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这样躺着不动是不行的,时间长了,血管硬化,人就是想站都站不起来。颤抖着把厚重的外套给脱了下来,因为是防水的,里面的衣服倒不是太湿。
站起来在原地蹦了好一会,麻木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当真是无比怀念那时沸腾狂躁的体热,要不然这时候我根本不惧寒气,还能把这寒气给驱除呢。继续往迷雾中搜寻,如梦似幻,摸到一面石墙,心定了定,与梦中所见一样,石墙内射出一种柔和的白光。
若是以前我会觉得惊奇,此刻也不会奇怪了,这种石壁是某种精石,能够发出自然光芒。曾经我脖颈间的紫玉指环就曾缔造过这种会发光的精石洞。突然灵光乍现,既然指环具有神力,能缔造精石空间,那么两千年前盛世尧第一次入眠时,他是带着指环沉睡的,一千年时间足够指环缔造另外一个精石洞。此处墙体已有精石柔光,不就证明那个空间离得不远,很可能就在这石墙的反面。
如此一想,我立即振奋了起来,就沿着这石墙向前找,很快发现能射光的墙体只有一小段路,之后就是黯淡的灰岩石。继续摸索前行了一会,见再没有发光处,于是就折回了走,这次走到另一边的灰岩墙处就停止了,差不多也丈量出这精石墙体大概是五米左右。
在这五米内,必然是有地方能够进入的,可是究竟会在哪?刚才就已经细看过了,并没有发现石门,完全就是一整面的精石墙。难道入口是在上面?因为视线受白雾所阻,所以上到一尺以外就看不清了,可精石墙十分光滑,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很难爬上去。我想了又想,还是把紫玉指环拿出在外,当初紫金匣子装了它能讲墙面都变成凹拱形,此时它已失去了神力,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事实证明,神物就是神物,它因为沾染了一个人的气息,不但能够作为识别仪器打开机关,还能将光滑如镜的精石给融开,不过须臾之间,面前那堵阻挡了我去路的精石墙方寸两平方米范围内在向内凹进,墙面越来越薄,最后变成了气层,我用手去一触,就发现手指穿了过去。
这次我不再急躁,先抬脚伸过气层试了试,觉得能踩到实地了才心定,然后人一点点钻进气层,等我整个人都进内后,那精石墙很奇妙,居然气层加固,凹进来的地方又恢复了回去。我紧握胸前的指环,俯首轻轻印了一吻在上面,心中默念:谢谢你带我来找他。
进入这单有的空间后,我就知道梦境成真了,四壁柔光,迷蒙白雾,往前挪动几小步,依稀看到了白玉石塌。但在我移步再向前时,视线被石塌前的三簇火光给吸引,它们就悬浮在半空中,有一个拳头那般大小,这是梦境中不曾有的。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我不敢轻举妄动,想了想,决定从另外一边绕过去。脚下气雾沉浓,使得地面看不清,我都是以右脚先去渡,安全之后才迈出步子。
但等我绕过半圈后就发觉不对,那三簇火焰居然也悬浮了过来,这看起来像是在护卫背后的石塌,或者说是护卫石塌上的人。在这过程中,我早已瞥见了白玉石塌上躺着的身影。
说不激动是假的,但我得保证自己能够平安抵达那处。吃了次亏得吸取教训,这里是他长久沉睡的栖息之地,若不足够安全,他早就死了千百回了。所以,我怕从这里到石塌的距离,也可能是机关密布,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但,当我一点点踏足而进,都没再遇到什么险难,尤其是那三簇焰火在悬浮片刻,都歇在了石塌一端,即他的脚下方。
这算是我被认可了吗?一直等我站到白玉石塌前,凝着那张熟悉的脸,才总算确定一件事,没有关卡了,因为能进第一道石门的人就不可能有,再进这精石洞的人更不可能有,若非我有他的指环,我也进不来。在见到他之前,我觉得自己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他说,但真正见到后,我却默然不语了。
除了凝望这个动作,仿佛其它一切本能举动都已忘记了,时光在我身上已经风化。
以为,自己只是走了一个转身的距离,却不知梦过千帆,放眼一片汪洋恣意的海。人之最痛苦的事,就是生离死别,而我,却两者都经历了,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明明记得离别时不是情求不得,而是情至深无法相守,可再见时那些所有的怨与怒都烟消云散。因为,他还活着。
我弯下了腰,缓缓的,一点一点凑近他,唇轻轻蠕动:盛世尧......
终于可以这般依恋地唤着他的名字了,哪怕他睡容安详,睫如蒲扇,沉凝不动,我也满足到觉得幸福无比。这世上再没有一件事比盛世尧还活着,能让我更快乐的了。
只是,我在笑着,却又哭着。泪止都止不住地直流,看他的视线一直都是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不小心把泪滴在了他的脸上,我连忙要用衣袖去擦,在触碰到他脸的霎那,发觉自己衣袖是湿的,是被刚才冰泉里的水浸湿了。而自己的手应该也很冰,最后我俯下身,用唇一点点啄掉那泪,当啄到他唇角时,我怔凝住,轻轻的,小心翼翼的,移向那处。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他没有醒来......
是了,只有王子吻醒睡美人的童话故事,哪有灰姑娘吻醒王子的呢。抚摸脖颈上的指环,这是他留给我的,在黄泉冥海就留给了我。是我听说,戒指可以锁住爱人的心,那种存在于传说中的缘分白头,我只希望能够把它再送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携手白头,长相守。
盛世尧,你若懂我,该有多好。
在见到他之前,有个事我一直不敢去深想。就是他在两千年前来到此处栖息地沉睡了千年,第二次沉睡又是个五百年,然后这一次是要睡多久?也是五百年或者更长久吗?那等他醒来,我早已黄土枯骨了。
人真的是贪婪的动物,在没见到他前,我只奢求能见一面;真的找到了,却希望他可以睁开眼醒过来;那醒过来后,就会又奢望他没有忘记忘记我。是啊,他每一次醒来,都是从零开始,忘记前尘往事。我松开了唇,滑坐到地上,趴在他的身旁,轻声问:“盛世尧,你会忘了我吗?”
他自然不会回答我,安然如梦中有座独有的城,在那城里乐不思蜀。
我嘴里轻念他的那个故事,并将故事中的人物诠释成了他。
你在千万人群中独行,披上星霞和月光,挎着一篮子的荒唐......你说呀,这些都是我唯一仅剩的,我怎么舍得丢掉。盛世尧,你说你在心中建了一座城,独许我一世安生,但你知道吗?我的心中有个宝藏,它空无一物,它价值千金,只看你愿不愿意来取,宝藏的名字叫——我爱你。
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爱你。
好多人都说不出爱一个人的原因,在我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因为身旁的这个人,总像神一般的为我遮风挡雨;是因为初认识这个人的夏天,我就陷落了芳心;是因为我与这个人有着千转百回的缘份,从前世到今生;是这个人对我吟“待我长发及腰,娶卿可好”的诗句;是这个人背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让我明白幸福的意义。
那许多画面,我都已经无数次回想起,每一次回顾,都是笑着流泪,太幸福了。有他盛世尧在身旁的每一天,我都是幸福的。把脸依在了他宽厚的掌心,觉得不好,把头靠在他身旁,觉得仍旧不好,最后我索性爬上石塌,蜷曲着侧卧在他身侧,学了他无数次躺在我身旁的睡姿,一手环过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然后,我笑了,终于找对了感觉。
难怪他这般喜欢依靠着我入眠,原来这样睡觉是最舒服的。我安然地闭上眼,沉入了梦乡。梦中的我就像入睡前那般靠在盛世尧身侧,然后一直在他耳边咕唠着说话,说得都是一些无厘头的语句。
比如:我本来想在秋天的绿湖边盖一所房子,把屋顶和栅栏刷上白色的漆,桃花落得比时间还快,就这样快快老去,与世无争的,然后从不曾遇见你。可是没有遇见你,我又怎么会去到绿湖呢?
又比如:我再也不想那么义无反顾的去想你了,在那些夜里,只有我知道思念髓骨;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幽静的夜晚、漫长的旅途,找不到你一丝痕迹的滋味,是如何难捱;更不会有人知道,我的思念成疾,包括你。可是这所有的风凉话,是建立在我已找到你了之后,在没找到你之前,我依然义无反顾地想你,思念沉入骨髓。
还有:你说一个邮递员,在他一辈子的投投递递中,能看到多少张名信片上的秘密?快乐的、难过的、想念的、告别的、亲昵的、匿名的,有没有我对你的爱那么多?你以为将我的记忆抹去,就能少爱你一分吗?可是,刻进骨血里的,抹得掉吗?盛世尧,你告诉我,抹得掉吗?
我再不自欺欺人,睁开了清明无困意的眼,哪里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