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郭喜顺与锦毛耗子来到了崔玉生家。崔老师、润英见到了喜顺非常髙兴,润英说:“今天咱们高高兴兴地包顿狡子,这几天把人折腾坏了,让我担心害怕。这回可好了,你们给老百姓除了一大害。”说着就准备去了。崔老师把茶水给喜顺倒好,两人坐在八仙桌两边,一边喝茶一边抽烟唠着家常,房中炉火正旺。锦毛耗子在院子里忙着喂马。润春从大门走了进来,一见是锦毛耗子,兴奋地说锦毛耗子回来啦,你哥呢?”锦毛耗子停下手中的活儿,眨巴了几下小眼睛,神秘地说:“这是军事秘密,不可外漏。我哥带着他的一营兵走了。”润春显得无可奈何,还想细问,说你哥走时也没交待什么?”锦毛耗子挠着后脑勺说想不起来了,忘了!真忘了!人老了,记不起来。”润春说你小子精得猴儿一般!你忘了,我帮助你回忆一下。”说着操起院门口一根赶猪的柳条棍子举了起来。锦毛耗子愣了一会儿神说五姐,先别动手。你这一吓,还真有点儿门,慢慢地想起来了。我哥说:‘把这个给润春。”’锦毛耗子说完,从大棉袄衬衣里边鼓捣了一阵,掏出一个东西来,双手郑重地递给了润春。润春也认真地双手接了过来,一股汗臭味扑面而来。润春自语道什么宝贝东西?经锦毛耗子这么一捂又浊又脏,早成了腐朽的臭物。”锦毛耗子站在一边瞧着润春表情的变化,她长的就是天生的丽质,眉变杨柳,脸绽芙蓉,冰清玉洁,她双手在翻腾小包时显得楚楚动人。一层布再一层布,里边是红色丝绒,再里边是黄色细纱,最后露出一件半尺来高、葱绿色的玲瑰小宝塔。润春小心地捧在手里追问道还说什么?”锦毛耗子说拿好了,别掉在地上,这东西尊贵着呐。”润春说慢不拉唧的,快说!”锦毛耗子拉着长音说最后一句——屋里说。”润春气得没法儿,“嗳!真是一个没用的窝囊废,死狗扶不上墙,连个话儿也学不来。”说着,抱着那个小宝塔,噔噔地走进屋内。抬头一看喜顺正在与姐夫说话,润春感到一阵心慌气短,羞得面如桃花,只说了一声“来了!”就悄悄地坐在炕沿上再没有话说。崔老师说润春,帮助你姐姐剁饺子馅去,今天要好好地吃顿猪肉馅饺子。”润春脸红扑扑的,悄悄把那玉石小宝塔放到姐姐的箱子里。润春看了一眼喜顺,喜顺抬眼瞧了瞧润春,四目相对,一股暖流流进了对方的心房,那青春的活力又开始涌动起来,郭喜顺顿时满面春风。润春笑着说喜顺哥,我去给你们做饺子去。锦毛耗子在外边跟我瞎磨牙,说你已经走了,把人急得。”郭喜顺红着脸说:“哪能不管你呢,你是英雄,我得安安稳稳把你送回家中,平安无事我才能走。明天咱们就回大杨树屯吧。”润春说我来大姐家都快一个月了,惊心动魄了好几天,把人吓得,也不知四姐情况如何,明天一早儿就走吧。”喜顺说那就定了。”润春下厨房去了。
崔老师问郭喜顺:“你与润春的婚事啥时办,我看都不小了,早点办算了,万百顺狗日的送的东西也不少,陪送的东西是足够了。”喜顺说:“我的大哥,我与润春结婚不用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你留一部分作为部队在你家的吃饭钱,剩余部分给学校孩子们做点桌椅,买些书籍和笔墨吧。”崔老师说一定照你说的办。”郭喜顺说我还得去东院看一看我的那些吹鼓手兄弟。”崔老师说每天站岗放哨,也怪辛苦的。几次叫他们进屋吃顿饭,说啥也不来。我陪你看看去。”郭喜顺喊锦毛耗子,跟我到东院看看去。”锦毛耗子摇头晃脑地大声说郭二爷来也!”崔老师笑着说他是谁二爷?”郭喜顺也笑着说哎呀!你这个笨猪!这不是明摆着,他是你二爷呀。”崔老师哈哈笑着说这个薩子,混得连辈分都弄错了!朽木不可雕也!除非脱胎换骨,才能做些人事。像这样一天刁钻古怪,只能做梁上君子。”锦毛耗子在后边跟着听了也心里不服,嘴里喋喋不休、唠唠叨叨地说:“不看在润春姐的面上,把郭二爷惹着了,一把火把王八窝给你点着了,看你还吹什么牛皮……”
说话间就来到东院陈家的门口。门口哨兵给郭喜顺敬个礼,喜顺还礼。崔老师也礼貌地点点头。锦毛耗子紧跟在后边,挺胸收腹对那站岗的士兵也装腔作势地把胳膊扬了扬,手还向前方摆了一下,惹得哨兵都笑了。
他们刚一迈进屋门,就听见里边吵吵嚷嚷,皖子里的枣树上还栓着一头黑油亮的小毛驴。
陈家院子很大,家中只有老两口居住,所以部队就借用他们的房子暂住几日。老两口也特别喜欢八路军,因为他的二儿子陈冬宝几年前就去参加了八路,一晃几年也没有回家了。老两口一见着八路军那真是见着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一天张罗着吃这吃那,凡是家中有的好吃的东西,都给八路军战士吃,不吃老两口儿还不高兴。屋里八仙桌上摆满了炒花生、大甜枣、苹果、大鸭梨,碗里放着黑色的大冻梨。
锦毛耗子在院中一眼就看见这头小毛驴与黄观书家的小毛驴一模一样。心想:这也奇了,一样的毛驴还真有。郭喜顺一踏进屋里,全体战士呼啦啦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营长好!”郭喜顺一屁股坐在炕上说大家辛苦,都请坐。”说着战士们围着郭营长坐了一圈,问这问那。
郭喜顺抬头把屋子里环顾一周,发现在屋子的北角上还站着一人。喜顺说刘诚班长,那个人是谁?站在这里干什么?”刘诚站了起来说这是昨天晚上被岗哨逮住的。
深更半夜,牵着小毛驴,鬼鬼祟祟,进屯后伸头探脑,被岗哨发现,喊了一声‘干什么的,站住!’他掉头骑上小毛驴,跟野猫似的跑得飞快,战士鸣枪示警他也不怕,只管跑去。惊动了全班战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生擒活捉!问他什么一声不吭,气得战士们大吼大叫;让他吃东西,他也不吃,就在那墙角站着。”郭喜顺笑着说:“要以礼待人,没有捆绑吧?招呼人家坐在热炕上,问一问是啥事不就完了?老百姓见了当兵的能不害怕?”锦毛耗子好奇地跑到那人跟前,伸手捅了一把那人的屁股笑着说:“转过脸来让郭二爷瞧瞧你的模样。死老头,怎么不说话?跑这味干什么?再不说话,我可要割掉你一只耳朵!”那人一听是锦毛耗子的声音,立马转过脸来,愣愣地看了一眼喊道:“锦毛耗子,你怎么会在这儿?”锦毛耗子也吓了一跳,仔细一瞧,顿时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哎呀!这不是黄观书大叔吗,怎么跑这儿被人逮住了,偷人家东西了?”郭喜顺急忙下炕说:“这是黄观书大叔,是我家乡的知名人士。快坐在炕头上暖和暖和。”说着拉着黄观书坐到炕上。黄观书坐在炕头上力尽精疲,说话都没了力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巧遇二位,可能求得一条生路。喜顺,你可与这些老总们认识?给咱说个情,把我放了吧。”这时郭喜顺的着装还是长袍短褂,头戴灰色礼帽,他认为喜顺还是商人。崔玉生也凑过来说:“大叔,我是文家的女婿崔玉生啊。我就住在这屯,认识我吧?”黄观书抬头这么一看:“嘿!巧了,我怎么能不认识你,文三寡妇的大女婿崔老师。嗳,就是因为你,才被他们逮住了,差一点儿没被他们开枪打死。”黄观书有了好几个认识的人,也有了底气,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个小战士给黄观书送过来一杯热茶,黄老汉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说老总,再来一杯。”黄观书想当兵的也没有抓住证据,我怕什么!胆子也就逐渐大了起来说:“我是到这个屯子走亲戚的,走的就这个崔玉生老师,你们拉拉扯扯非把我弄到这里,让我站了半晚上又是一个白天,你们看,太阳快偏西了。”一个小战士插嘴说:“谁叫你瞎跑!喊着让你站住,你跑得更欢,要想真打你,一枪就把你给撂倒了。到屋里多少次让你坐下,你硬是站着。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锦毛耗子说大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说明情况,八路不冤枉一个好人。”黄观书说你小毛孩子懂个什么!我哪里知道他们是胡子还是伪军,我敢说话吗?一句说错了脑袋搬家。”郭喜顺热情地说大叔没事了,你跟崔老师到家吃饺子去吧。我还与战士说几句话。”黄观书高兴得屁颠似的,说声老总们,我可走了。”下得炕来,大步流星迈出门去,锦毛耗子紧跟其后。在院子里解下毛驴缰绳,将毛驴飞快地牵出,出了大门。黄观书一阵小跑,尾随着小毛驴紧颠,不时地弓腰翘首、东张西望,像小偷一般。屋子里的人从窗中望去,哄的一阵大笑。
锦毛耗子把毛驴牵出来,交给了后边的崔老师说:“姐夫,你先把毛驴牵回去,给点水喝,再给加点料,我与大叔说一会儿话就回去。”崔玉生拉着毛驴边走边说:“快点儿,饺子快下锅了。”
锦毛耗子看见崔玉生走了,悄悄地捅了一下黄观书,小声地说大叔,你的物呢?这回吓屁了吧!要是真让人给翻出来,你就没命了。不管叫哪一帮子人抓住,你都是一个死。”黄观书还惊魄未定,神思恍惚地说锦毛耗子,是你大哥救了我。太危险了,太危险了。我原想没事儿,没想到二十里铺有驻兵。我也闹不清是胡子、鬼子,还是伪军,哪想到是八路啊。要不是文三寡妇家的那档子事,我也不拐个大弯跑到二十里铺来。捎个信,让她们姐俩赶紧回家一趟。”锦毛耗子神秘地说你可小心,八路心眼多着呢,欲擒故纵。你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你,你只要把那物拿到手里,人赃俱在,有何话说?抓你个正着。”黄观书越听越傻了眼,乞哀告怜地说贤侄说得明白,给我出点主意。”锦毛耗子说你把那物扔在何处,我帮你找回就是。装在你褡裢中快点骑驴赶路。”黄观书吭哧半天,指了指崔家后院说:“扔在这家后院的茅坑里了。晚上太黑,我也没瞧准,只听‘扑腾’一声,好像扔了进去。当时哪里容我多想,拔腿就跑。”锦毛耗子笑了笑说这就好办了,咱们先去崔老师家吃饺子,吃好了,这事儿由我去办,你只管放心。”黄观书长叹了一声我的爷,这事你要办好,我得谢你一辈子。我那是十多斤烟土,全家的老底全押上了,一旦丢了,全家的性命难保。”锦毛耗子认真地说你也太缺德,你这一堆烟土要害多少好人?闹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我还是干点好事,把你告了吧,叫八路把你枪毙了,世上少一个坏蛋,这也叫为民除害。”黄观书吓得嘴都哆嗦起来,咕嚷着说:“你去告吧!我就说那大烟土是你的,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也跑不了。你是不是还记恨我打死你红嘴八哥那仇啊?”锦毛耗子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回我也不告你,我告诉你一件大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我大哥是八路军的营长,这些兵都由他管,这不刚刚才把胡子万百顺的老窝给端了。别看他穿的便衣,两把手枪就在长袍里边腋窝下。那手脚才叫麻利,打起仗来那才威风。我是亲眼看见的。我还有一把小手枪呢,是真的,还有两夹小子弹,你想看不?想看,我拿出来让你瞧瞧,你一定不要给我哥说。”黄观书还真没有见过真正的手枪是个什么样子,好奇地说拿出来让大叔开开眼,见识见识。”锦毛耗子得意极了,他说着小心地摘下大礼帽,从礼帽中取出一把乌黑锃亮的小手枪来,拿在手里,把肥大的棉裤角抖动了几下,那里发出弹夹相碰的丁当之声。黄观书伸长了脖子,双眼紧紧盯着那把小手枪。锦毛耗子用手掂着小手枪说:“这是真家伙,德国造的,叫勃郎宁,是连发的,比你那个破家伙好上一百倍。你那个也就是个捅火的棍子。这多来劲,‘叭丨叭叭!,一排人就都躺下了,多痛快。我要用这把枪打死一百个日本鬼子。还有向我郭二爷开枪的那个伪军排长也得死。没事儿,你也来摸一摸。”黄观书伸手摸了一下,汗就出来了,把手缩回去说喂!喂!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走了火打死人的。”锦毛耗子笑笑说让我试试,就拿你开刀,看灵也不灵!”说着锦毛耗子拉开了保险,枪口对准了黄观书。只听黄观书“啊”一声骂道浑小子,你敢杀我!”只听“扑腾”一声,黄观书跌倒在地上。
这时只听崔老师喊锦毛耗子,你们还磨腾什么?你大哥都过来了,快过来吃饺子。”锦毛耗子答应一声,收好小手枪,拽起黄观书,把他身上的浮土打了打,向崔家慢慢走去。
崔老师正房里八仙桌上摆好了四大盘猪肉馅饺子,还有四盘炒菜,每人一小碟蒜泥、香油之类。润英招呼着趁热快吃,饺子要吃个热乎。锦毛耗子多吃几个,尝尝姐姐做的饺馅香不香吧。”锦毛耗子笑着说真香!好长时间没有吃过饺子啦!”两个小子也跟着喊:“真香!好长时间没吃饺子啦!”润春看见黄观书没有心思吃饺子,心想这准是被惊吓得,就劝说道:“黄大叔,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太胆小,我给你老人家倒杯酒压压惊,心情愉快,多吃几个饺子。”说着给黄观书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黄观书一扬脖子,“咕咚”一声咽了下去下,说声:“谢谢!”黄观书吃了几个饺子,老惦记他那大烟土,心神不定。锦毛耗子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他吃几个饺子放下手中的筷子,假装去后院解手,天已擦黑,崔生玉的一个小子给他拿来马灯照路。当小家伙走到后院时,锦毛耗子小声说:“瞧见那边墙上狼爪子了吗?野狼就要跳到后院了,快跑!”小子一听,扔下马灯撒腿就跑,嘴里乱喊妈呀!狼来了!”小子跑到屋里说我真看见狼爪子了,这么大个。”他双手比划着,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崔老师说这叫狗肚子容不下二两香油。”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郭喜顺笑着说这小子非一般人物。一根肠子多是曲中有变,小心上当。”
锦毛耗子在崔老师家的后院,手提马灯左找右找,小茅坑中找了三回也没有找着。心想这就怪了,是不是让人发现拾跑了?他又继续找,突然在一墙角发现半截破缸,破缸上有乱柴草,锦毛耗子用灯这么一照,高兴得简直要叫出声来:两个像砖头一样方方正正的小包就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