绻,而天边,是火红的落日残霞。
这落日,这晚霞,这落叶,多美好的意境,那戏折子不都是写着,偶然间,才子一把玉扇抵开车帘,瞥见了追着马车的姑娘,立喊停马,怜香惜玉地将姑娘扶上马车,自是一番温言软语。这戏也就开始了。
可惜此刻我长发凌乱,气喘吁吁,面目也倒是有可能很狰狞,那马车里的人别说挑开车帘,简直毫无动静,可见,这戏折子万万信不得。
马车越驶越远,我已经力不从心,却见马车在一处红楼前停下,我拭了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几口气儿,攀上前去。
那紫色身影已了下马车,俊逸的背影匆匆入了楼去。而我被挡在了门口,却是两个衣着单薄的姑娘家。
“哎呀,此地不欢迎姑娘家。”粉香味扑了我一鼻,那姑娘的朱红稠帕往我眼前晃了晃,媚眼如丝笑看着我。
我茫然问道:“那公子是谁?方才那公子是谁?”
媚眼姑娘痴笑了一声:“那是苏家公子,可是个稀罕人物。莫不是你看上他了?哈哈,也是,爱慕他的姑娘多得是。本以为他……”她顿住稠帕捂唇独自笑了会,“谁想终究是个男人,男人嘛都爱到我们这儿来呢。”
听到这几句,我浑身一个激灵,回神后退几步,往牌匾上一瞅,赫然的三个大字,春香楼。
这……这……不是青楼么。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犹如遭受重击,怔在原地。
那姑娘的笑语响在耳旁:“姑娘家的得注意仪态,你看你这衣裙和发式,乱得很。”她竟拉了我的手,“不如我给你打扮打扮如何?”
这话说得就好似她的仪态堪比母仪天下似的,我抽出手,心中冒了一团火,愤愤地转身离开。
此人竟进了这种烟花之地,才不是遥止,定然不是遥止,可心里这口气是着着实实落下了。
这晚上,连饭也未尝一口,只坐在院子里发呆。夜空几颗零散的孤星,像是哪个神仙抓了一把夜明珠胡乱撒上的,风有点寒。
黑暗中一道闪光,踏云驾雾地腾出个身影来,水蓝袍子十分飘逸。
银狮急急地降至我跟前,端起茶杯一喝见底,道:“弹歌啊,我有急事找你。”
我正欲回答,夜空又腾出了个翩翩身影来,清丽可人的脸庞对着我嫣然一笑,飘至银狮身旁,换了副脸,劈头盖脸地问:“今个你喂我家碧邪没有?”
我默默地倒了杯茶,虽说我已经习惯银狮和苏樱的突然出现,可能不能回回不要这么突然,非得在这黑夜里化出两个大活人么。我暗自叹了口气。
银狮柔眼一望:“喂了啊。溜到玉龙山喂了个饱。”
说起碧邪,我倒想起来了,它是苏樱的坐骑,一头白狮,看着凶猛,口味却十分小清新,爱吃各种鲜花。
如果你在天界,三天两头看见一个神仙牵着一头白狮觅食,还时不时地装可怜要采你们家花园里的鲜花,请断然拒绝他。因为那个人就是懒惰的银狮,不愿给溜远地儿,只就近找吃食,结果家里头有花园的神仙都不大待见他。
我只是觉得苏樱养一头白狮实在无必要,直接天天溜银狮便可,溜着雪狐,时不时地鞭策下,还能当坐骑,紧要关头还能耍剑,可谓一举三得。
“那它今日吃什么了,你汇报汇报。”苏樱睁着双水灵灵的眼,看着银狮。
银狮这一时竟忘了回,看得痴了会,苏樱粉了一张脸,捶了他一拳。
我觉得,他们肯定是故意的,老过来秀恩爱,我忽然头有点疼。
银狮嘿嘿一笑:“我才发现,那冰宫跟前竟长满了雪莲,都被碧邪吞肚子里去了。它吃得可饱。”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你说的是哪个冰宫?”
“就之前那个冰宫啊。”
我的手又是一抖,看来娆玉是醒不过来了,不禁念道:“恶有恶报,因果轮回。阿弥陀佛。”
“你不是找弹歌妹妹有急事么?”苏樱提醒着。
银狮一拍脑袋,急忙说道:“你可知天帝那老狐狸做了什么事么?”
我头一回听见老狐狸喊别人老狐狸,也觉得新鲜,笑问道:“怎么了?”
他先是支吾了会,才说道:“其实,有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你。”
我心中一紧:“你且说。”
“我们也是怕你伤心,才一直瞒着没告知你。其实,遥止他早就醒过来了。”银狮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停了停。
我的手一顿,心跳莫名就快了起来,缓了半天才道:“那他……还好么?”
银狮见我不是那么激动,才继续道:“可他一醒过来就不见了人影。那时我焦急如焚,却有天帝口传下来,说遥止体弱,已去观音山闭关。我当时也就信了。时常去那闭关的洞前,与遥止说话。想着出关了与他好好谈谈。”
他摇头皱着眉,“今日我又去了那里,谁知那观音山的石神看我来得勤,便与我搭话,说我与陆压道人的交情可真是深厚,如此关心他的修炼。我笑说我是来与遥止上神说说话的,怕他寂寞。那石神奇怪道,这里只有一个陆压道人在闭关,并没见过遥止上神,问我是不是搞错了。我直接懵了,便问此事是否属实。他说千真万确,他是观音山的石神,从未离开过此地,谁在这闭关修炼,最清楚不过了。”
“那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天帝又骗你说他在那里修炼?”听到此处我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失踪了,他才刚恢复魂魄,身子弱,可不得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银狮脸露愠色:“还不是天帝那老狐狸捣的浆糊!我寻了白衡过去问,才知,我那老窝前天帝早暗中派人候着了,遥止一醒,便将他接了过去。可谁知遥止那个家伙,以往的记忆都记得牢着呢。”
“他还记得我?”我忍不住打岔道。
“别急别急,你且听我说。正因为他记着你,又从天帝口中知道你下凡的消息,便毅然请求下凡。你也知道,天帝哪里肯啊。一则这亲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他舍不得,二则遥止这身子金贵的很,日后说不定大有用处,他自然是不肯的。可又怕遥止过激,做出如从前跳堕仙台般的事情来,便允了他一个条件。”银狮顾不得喝口茶一一道来。
“什么条件?”我悬了一颗心问道,心中又觉得甚是感激,还有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甜意,遥止竟记得我,不仅记得我,还要来找我,光听听,我便觉得挺高兴。
“天帝允了他在凡间二十七年的时间,若在这二十七年内,他没有喜欢上你,那么,他便要如约返回天庭,从此不再提及你的事情。而最狠之处是,在他下凡之前,必须剥夺他所有的记忆。”银狮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如果我们早知道此事,或许就帮上你的忙了,可谁知那天帝当日便对遥止施了令,下了凡,且守口如瓶,谁人都不知内情,这些年也就白白浪费了。哎。”
我愤然之际,那边的苏樱已是拍案而起道:“这天帝当真可恶!凭什么拆散鸳鸯。”
我思索着慌忙问道:“遥止在凡间还有多少时间?”
银狮拿三个手指比了比:“三个月。”
我倒抽了一口气,三个月,才三个月。若不是银狮发觉此事,我们全被天帝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我禁不住也拍案而起,愤愤道:“若早知此事,遥止在凡间一出生,我便抢过来,养着他,直到他长大,我就不信我们不能在一起。”
银狮看我一眼:“你想摧残幼苗,口味真重。”
“……人家着急啊。这一别,就真是永别了。”说完不由得一阵委屈。
“咱们还有三个月时间,为今之计,便是好好利用这三个月。我帮你打听过了,遥止投了县城里的富商苏家,你且去会一会罢。”银狮正色道。
我猛地想起,这么说来,今日看到的果然就是遥止了,不觉又是激动又是气闷,黯然道:“实不相瞒,今日我见着他了。起初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听你一番言语,才知,确是遥止,苏家苏公子。可他……可他……”我难以启齿,“我今日看见他竟进了青楼。”
银狮身子一顿,小心翼翼地替我续了杯茶,咳了一声道:“男人嘛,无妨。这也有助于增长他以后的闺房之术嘛。”
我和苏樱几乎异口同声地呸了他一口。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其实吧,人生在世,难得红颜知己。再者遥止的身材容貌学识,爱慕他的姑娘多也是正常的,说明他魅力了得。所以,你日后要是嫁了过去,即便是妾室,也千万不要生气。”
我手一抖:“你说什么?妾室?”
“咳。听闻苏公子风流倜傥,已娶了两房。所以……”银狮面露难色。
“啪”一声,杯子落地,只觉眼前黑暗一片,我扶墙道:“给我找口井,我要跳。”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苏樱直接往银狮的脑门拍了一记,转身对着我道:“弹歌妹妹,你别听他的,他弄错了。他口中说的是苏家的大公子,苏家还有个二公子,二公子才是遥止。不风流,也未娶妻。”
我突地松了口气,只觉眼前一片光明。
苏樱继续道:“这凡间的事,还是我打听得清楚。都说苏二公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论才论貌都是天下难得。可二十有七了,还未娶妻,甚至连走得近的姑娘家都不曾有过。继而流言四起,都说他不爱佳人爱俊郎,只道他有难言之隐。”
听到他连个走得近的姑娘家都没有,不禁喜从心来,觉得人生处处是希望,连院里头那几朵野花也看着格外好看,沉思片刻后,又困惑道:“既然是洁身自好之人,为何去了青楼那种地方。”
苏樱美目巧笑道:“我打听得清清楚楚。苏二公子的爹爹眼看着流言越演越烈,便想了个法子。买了春香楼的头牌花魁赠与自己儿子春宵一夜,以打破这个流言,也好让他儿子开开窍。今日他若去了春香楼,恐是跟花魁的事有关。”
“春宵一夜!!?”我的心似有猫挠,不自在的很,捏起步子踱来踱去的,“不行。我要去阻止!”
在旁的银狮露出一抹邪笑道:“为今之计,那就只有调包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