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马架子里边充满了欢乐,陈老太太和儿媳妇把一大锅狼肉炖得喷香,又熟又烂,那美味在马架中飘来荡去。陈老太太说大利,把那几个老光棍也叫来,让他们也尝个鲜。”“老太太,不用叫啦,我们自己就来了。”说话的就是那边马架子里边的三个光棍,他们提着一纸箱酒过来了。陈老汉笑着说:“不用拿酒来嘛,我家都有。”其中一个说:“光棍有家也算无家,凑在一起乐乐和和,一人吃饱狗都喂啦。没儿没女毫无牵挂,要抓劳工蹬腿撒丫,游荡全国走遍天涯。”陈老汉说快进来,炕上坐。我这里有一位远方的亲戚,是李怀的侄女,叫李媛媛。孩子小,别让你们这些吃生肉的野蛮人给吓着。”媛媛欠身道:“几位叔叔请坐!”这三个黝黑健壮的庄稼汉,抬头瞧见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一个一个成了呆鹅,B艮直口钝、言语不清,三人显得十二分的拘谨,挤在炕沿边坐下o陈老太太说:“媛媛,这就是我们全屯人,现在到齐了。这三个野猪也曾是有妻有女之辈,没想到落得这般光景。大家唠会嗑,饭就好了。”牛铁锤说听一听这三位的名字,就够一盘菜啦。这个黑脸胖子叫倪一巧,他的老婆叫秀丽。长脸稍白的叫夏仁,他的媳妇叫陈懿。那个愣头愣脑的叫郭古,是一个先天光棍。”说得大家一阵笑,连媛媛都哧哧笑出声来。李忠抽着烟说这叫泥鳅、虾仁、炒蟋蟀,哪有这种菜。”陈老太太说快摆桌子,喝酒,吃狼肉。这时候吃狼肉可是大补的。这地方冷,就得喝酒吃肉,大家要多吃一些。李忠是个打猎能手,野兔、野羊、山鸡、野猪,黑瞎子都打过,下围子、下套子、挖陷阱,方法多了。”牛铁锤不服气地说他是啥呀,老兵痞。”李忠冷笑着说我就是兵痞!”说着,一把把牛铁锤的酒杯夺过来说:“我就是请他吃肉,不让他喝酒,一会儿就馋死啦,这个烂嘴丫子的。”香香把两盘烂熟的狼肉端上桌子,把碗筷,蒜泥、盐面、大葱摆放停当。倪一巧笑嘻嘻地对牛铁锤说对!咱不让他拿杯子喝,让他对瓶吹。”说着递过一瓶老白干。这群庄稼汉又猜拳行令地喝了起来。陈老太太对儿媳妇说香香,另置一桌,把我做好的蘑菇炖小鸡端上来,不给他们吃,再端上一盘狼肉来,也提上一瓶酒来,咱们娘仨也好好地喝两口。”香香按着婆婆的吩咐,端来一大盘狼肉,一大碗小鸡炖蘑菇。也给那些爷们端去一碗鸡肉。碗筷和调料样样齐全,香香斟了三杯酒,举起一杯酒来说:“敬老妈福体康健,祝小妹早结良缘。”三人一饮而干,媛媛斟了三杯,举起酒杯说借花献佛,聊表寸心,遇难之人能得到你们这等关心和照顾,大恩没齿不忘,祝你们身体健康,全家幸福美满。”三人又把酒喝了下去。陈老太太说不说这话,咱们就是一家人,媛媛先尝一尝我这小鸡炖蘑菇怎么样。”媛媛吃了几口说哎哟!这小鸡炖蘑菇大婶做得可真香,又嫩又香,味道醇厚。”香香和媛媛吃得正香,陈老太太给媛媛扯了一大块狼肉说:“媛媛,吃狼肉,狼肉好吃着哩,我老了,牙口不好,你们多吃些,我心里就髙兴。”一句话又扯起了媛媛的心事,她想起了妈妈、弟弟和小妹妹。媛媛的妈妈看到孩子们吃东西时,也是这句话。她又联想到志成,她强忍着的眼泪又滚落下来。陈老太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媛媛姑娘千里迢迢来寻亲,落了个空,心里得多么难受,她对儿媳妇说:“等雪晴了,香香带媛媛到婶婶的坟头上看一看,烧烧纸钱。过两天我安排爬犁送你去安达,坐火车回去吧。你叔叔走时也有话,如果在牡丹江混不下去就再回来,这里有地种啊,庄稼人不就靠地吗。为什么那些老光棍不走?就是守着那份地啊。别看吃住窝嚢,各家手头都有些钱和足够的粮食。”香香点着头说:“我们家的粮食都够吃两年了,虽然鬼子弄去不少,我们种的地多啊,收的多,剩的也多;加上人口少。”媛援说:“这些光棍也得娶个媳妇啊。”陈老太太说广就是鬼子来这么几年,就被整死一半人,加上病死的,谁把丫头往这儿送?就说李忠媳妇吧,那个老营长一次打仗死了,小媳妇又跑回来和李忠过日子。小两口都很勤快,三年时间,开了二十多亩土地,还盖了三间房子,听说小媳妇也有了身孕。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白天来了十几个鬼子把他媳妇抢走了,没了音信,不知死活。李忠哭得死去活来,投塘自杀,大家救了过来。倪一巧的媳妇秀丽,人长得水灵,也是那一次被鬼子糟蹋后,羞愧难当,投塘自承了。说起来都是可怜人。”陈老太太经过的事儿太多了,她像一位久经沧桑的老妈妈非常了解媛媛的心理,媛媛的心里也逐渐平静了些。
大雪足足地下了三天,香香带着媛媛冒着大雪去婶娘坟上祭奠一番,回来后她就提出要回家去。陈老汉说:“明天一早用爬犁送你,三十多里路,荒郊野地,一场大雪,周围是渺无人烟,路也确实难行,还有野兽出没,就怕起风,迷了方向,那就麻烦大了。哎呀!留不住,那就走吧。”
陈老汉一早就把爬犁弄好,爬犁上铺了几捆秫秸,放上两张厚厚的毛毡,把一把钢刀放入了毛毡中间。陈大利把一床大棉被子扔在了爬犁上。媛媛又把狗皮帽子、羊皮大祆、大毡鞋穿戴停当。陈老汉是经常在雪地里行走之人,带有干粮水壶。全村人都出来为媛媛送行。陈老汉对媛媛说:“孩子,坐好啦,一会儿就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别把耳朵和鼻子冻坏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没了鼻子和耳朵,那多难看,没人要啦!媛媛,这个拉爬犁的大青骡子还是你老叔送给我的,说是留个纪念,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陈老太太嘱咐着媛嫒,不要害怕,一路上要把包裹看好,回去给你妈问个好!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来这里串门。”媛媛只说了一声“嗯哪!”满面挂着泪花。只听陈老汉“驾!”那骡子愣了一下就跑了起来。突然,一个穿着老羊皮袄、头戴狐皮帽子、手中提着镐把的人,爬上爬犁坐在了媛媛的身旁。来人大声对陈老汉说大哥,我也送送,这一路不太安全!”陈老汉头也不回地说好嘞,是有危险。”媛媛侧过脸一看是牛铁键叔叔,说了声:“大叔,可真麻烦您啦,谢谢。”牛铁锤说:“你们两人走路我不放心,虽然大白天,一会儿起风了也难说。雪地里最可怕的是狼群,狼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凶恶,每年都发生几起狼吃人的事件。狼这坏东西很有灵性,呼爹叫娘成帮结队。下了几天雪,冰封大地,狼什么也吃不上,饿红了眼睛,饿狼出山,见啥吃啥。要在狼群中间有一狈那就更坏了,真是狼狈为奸,一群狼都听狈的指挥,狼就成了敢死队啦,机枪扫射都不怕,前边死了,后边又继续上来,真是前彳卜后继,不顾死活,蜂拥而上。狼群有狈,变幻莫测,无法捉摸。妈的!李忠打死的那条狼,剖开肚子里边只瞧见两个黄豆瓣,你说狼饿到了什么程度?媛媛,把你安全地送回去,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也顺便买些年货。”媛媛听了牛铁锤一番话,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小声地央求道:“牛大叔,咱不说狼和狈行吗?”牛铁锤说:“好!咱说过年吧……”一提马上快过年了,媛媛又想起了志成:不知志成今在何方……又悄悄地流出泪来。
那青灰色的大骡子在雪地里轻松地拉着爬犁,两个小时后,爬犁跑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真是:茫茫大地天色灰,乡村难见雪成堆,只瞧炊烟雪中起,几处马架颤巍巍。苍茫一片无人际,雪压松枝把头低。路边几棵杨柳树,各诉凄惨把泪滴。骡拉爬犁向前奔,荆棘乱石更崎岖。前边出现几座小山岗,山岗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松柏树,从山岗上向下延伸着落了叶的灌木丛。陈老汉老远就瞧见在树林中有几个黑点在那活动。他惊恐地回过头去对牛铁锤说:“八成那边有狼,小心!”牛铁锤说:“我也看见了,只要不向咱这边追赶来就不怕。”媛媛也听到了吃惊地问大叔,有狼?在什么地方?”牛铁锤说好像在树林子那边。不怕,有我们哪!”这时又刮起了小北风,吹起了浮雪,天又显得昏暗起来。那些黑点像游魂野鬼一样旋风似的向这边移来,越来越近。陈老汉一边猛抽骡子一边喊铁锤!真是狼群冲过来了,操家伙,作好打狼的准备!”牛铁锤从爬犁上提起镐把,作好了应战的准备。媛媛在皮袄里听到狼群过来了,已经吓得惶恐不安,她悄悄地从皮袄中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也看见了七八只狼向这里跑来,吓得面色蜡白。牛铁锤说广媛媛把头蒙好,别冻坏了,不要害怕,有我们哪!”一瞬间,那七八条野狼张着大嘴,伸着血红的舌头,飞也似的向爬犁冲了过来,虎视眈眈,要扑食拉爬犁的大青骡子和爬犁上坐着的人。陈老汉手中的鞭子狠抽大青骡子的屁股,那大青骡子也通人性,一阵狂奔,与狼群拉开一段距离,刚松了一口气,那狼群又撵了过来,而且数量好像有所增加。陈老汉连喊带叫,急催大青骡子拉着爬犁飞跑在茫茫的雪地里,溅起的雪花有一丈多高。慌乱中也辨不出东南西北,爬犁与狼群赛跑,那个狼群头目,不时地对天嚎叫,呼喊同伴,狼群越集越多,眼看着那头青骡子喘着粗气难以坚持,真是:出生三日死了娘,雪上加霜更凄凉。饿狼食人瞬间亡,不留肝胆一寸肠。只听大青骡子嘶叫一声,那爬犁和人一起跌进了一个一丈多深、三丈多宽的大坑中,好在坑里有半坑的雪和树叶,人和骡子都没有受伤。牛铁锤爬了起来扶起媛媛说没摔伤吧?”媛媛说没有!大叔,我太害怕了!”说着落下了眼泪。牛铁锤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扎在腰里。紧跟着我,看来有一场血战,这群该死的野狼。”说着他把大镐把紧紧地握在手里作好了战斗的准备。陈老汉毫无惧色,他把媛媛的大包裹斜挎在肩膀上,从爬犁上抽出一把三尺多长、寒光闪闪的大刀来,握在右手里,左手从怀中掏出一瓶白酒来,咬开盖咕咚咚喝下半瓶,递给铁锤说:“铁锤!喝下去,就看咱们兄弟这一战啦,咱们两个喂狼也就算啦,可惜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牛铁键接过酒,一扬脖子灌了进去,笑笑说吃了这么多年髙粱米干饭,打日本鬼子不行,打几条毛狼不在话下,大哥瞧着吧!”那头青骡子也拼了老命拉着爬犁向坑外冲,冲了几次都滚了下来。那头青骡子眼巴巴瞧着野狼也是腰软蹄颤,屎尿并出。这时,二十多条野狼团团把大坑围住,个个凶相毕露,显现出残忍凶恶的习性,张着大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伸着流涎的舌头作好了一切俯冲吃人的准备,瞪着血红的眼睛贪梦地瞧着媛媛。媛援不敢正视,斜眼一瞧,唬得魂飞魄散,骨软筋麻,摇摇摆摆,无了支撑,她已两眼发直,无泪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