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阅读张清恪公伯行之子张懿敬公师载所辑录的《课子随笔》,都是摘抄古人的家训名言。大概兴家之道,不外乎男女人等持家待物勤劳节俭,兄弟和睦,子弟谦虚谨慎。败家之道,则反其道而行之。夜晚收到周天爵之子周文翕感谢我赠送赙仪的信,别字有很多,字体也非常丑劣。大概是门客所作,主人根本未曾过目。听说周文翕平日眼界很高,爱好评论别人短长,而治丧之事如此潦草不堪,真令人可叹!大概达官贵人的后代,听惯了高谈阔论,见惯了大排场,往往轻视傲慢师长,讥讽别人之短长,这就是骄气。由骄而奢侈,而淫逸,而放荡,以至于无恶不作,这些都是由骄气而引起的弊病。而子弟骄傲,又大多是因为父兄为达官显贵,凭借时势运气,侥幸并且轻易地取得显宦之位,于是就不记得自己才能平庸、学识浅陋,自骄自满,以至于家中子弟效仿其自满自骄而不能察觉。我们家的子侄辈人,也多有轻视傲慢师长、爱好讥论别人短长的恶习。想要有所成,必须首先要戒除这个恶习,努力去除其骄傲;要想除去子侄辈的骄傲的恶习,就必须首先消除自己心中的骄傲,希望终身以此勉励自己。
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稔知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
天地之间,唯有谦虚谨慎才是通向幸福的路。一骄傲,就容易满足;一满足,就会倾倒。一动口动笔,就会讨厌人家太俗气,嫌弃人家粗鄙,议论人家的短处,指斥人家的失败,这都是骄傲的表现。无论所指所议的正不正当,就是正当切中要害,也是天道所不许可。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劳,可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
凡是天下官宦人家,很多仅仅一代便享用殆尽,他的子孙们开始骄横懒散,继而漂流浪荡,最终死于沟壑,能够有幸延续家声一二代的非常少见。至于商贾巨富之家,勤俭持家的能享用延续三四代。耕读为业之家,谨慎朴实的能延续五六代。孝敬长辈、友善和睦的人家,则能延续十代八代。我今生托赖祖宗累积的德行,得以少年得志,家业发达,却唯恐我一人享用殆尽,因此教训各位弟弟及侄儿辈,希望共同立志发奋成为耕读、孝悌、与人为善之家,而不愿意成为仕宦之家。如果不能识透这番道理,那么虽然科举高中,官位显赫,终算不得祖父辈贤能孝义的子孙、振我家声的功臣。如果能够识透这番道理,那么将会使我钦佩之至。澄弟一直认为我升官得志,便说我是孝子贤孙。殊不知这并不是贤德孝义啊。如果以此为贤孝之举,那么李林甫、卢怀慎之流,何尝不是位极人臣、显赫一时的人物,岂不是可以说他们也是贤孝之人吗?我自知学识浅薄,误登高位显爵,于是事事留心,时时在意。此时尽管身在仕途宦海之中,却时时刻刻做着弃官上岸的打算,如果到了弃官回家的时候,自身可以淡泊名利,妻子也可以担任劳作,这样才可对得起祖父兄弟,也可对得起宗族乡亲,仅此而已。
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至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至败。
自古至今,天底下的那些平凡而不能有所作为的人,都是由于懒惰而导致失败的,而那些有才华而不能成功的人,他们的失败都是由于骄傲造成的。
甲三读《尔雅》,每日二十余字,颇肯率教。六弟今年正月信,欲从罗维山处附来,男甚喜之!后来信绝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来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读书二年,不见长进,男心实忧之,而无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诲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四弟九弟虽不长进,亦不自满,求大人教六弟,总期不自满足为要。余俟续陈。男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
甲三读《尔雅》,每天二十多字,还肯受教。六弟今年正月的信,想从罗维山处附课,儿子特别高兴。后来的信中绝不提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所寄来的信,写得不好。在省读书两年,看不见进步,儿子心里很忧虑,又无可奈可,只恨儿子不善于教诲罢了。大约第一要去掉骄傲气习。心中无有,又夜郎自大,这个最坏事。四弟九弟虽说不长进,但是却不自满,求双亲大人教导六弟,总要不自满自足为要紧。其余下次再陈告。儿子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嚣讼,即多言也。历现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生。余生乎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论。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激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很之象,最易凌人。凡心中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待。只宜抑然自下,一昧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协。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闻在县有随意嘲讽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惩之。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做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
古人兑凶德致败的,大约有这样两点:一是长傲,二是多言。丹朱的不肖,一是傲,二是奸诈而好讼。历代名公巨卿,大都因这两点败家丧身。我生平有执拗的毛病,性格上的傲气,不很多言,而笔下也近于好诉好讼。平静时反省我的毛病,每一次受到惩罚,根源不外这两点。温弟与我稍微相似,而发言尤其尖刻。凡属傲气欺凌物事,不必一定是言语伤人,有的是那股子傲气欺人,有的是脸色难看而欺人。温弟的神气,稍微有点蛮狠的样子,脸色有时有蛮狠的表情,最容易凌人。凡心里不可以有所依仗,心里有了依仗,就会现于脸上。以门第来说,我的物望大减,而且恐怕成子弟的累赘。以才识来说,最近军队里锻炼出来的人才很多,弟弟等也没有超过别人的地方,都没有可依仗的。只能抑然自下,一味地讲话中信,行事诚笃敬谨,也许可以遮盖老的过失,整顿出新的气象,不然,别人都会讨厌甚至看轻你。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恰;温弟则谈笑订飘,强交老手,不免会有旧习气,不可不省,不可不痛改。我在军中多年,难道没有一点可取,只因为一个傲字,百无一成,所以谆谆教导各位弟弟要以此为戒。(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
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
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弟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
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三不信,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情,则家中子弟,日念于恭谨而不自觉矣。(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
天地之间,唯有谦虚谨慎才是通向幸福的路。一骄傲,就满足;一满足,就倾倒。凡属动口动笔的事,讨厌人家太俗气,嫌弃人家鄙恶,议论人家的短处,指斥人家失败,就是骄傲。不是所指所议的未必正当,就是正当切中要害,也为天道所不许可。
我家的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说别人这个短那个长,讥笑别人这个鄙俗那个粗陋,都不是好现象。贤弟要告戒子弟除去骄傲,先要把自己喜欢议论别人的短处,讥讽别人的失败的毛病痛加改正,然后才可叫子弟们事事处处警惕改正。
要想去掉骄字,以不轻易非难讥笑别人为第一要义。要想去掉惰字,以起早床为第一要义。弟弟如果能够谨慎遵守星冈公的八字诀和三不信,又记住愚兄的去骄去惰的话,那家里子弟,不知不觉地便会一天比一天近于恭敬、谨慎了。(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
傲为凶德,惰为衰气,二者皆败家之道。戒惰莫如早起,戒傲莫如多走路,少坐轿。
傲就是凶德,惰就是衰气,二者都是败家之道。戒惰没有比早起更好的了,戒傲没有比多走路、少坐轿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