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各位会原谅我在这里打搅。我无意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诸位,但心中有话,感觉不吐不快。尽管我对布朗上尉知之甚少,我还是愿意尽我所能来匡正各家报刊以及我的同胞们关于布朗的性格与行为方面的论调与说辞。言辞公允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损失,我们至少可以表达一下我们对布朗和他的同伴们的同情与钦佩,而这,就是我现在想要做的。
首先,关于他的历史。我尽量省去各位已经读到过的部分。我无须再给各位描述布朗的样子,因为或许你们大多数人都曾见过他,而且不会很快把他忘记。我了解到,他的祖父,也叫约翰·布朗的,在独立战争期间是一位军官;而约翰·布朗自己于本世纪初生于康涅狄格,但是很早就随父去了俄亥俄。听约翰·布朗说,他的父亲是个承包商,在1812年战争期间为当地驻军供应牛肉;布朗经常陪父亲出入军营,协助父亲的差事,因而了解了很多关于军营生活的事情——或许比他自己当过兵还懂得多,因为军官开会时,他时常在场。尤其是,他从经验中明白了战地的军队如何补给维护,对于这项工作,他注意到,需要的经验和技能不亚于指挥军队作战。布朗说很少有人知道战争中开一枪的成本,甚至只是金钱上的成本都鲜为人知。无论如何,他看得太多了,多得让他讨厌军旅生涯;实际上,让他对军营生活非常仇恨;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尽管有人主动给他在部队里谋个小官,时年18岁的他不仅谢绝了别人的好意,而且被警告后还拒绝参训,并因此而招来罚款。那时,他就下定决心,永远不会再和任何战争有任何瓜葛,除非是为自由而战。
堪萨斯摩擦之始,布朗派了几个儿子过去增强自由之州勇士的实力,尽自己所能为他们提供武装;并且告诉他们,如果摩擦升级,如果那儿需要,他肯定会跟过来,施以援手,为他们出谋划策。这一点,诸位知道,之后很快布朗就做了。堪萨斯之所以可以自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了布朗的努力,布朗的贡献远胜他人。
布朗当过一段时间测量员,也曾一度从事牧羊业,还作为牧羊业的代理商到访过欧洲。布朗充满好奇心,所到之处,都用自己独特的视角悉心观察。比如,他这样说过,他明白了英格兰的土壤为何那般肥沃,而德国的土地(我想应该是)为何那样贫瘠,他曾打算就此写信给某些国家元首。那是因为英格兰农民居住在自己耕耘的那片土地上,而德国农民一到晚上就回到了村庄。很遗憾,布朗并未把自己的观察集结成册。
应该说布朗是一个传统的人,他尊崇宪法,相信合众国会万岁。在布朗看来,奴隶制与宪法、与合众国水火不容,所以他坚决反对。
布朗祖籍新英格兰,农场主出身,是一个极具判断力的人,和他所在的阶层一样,他为人谨慎,注重实际,而且比他人更谨慎,更实际。他像曾经在康科德桥、在莱克星顿公共地、在邦克山战斗过的最英勇的战士,不同的是布朗比我所听到过的当时战斗的勇士们更坚定,有更高尚的原则。改变布朗的不是任何废奴主义的宣讲者。在某些方面,伊森·艾伦和斯塔克可以和布朗相比,但是他们是战斗在稍低一些、相对次要的领域里。他们可以勇敢地面对这个国家的敌人,而布朗却敢于在国家犯错误时,直面这个国家本身。一个西方作家说,布朗之所以可以从重重危险中脱身,是因为他用“农民的外表”将自己掩盖起来。这话好像在说,按道理英雄在大草原上也应该只穿市民的服装才是。
布朗没有在哈佛受过教育,尽管哈佛是一所历史悠久声誉卓著的母校。因而布朗也就不曾吮吸过哈佛的乳汁。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懂的语法不比你们家牛犊多。”但是,他到了美国西部这所了不起的大学,在那里孜孜不倦地潜心研究自由,一门他很早就表现出兴趣的学科,他拿了很多学位,最后,如各位所知,开始在堪萨斯的人道主义公共实践。这些就是他修过的人文学科,他根本就没学过任何语法。如果让他标希腊语重音符号,他会把符号斜向错误的一侧,明明该向下,他也会弄成向上。
他属于我们听说过很多,但是大多数时候根本没见过的群体——清教徒。杀他根本就是徒劳。他在克伦威尔时代死了,但是在这里又得到了重生。他为什么不应该在这里重生呢?据称,一些清教徒家族漂洋过海在新英格兰定居。这群人没有过祖辈的节日,而是做了些别的事情,他们吃烤玉米来追忆那段时光。他们既非民主党人也不为共和党效命,而是一些有着朴素习惯的,直率、虔诚的人。统治者若不敬畏上帝,也就得不到清教徒的尊重,清教徒很少妥协,也不追逐现有的候选人。
正如最近一位作者写到的,而我自己也听布朗说过,“在他的营地,亵渎神灵的事情绝不容许;道德松弛的人不必勉强留在此处受苦,除非他战败被俘。‘我情愿,’布朗说,‘我的营地里又是天花,又是黄热病,又是霍乱,也不愿收留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先生,人们经常错误地认为公牛最擅长争斗,或者认为适合用它们来对付这些南方人。给我有原则的——敬畏上帝的——尊重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我用十二个就足以对付几百号布法德暴徒那样的家伙。’”他说如果有人自愿到他手下当兵,并主动上前来告诉他只要他能见到敌人,他就可以或者将会做到什么什么,对这样的人,他并无信心。
一直以来,他能找到自己愿意接收的人员从未超过20个左右,而他完全信任的,只有大约12个,这当中还包括他的儿子。数年前,布朗在我们这儿的时候,曾经给少数人展示过一个小的手抄本——他的“秩序手册”,我想他是这么叫的——其中包含了他在堪萨斯的队伍名册,还有他们约束自身的纪律条例,他介绍其中已经有几人歃血为盟。有人评论说,如果再添一位牧师,这完全是一支克伦威尔的部队,听到这话,布朗回应说如果他能找到配得上这个职位的人,他非常乐意在名单上加上这么一位牧师。为美利坚合众国军队找一位牧师都不难。但是,我相信他一早一晚都在营地做祷告。
布朗的习惯酷似斯巴达人,60岁时还对餐桌上自己的食物一丝不苟,婉拒盛情,说自己得省着吃,吃硬点儿,就如同一个士兵,或者是一个需要让自己适应艰巨事业,适应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生活的人。
布朗,一个判断力超凡、言行直爽的人。首先是一位超验主义者,一个足智多谋、坚守节操的人。——这就是他异于常人之处。不因一时兴起或一时冲动而贸然行事,坚决贯彻毕生之目标。我注意到,他从不夸大其词,而是言辞有度。尤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此地的演讲中,提到自己的家庭在堪萨斯的遭遇时,居然可以丝毫不发泄自己压抑的怒火。像是一座火山,却只有普通烟囱的烟道。提到某些边界匪徒的行径,他迅速地缩减自己的讲话,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养精蓄锐。他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完全有资格被送上绞刑架了。”他压根儿不是什么修辞家,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与空谈先生或者是他的选民交谈,他无须编造任何谎言,需要做的只是讲述朴素的真理,传递出自身的决心;因此,他看起来无比强大,国会和其他场所中的能言善辩像是大打折扣。将此二者相比,一如克伦威尔的演讲比之平庸国王的演说。
关于布朗的机智与谋略,我只想说,当时,很少有人能从自由州经由任何直接路线达到堪萨斯,至少是不能携带武器的,而布朗携带自己搞到的算不得精良的枪支和其他武器,堂而皇之、慢条斯理地赶着牛车穿过密苏里,牛车上裸露的测量罗盘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布朗的身份:测量员。就这样,布朗通行无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而且还有足够的机会可以了解敌方的意图。到达堪萨斯之后,一段时间里,布朗依然从事测量员的工作。譬如说,在大草原上遇到一群边界匪徒,匪徒们谈论的,当然是最近他们关心的某个话题。这种情况,布朗可能就会带上罗盘和一个儿子,向前沿着一条假想线路行进,假想线路正好从秘密会议进行的地点穿过。这时,布朗会走上前去,镇定自若的与他们攀谈,打听消息,最后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如此完成了自己真正的测量调查,他又继续假装测量,沿着既定线路续行,直到最后消失在敌人的视野中。
堪萨斯悬赏捉拿布朗,包括政府部门在内,对他恼羞成怒者不在少数,这种情形下,他竟然可以在堪萨斯居住而安然无恙,着实让我惊讶。面对我的惊异,布朗解释道:“我不会被抓,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许多年里,有很长时间,布朗不得已潜伏在沼泽地带,雨淋日晒,贫病交加。与他有往来的只有印第安人和一些白人。但是尽管可能知道布朗就躲在某块沼泽中,敌人一般不太愿意跟踪追击。有的城镇边界匪多过自由州民众,布朗明明知道也敢挺身犯险,到镇上做些买卖,不多待久留,也没有被人骚扰。布朗说,这是因为,“人少了,他们不愿意冒险来抓我,等人凑多了,我早就溜之大吉了。”
至于他最近的失败,我们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很明显,这次行动绝非疯狂鲁莽孤注一掷之举。连他的对手瓦兰迪汉先生也不得不说,“这场密谋尽管以失败告终,但是精心策划,有效实施,堪称最成功的未遂密谋之一。”
布朗的其他成功姑且不谈,他能把12个人解救出来,从容不迫地带着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离开,即使没有几个月也有好几个星期,穿越一个州又一个州,众目睽睽之下走过了半个北方,明知被悬赏捉拿,依然在途中闯入法庭,讲述自己的所为,从而说服密苏里州:在附近地区蓄奴无利可图。这一切难道说是失败,难道说缺乏精心组织?布朗能做到这些,不是因为政府宽厚仁慈,而是因为布朗让官员们胆战心惊。
但是,布朗并没有愚蠢地把自己成功归结为“星座”,或者是巫术。他真诚地说,之所以对手人数绝对占优还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其原因,正如他的一个俘虏承认的那样,是因为对手缺乏一个目标—— 一种布朗和布朗的团队从来不缺乏的盔甲。到了关键时刻,几乎没有人会去舍身捍卫明知道是错误的东西,他们不喜欢在捍卫错误中终结此生。
他们急匆匆赶去看布朗的最后一幕,急着知道这谢幕演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