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牛铁锤把刘志成叫来,让到热炕上坐好,与两位客人相见。牛铁锤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身体魁梧的壮汉,是远近闻名的好猎手,刘明生大哥,是绥中县刘家屯人。这位瘦髙个是他的表弟王飞,昨天才从家乡来。”刘志成说都是家乡人,千里他乡遇故知。我是兴城县大杨树屯的,我叫刘志成。”刘明生笑着说哎哟!大杨树屯,离我们家三十多里路,还有我们的一个远房舅舅叫黄观书,现在还健在吧?”刘志成说:“活得好得很,一天是算命占卦成了半仙了,迟皁是羽化成仙,一丝不挂飘然去,脱胎换骨到灵山。”说得大家都笑了。这时,陈老汉带着儿子、儿媳妇,后边跟着李忠也来到牛铁锤家。陈老汉一进门就喊:“听说刘明山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了,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着进到屋里。刘明山赶紧从炕上下来,陈老汉看见了刘明山,全身开始籲抖,一把抱住老泪纵横起来。刘明山一弯腰就把陈老汉轻轻地放到热炕上,笑着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老狗熊把你吃了,早就一泡屎拉出去了。”陈老汉郑重其事地说:“大利、大利媳妇,这就是给你们说的把我从狗熊嘴里救出来的人,快跪下替我磕头!”大利和媳妇双双跪下给刘明山磕头,刘明山赶紧说道:“王飞,快快扶起,这是折煞我了。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快快请起。”陈老汉说:“这是我的二儿子大利,这个小女子是他媳妇。要不是刘明山大侄相救,老夫命已休矣。”陈大利和媳妇说了好多感谢之言。牛铁锤说:“不要说那大狗熊,就那二十几条饿狼咱也对付不了,刘志成,就你那又脆又嫩又香的小媳妇,那大狼也就分不了几口。”刘志成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把屁股从炕上溜了下来,恭恭敬敬给刘明山鞠了三个躬说多谢刘壮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刘明山说:“这事咱们就让它过去。我是来收皮草的,各家说一声,有羊皮、狗皮、狐狸皮、狼皮、狍子皮、水獺皮、考虎狗熊皮都收。”陈老汉说:“大侄,收皮草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包了。晚上到我余吃饭,住在我家。”牛铁锤说老陈头,没门。老规矩——客人一屁股坐在谁家的炕上,就是谁家的亲戚,晚上就在我家,别看我是老光棍,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家。李忠,你说对吧?”李忠附和着说对!对!没错,老陈头可把好酒好菜拿过来吃嘛!”说得大家鄱笑了。
王飞说我是搂柴禾打兔子一捎带着占便宜了,跟我大哥白吃白喝。”大利媳妇说:“哎呀,瞧你说的,就是你不跟大哥来,在我们家住上十天半月,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明天你就别走了,在我们这住上一年两年。”李忠挤眉弄眼地说:“走时领个儿子回去。”刘明山说我弟弟来是帮助我种地的,同时也帮助收点皮草,弄几个钱花。才刚来,我带他各处走走。”刘志成一听正中下怀,就想知道些家乡的情况,着急地问:“家乡的情况如何?快说说!”王飞说农村嘛,现在就是备耕生产,过一两天也就开犁啦。过年前后雪下得挺大,也是一个好兆头。鬼子还是那样折腾——收税,抓劳工。最近好像松了点,大事也没有听着啥。不过你们兴城县人们可吵得厉害。刘志成两眼盯着王飞的嘴巴,见王飞突然停了下来,他一心想听一听兴城的动静,着急地问:“啥事嘛?快说!”王飞说:“与你没哈关系,一个老鬼子死了,是掉在海里淹死的。”陈老汉冷笑着说:“死个个把鬼子不算什么新闻。也当回事地传来传去。一次要多死几个嘛。”刘志成说怎么掉到海里啦?下去游泳不可能呀,水太凉嘛。”陈大利一本正经地说冤鬼推的。鬼子杀人太多,野鬼到处都有,看见他到了海边,野鬼们一招手,就把他扔了下去。”王飞说是这么回事,四月十几吧,兴城站附近的鬼子军火库发生爆炸,当场死了八个鬼子,崩得一塌糊涂,差点把兴城火车站炸平。”刘明山说准是八路干的。干得痛快。”王飞接着说:“兴城瞀备司令部有一个叫山本大佐的长官,就因为这件事被撤职查办,遣返回国,接受军事法庭的判决,轮船在海上遇上了狂风巨浪,船毁人亡,就这么喂了鱼啦!”刘志成听到这里惊喜地“啊”了一声,说真的死了?太好了!真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这老鬼子差点把我整死。”刘志成说着给每个人把酒斟满,说声:“借花献佛,为这老鬼子之死而干杯。”大家一起举杯一饮而尽。刘志成心里喜出望外,乐滋滋的,心想山本这老鬼子一死,我的婚姻问题就没人干涉了。本来定的是五月结婚,推迟到六月更好,又是双月,六六大顺。他高兴得喜上眉梢,心情像波浪一样不能平静,热血在沸腾,早已是心驰神往,魂荡神迷地回到了媛媛的身边。
李忠说说点婆娘新鲜事,让我们光棍听了解解馋。”王飞说:“这光棍时间一长就成了和尚,看母猪,心里就咚咚跳,也感觉美,那‘哨子’就是好看。离我们家三里多路有一个张屯,一个老汉叫张大膘子,五十左右岁,娶了个儿媳妇,花枝招展。儿子呢,是井深扁担短,水桶装不满。冰溜做杆枪,金枪头儿软;战场用不上,蹬腿干瞪眼。老公公就一来二去与儿媳勾搭上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还生了个大胖小子。”陈老汉说这是哪出戏!孩子长大了给他叫爷呢,还是叫爹?”说得大家哄堂大笑。有的说叫爹。”有的说叫爷。”李忠说好地种什么都长。管他个爹爷的呢。”王飞说还有一事,围坪乡的韩三,也是跑北大荒的,他父亲捎信让他回去,下了火车天就黑了,他急着往家赶,半路上头上挨了一镐把,昏了过去,钱褡裢被人抢了,我来时听说人还不能动弹。”大利媳妇说:“你们爷们就是急,已经到家门口了还着什么急呀,在车站上蹲一晚上,白天走不就没事啦。”牛铁锤说媳妇在家心急火燎地等着,水都开了,就等着下饺子啦!能不着急?恨不得一步踏人家门。”刘志成听到这里与老陈头同时叫了一声“坏了,信丢了!”刘志成心急如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说声“明早,我就得回啦。”眼泪就涌了出来,心想媛媛在家一定急死啦。
且说,甜大玛玛在中队长一寿、副官本培的陪同下,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就抱着刘志成的遗物哭了两天三夜,滴水未进。好不容易来到了兴城县蝥备司令部,本培一到瞥备司令部就觉得气氛不对,一片乱哄哄的。一打听才知道军火库发生大爆炸,山本及家属遇难,新的领导还没上任。一寿一听,当晚就坐车返回。本培也赶紧通知甜丰耐一校长到兴城瞀备司令部领人。他把甜大玛玛安置在客房里,警卫人员送饭送水,照顾得也非常周到。甜大玛玛喝了些水,吃了些食物。双手紧抱着刘志成的遗物,整天是以泪洗面,呆若木鸡,嘴里不停地小声哼着志成!志成!我要跟你去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她是忧思凝聚,悲愤万分;蓬头垢面,神思恍惚;悲惋之情,催人泪下。
暖风唤柳绿,细雨催春耕。大杨树屯又呈现出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春色撩人人自醉,一碧万顷明媚翠。粉红杏花遮满屯,桃花含苞叶儿绿。杨柳急把新装换,摇头晃脑显精神。紫燕万里又归来,招朋呼友一群群。往来衔泥筑新巢,双双孵卵笑吟吟。大雁结队向北飞,直达雏雁出生地。细雨淋过百草笑,雨过松、柏更苍翠。东大河水悠闲淌,幼虾小鱼聚成堆。青娃洗净身上泥,上岸寻偶最适宜。
南山坡上,润秋的坟茔地里移栽的松柏都巳成林,一派郁郁葱葱,槐树、榆树、枣树长得非常茂盛。锦毛耗子和小泥鳅在每一座坟上都撒下了各种花的种子。小泥鳅说:“耗子哥,这几位小姐姐谁喜欢什么花你可知道?不要弄错了。”锦毛耗子抬头望了望南山坡说都知道。瞧,415边谁来了?”小泥鳅说我大舅从南边来了,驴背上还骑了一个小姑娘,咱们过去看看。”锦毛耗子说有啥看头,快回家吧。”说着他俩都跑回家去。
锦毛耗子刚跑回家门,尚玉贵就把小毛驴牵到了他家门口。锦毛耗子斜眼瞧着驴背上那个小姑娘有七八岁的样子,上身穿一件红色绣花小夹衫,下身是一条蓝色粗布长裤,白色袜子,圆口布鞋;长的是秀美俊俏,面色粉白,细眉大眼,小巧的鼻子不停地动来动去,两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着,给人一种永远微笑之态。尚玉贵看见锦毛耗子说把你爸妈叫出来,说我到了。”还没等锦毛耗子喊,郭大愣和锦毛耗子妈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锦毛耗子妈走上前来从驴身上把这个小姑娘抱了下来说哎呀,我的宝贝,好漂亮的小姑娘,长的是玉女仙娃一般。”锦毛耗子妈一阵唠叨,说得小姑娘低头咯咯地笑。她走到郭大愣和锦毛耗子妈跟前,小腿并拢,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说伯父,伯母,我的到来给您添麻烦啦,请您多多关照。”两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锦毛耗子妈说瞧人家的孩子多有教养,多会说话。这身材,这眼神,真让人喜欢。锦毛耗子,你比这小妹妹大了七八岁,啥时候也说不出这些话来。”一番话把个锦毛耗子羞愧得无地自容,不知手脚放在何处。小姑娘走到锦毛耗子跟前也给他鞠了一躬,笑嘻嘻地说:“二哥哥,你不认识我啦?你还在我们家饭店吃过饭哩。夏天咱们再打水仗。”锦毛耗子鼓足勇气说:“小丫头,你叫啥名字?头发又多又黑又长,里边虱子多吗?哎呀,你怎么是个平脑瓜子。”小姑娘冷笑着说平脑瓜子怕什么!尖头鼠脑那才难看呢。我的头上可以稳稳当当地放上一个大海碗,怎么动都不会掉下来。过两天我给你表演表演。我叫尚江雪。你呢?”锦毛耗子小心地捣了一下江雪,小声说我还没有大名。小名不好听,人称耗子。”江雪说我就叫你爷!”锦毛耗子赶紧答应:“唉——”江雪叽叽地笑着缩着脖子说:“管你叫爷,狗屁!你连胡子都没有长出来,算什么爷?”锦毛耗子笑笑说胡子是早晚的事。那你就破个例,叫我无须爷。”江雪说叫你无毛爷?喂!你爸怎么叫你?也叫爷?快说!”说到这儿,两个人都笑得弯了腰,那笑声格外清脆悦耳,江雪髙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锦毛耗子拉着江雪的小手跑了。
郭大愣把尚玉贵的毛驴拴在门口的一棵槐树上,三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里。郭大愣将尚玉贵让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锦毛耗子妈把装好的一袋烟递给尚玉贵替他点上了火,尚玉贵就“吱——吱——”地抽了起来。抽了一阵没吐出一口烟雾来,尚玉贵把烟嘴子从嘴里拔出来说瞧你这懒汉,烟袋杆子都不通气了,也不收拾一下。拿来个草棍来,我给你捅一捅。”尚玉贵一边捅烟袋杆一边说:大愣,小姑娘我可是给你驮回来了,这件事你可认啦,不得反悔。说起来这个孩子也是命苦。她的身世千万不要告诉他人,就是我们三个人知道算啦,她就是李怀从死了两三天的日本女人的身上抱回来的小女孩。当时她还趴在母亲身上吃奶呢,红头绿蝇差点没把她吃了。李怀怕受牵连,送给了我家四弟,养了这么几年。这小女孩猴精的,聪明是聪明,就是淘气,上树攀枝掏雀窝,折花觅果去惹祸。下河游泳摸鱼虾,打起架来也很恶。去年也就刚七岁,把男孩胳膊给打折。去年,我家老四中年又喜得贵子,也就不要她了,叫她给张扫帚财主家放牛,冬天雪大天寒,她穿着单鞋冻得双脚踩在牛粪上御寒。穿的是破衣烂衫,实在是可怜。吃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说实在的,小鬼子在东北也干尽了坏事,中国人恨得咬牙切齿,有知情的谁要她?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孽种拍死。我心想:她总归是小孩子嘛,她有什么罪?你养着她,长大了给锦毛耗子当媳妇。”烟杆捅好了,尚玉贵把烟锅子安好,装了满满一锅子烟,点上火,抽了起来。郭大愣说:“明理的人都清楚,天底下的小孩子都一样,都是爹妈的心头肉。就说日本人也都不是坏人,龙山屯国高那几个教员我看就不错,谁也没有动人家一个指头。就是甜丰耐一校长也没有人打他的黑枪。放心吧,我们老两口子到死也不会说出去。”锦毛耗子妈说有我们一口饭吃就有她吃的。我看这小姑娘挺好的,调皮的孩子有出息,长大是一个念书的料。锦毛耗子生来就是一个偷鸡摸狗的东西,长大了也是一个捅牛屁股的货。唉!养着吧。”尚玉贵思谋了一阵说要不这样吧,我每年出一担高粱、两斗黄豆怎样?”郭大愣生气地把烟袋从嘴里拔出来说:“尚财主,你看不起我!我不但供吃供喝,明年我就送她上学。这小丫头与锦毛耗子不是一条路上的,我那小子长大了就干农活。就怕哪一天我一蹬腿,那我就管不着啦。”尚玉贵笑笑说老兔子,一会儿就蹬鹰了。三年五年你能死球啦?罪还没有受完呢,给我好好地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