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高与万百顺进到屋内,屋里摆设简单而典雅,屋中间是一张梨木八仙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摞学生的作业。两边各置一把靠背椅,墙壁上挂着副条幅。上联是:四月桃花碧水旁满山芳菲姹紫嫣红。下联是:腊月天寒幽静处百花齐眠只盼春风。靠墙一个浩大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崔老师把客人让到八仙桌旁坐下,把烟笸箩放到八仙桌上笑着说:“二位抽口旱烟,这烟劲大着呢。”万百顺也笑着说:“不要客气,我这里有。”说着从兜里掏出烟来自己点了一支,又给崔老师、年高各让了一支。一会儿,崔老师老婆把水烧开,泡上好茶,将一壶茶水放在桌上,摆好三只茶杯,麻利地把茶水沏好,说声:“二位客官请用茶,穷乡僻壤没有好茶,请多见谅。”声音像小溪流水,悦耳动听。万百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心想:这高山峻岭中还藏着这样的美人儿,全身一阵骚动,人不由巳,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年髙为了打开局面,笑笑说白主任请用茶,我们乡里人讲究个实在,这茶儿闻着都四散着香味。”万百顺也笑着说那是!那是!香着呐。”说着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转过神来与崔老师说了一阵教学的事,也说了一阵读书论谈之事。崔老师感到此人知识广泛,秀出班行,与年髙绝非同类。说到高兴处,索性把在里屋做针线的小五妹叫了出来润春,出来见一见远方的客人。”润春在里屋早就听见他们的髙谈阔论,也想看一看是什么人士。随着大姐夫的叫声从里屋炕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右手把头发理了理,心不在焉地走了出来,见了二位问声好就坐在了炕沿上。万百顺一看,高兴至极,心花怒放:天下还有这般女子比我死去的之美好上十倍,那秀丽的身段,洁白如玉的皮肤,鹅蛋形的脸蛋,似飞似飘的眉韦,含情脉脉的大眼,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勾人心弦。万百顺镇静了一下情绪说这位小姐怎么称呼?”润春说穷苦之家怎敢称‘小姐’,我叫文润春,是来我姐家串门的,暂住几日。”万百顺笑着说我家在沈阳,有时间与你姐夫姐姐一起到沈阳去玩一玩,我欢迎你们。”润春说:“那太好了,我呀连锦州都没去过,我就去过兴城,坐了三十多分钟火车,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到了。”说完她冲着万百顺嫣然一笑。万百顺顿觉缥渺,几乎跌下椅子。年高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女子是被胡子头看上了,准又是没有好结果。又闲唠了一阵无关紧要的话,崔老师的老婆已把饭准备好,端上八仙桌,润春也跟着忙碌着拿碗拿筷。农村饭食,无非是白菜粉条烛猪肉、鸡蛋炒洋葱,外加一盘炒花生,煮了几个咸鸭蛋。万百顺也不推辞,坐在正位,背朝北,脸朝大门,抬头看院子与门口是一目了然。左边坐着牟高,右边坐着崔老师。崔老师让润春陪坐,润春在下首打横坐下。崔老师老婆又把一瓶竹叶青放在桌上,打开瓶盖,给每人斟了一杯,说了声:“慢慢吃。这不’两个上学的孩子回来了,我得打点他们吃饭。”说着走了。
崔老师看着白主任穿着大皮妖怪热的,就说白主任不热吗?把外衣脱了吧。”万百顺说:“不热!不热!我这两天犯点感冒,最怕的是冷。”润春心里想这个人有点怪:坐——面朝南背朝墙,穿——吃睡都不脱衣裳……这两个八成是胡子。本来这个地方就是胡子窝,她害怕极了。酒足饭饱,万百顺从兜中掏出一块金砖递给崔老师说:“这是对你的奖励,一定收下,慢慢去花。小妹妹多住几日,不要着急回去,冬天也没有太忙的活。今天我们来耽误了你的时间,又叫你破费,实在过意不去,多谢!多谢!”说着一连串地鞠躬。大家把他们送出门外,两个人从后门处将枣红大马牵出,飞身上马,扬长而去。跑了一阵,万百顺突然把马停住对年髙说:“这事就这么定了。组织几个人给我看好,不许跑了。好好安顿,什么条件都行。赏钱完事再领,这个美人跑了,要你的脑袋!你先回去。三天后我再来。”说完催马回城。
且说,郭喜顺带着招猫逗狗的弟弟锦毛耗子上路了,辛苦了三天,到了刘屯的地方,与一个开杂货铺子的叫史然的地下工作者接上了头。他把郭喜顺和锦毛耗子领到原始森林的边上,那里有一片过去打猎人住过的好多土坯房,好在有门有窗,还可以遮风挡雨,里间都是大炕,外间是伙房,烧水做饭非常方便。
这里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八路军的领导干部,郭喜顺的到来,大家显得格外的高兴。张一农和芦青早已到了,晚饭后全体开会,了解最近胡子窝的情况,布置作战任务。在另外一间房间里,有一个与锦毛耗子年龄差不多的小战士与他聊天。小战士姓牛,叫一角。锦毛耗子听了好笑地说:牛都两个角,你整个一角算什么东西,也不好听。”牛一角说:“一角的牛比两角牛厉害多了,独角牛个大有力气,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大动物,产于非洲大草原,叫犀牛。它的角特别珍贵,有犀角粉、犀角磨汁、犀角尖、犀角片。性味苦酸咸寒,与我同属一个根,归心、肝、胃三经。效用是清热凉血,解毒定惊。这次战斗就是为老百姓除一个大毒瘤。我这个独角兽专治热毒入血、急黄、高烧烦渴、衄血、发斑、热入心包神昏、惊狂之症。这不就用上我啦!”锦毛耗子听傻了眼,从来也没有人给他讲这么多大道理,一个角的牛还这么能。锦毛耗子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跟谁学的?”牛一角说:“跟我爸学的,我爸是兴城西街药铺的伙计,我七八岁时经常给我们讲中药的性能,让我们背‘汤头歌’‘四百味’,所以就记下不少汤头。喂!小老乡,你怎么叫锦毛耗子?多难听,你干脆叫花老鼠算球,走街上拍着肚子说:‘十二属我为大,人人见我都害怕,偷吃粮食我最能,大家见我都喊打。谁敢与我比厉害。’”锦毛耗子着急地说:“我有名,叫郭喜才。小时候不小心掉在开水锅里煮了一下,不过时间不长,被人发现从锅里捞起晾干完事,从此,我得了一个美名,叫‘煮不死’。人们叫了一阵后,有人说‘煮不死’不好,就叫锦毛耗子。”两个人说着说着,锦毛耗子一歪打起呼噜睡着了,小八路牛一角将羊皮大衣给他盖上。
郭喜顺是这次战斗总指挥,上级给他下的任务是用一个营的兵力,还有边区地方部队五百多人,端掉万百顺的胡子窝;并将方圆一百多里高山峻岭中所藏的土匪和胡子清剿干净,建立八路军根据地。万百顺这个胡子窝经营多年,城墙高崇;明堡和暗堡互相组成严密的火力网;城内地道纵横,四通八达。他消息灵通,弹药和粮食充足,易守难攻。再加周边的胡子掺杂在老百姓之中,很难分出谁是胡子,谁是老百姓。由于百姓多年受胡子的迫害,胡子又出没无常,谁也不敢说胡子的坏话,人们明着和暗地里都得给胡子唱赞歌。胡子一会儿是西服革履,一会儿是破衣烂衫,腰里的家伙可都是硬当货,掏出来小命就完了。胡子与胡子之间那可都是生死抱一团,抢过人家,杀过人,血债累累,单个胡子出来他活不过一天,就得被老百姓活活打死。所以这一块的老百姓工作是很难做的。昨天晚上开了一晚上的会也就是为了这个。最后决定是化装成老百姓到各村走动走动,摸清万百顺城里的军事部署、后山有几个通道口、现有多少人员、枪支弹药等情况。因为胡子的枪法都很准,强攻八路军是要吃亏的。武装部队进山休整几天。区武工队人员分散隐蔽。各连派出十名侦察人员,化装深入到群众之中。每天晚上会合后汇总情况。
第二天一早,郭喜顺和锦毛耗子就出现在二十里铺屯,打听到文润春姐夫的家门。
大门还没有开,就发现有一个人影在墙角晃动了一下不见了。郭喜顺感觉有敌情,小声对锦毛耗子说:“你在门口等着,院里有动静就叫门,没动静,就不要吭气。”说着,他一转身不见了。不大一会儿,就从崔老师的后墙外像逮、鸡一样抓出一个人来。那人周身发抖,郭喜顺飞快地从那人身上搜出一把手枪、两把匕首,都交给锦毛耗子收着。
这时,屋里人可能听到门外有些动静,崔老师起来开大门,一看是两位生人,身边还蹲着一个也不认识,转身就要关门。郭喜顺笑着说你是崔老师吧?我们哥俩是从大杨树屯来的,专程来看你们,我叫郭喜顺,这是我弟弟。”锦毛耗子假装生气地说:“好家伙,大杨树屯的女婿,何等的厉害,几十里路来看亲戚,竟然不让进门,这还了得!我现在老了,脾气好多了,要是年轻时非揍你不可。”崔老师对郭喜顺几年不见不太熟悉,锦毛耗子还是非常清楚的,说声对不起!对不起!赶紧屋里请。”他抬头仔细看了看锦毛耗子,笑笑说我的天爷!你可真行,十年的猪佬,光长毛不长肉,还这么大点儿,猴头猴脑的。听说手脚还是不干净,到了我家要站在厅中间,靠在哪里,哪里丢东西。小子有出息,来了也不叫声姐夫!”锦毛耗子哈哈笑着说:“小偷小摸的事你也干过,那都是小时淘气。今天我给你抓个大的梁上君子,任你蒸吃煮吃随便,反正得把他弄死,我们只是割下耳朵报账。这个家伙挺坏的,要不先把他的两只眼珠子抠出来。”只听地上蹲着的这个象伙高叫着崔老师救我!我是年高啊。求你说个情,放了我吧。”郭喜顺严厉地说放了你又去干坏事。进去!”说着,一脚就把年髙踹进门去,对锦毛耗子说跟崔老师要根绳子来。”一会儿,锦毛耗子把绳子拿来,哥两个把年高拖到后院牢牢地绑在一棵枣树上,锦毛耗子怕他乱叫,把嘴里塞上破布。郭喜顺把身上灰土打了打,崔老师端来一盆清水,哥俩洗了洗手脸,擦拭干净。崔老师把郭喜顺和锦毛耗子让到仙桌旁椅子上坐下,把烟笸箩递了过来,热情地说:“将就着抽一口烟吧,这几天把我闹腾得啥心思都没有了,几天头发都愁白了。昨天我与你姐合计了半晚上也没有一个准点子,这姐俩天快亮了才睡下,现在还没醒哪!”“谁还没醒呢?你们吵闹了半天,谁还能睡得着!”润春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打着哈欠说。锦毛耗子一见润春高兴地大叫润春姐,我们在这儿相会了,太好了!我大哥也来了。”郭喜顺急忙站起,跨前一步,紧紧地握住润春的手说千里寻觅难得见,突现观音在眼前。我可找见你了。”双手相握,饱含深情。润春激动万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大哥,你这几年哪里去了?怎么连一封信也没有,让我牵心挂肚’难解愁肠。”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崔老师一看这揪心的场面,给锦毛耗子使了个眼色说走,看你懒大姐起来没?咱们哥俩到西屋去。说着崔老师与锦毛耗子来到西屋。
其实文润英早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正在给他们准备早饭,为了不打扰他们,暂时没有过去。文润英见锦毛耗子过来,赶紧把小弟让到炕头,说:“早晨怪冷的,可把我小弟弟给冻坏了吧?姐姐快点做饭,吃了饭就暖和了。我妈和四妹好吗?”锦毛耗子含糊地回答:“三婶、四姐都好着呐。冬天没有啥事,一切平安。”当锦毛耗子说到“平安”二字时,文润英转过头去,大滴的泪水落在襟前,说声:“你们坐,我去厨房。”锦毛耗子看见大姐用手背擦着眼睛走了,心里也酸酸的。锦毛耗子把大杨树屯最近一段时间文家所遭受的灾难,一五一十对崔老师说了个清楚。崔老师听完几乎惊呆,瘫在椅子上说:“我问过润春,她只是东鳞西爪、只言片语说上几句,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般逼人的地步。真是有天无日!苍天有眼,救救我们吧!”说着,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涌出,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恢复了平静。
当大姐把饭菜做好端上桌子喊大家过来吃饭的时候,郭喜顺和润春两人眼睛红红地从东屋走到西屋来吃饭。喜顺见过大姐和两个十几岁的小侄。锦毛耗子帮助大姐把碗筷摆好,大家怀着痛苦的心情吃着饭。吃过饭后,崔老师对润英说我有话与喜顺和润春说,你把孩子和锦毛耗子带到东屋去。喜顺,是不是给年髙一口饭吃?否则就冻死了”喜顺说让锦毛耗子喂去,可不能放开,别让他跑了。”润英带着孩子们走后,崔老师叹口气说:“喜顺,我是没法活人了,润春来我家串几天门,本来是件好事,怎么就没有想周全,被一个胡子头万百顺给看上了,非要娶她坐压寨夫人,说是三天迎娶,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这几天胡子年髙每天都在死死地盯着。万百顺传话说如果润春跑了要杀掉我们全家;如果同意出嫁,娘家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郭喜顺说:“姐夫你放心,这事润春已经都和我说了,这次我们来就是准备要端掉这个胡子窝,建立革命政权,成立边区政府。希望你们大力地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