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仙泪盈盈,人间岁月悠悠。
这一天,正是个寻常的春夜。就在长江中游巴陵一带的渝州城里,有个少年在深沉的夜色中高卧酣眠。他睡在渝州城最大的当铺永安当伙计房里,不用说,是个铺子中的学徒伙计。少年的样貌约摸十五六岁年纪,模样清秀爽朗,惹人喜爱。特别地,在他清俊容貌的之下,总让人觉得蕴含着十分的机灵。纵然在呼呼大睡之中,他的嘴角边除了淌出几滴口水,也不忘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嘿嘿……”他说着梦话,“这、这破铜壶……你就三文钱卖了吧……这不是曾仲游父壶,不是曾……”
口里说着不是,可睡梦中的脸上笑意渐浓。正当他就要在梦中完成一笔奸商生意,这时屋外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清脆响动——这声音,好像是什么人踩断了铺在墙角的干树枝。少年顿时惊醒,一骨碌坐起,揉揉惺忪的睡眼,小心地侧耳倾听门外动静。
“有贼?”
少年下意识环顾四周,看了一遍自己摆在屋角墙边的那些古董,有点紧张:“难道真有识货的小偷,要来偷我的宝贝?”
不过,紧张兮兮了半天,屋外却再也听不见动静。少年竟有些怅然:“唉!这年头,连识货的小偷也不多!”
正在怅然若失,却忽听屋门板“咣当”一声巨响,然后一阵脚步凌乱,竟有人突然破门而入!
真来了贼,少年却不干了,大喝一声: “呔!好个小贼,竟敢偷到景天小爷房里来!”
“咦?!——臭小子,敢骂本小姐是贼!” 这声音清脆悦耳,带一丝娇气,竟是少女的声音。
“原来还是女贼!”景天更加气愤。
“哇!你还敢叫我‘女贼’,看掌!”
“哎呀!”
没想到这小女贼说打就打,景天猝不及防,手臂上挨了一掌!
“你干嘛打人!”景天悲愤叫道:“什么世道!连小偷也敢这么猖狂?好,好,等我点上灯,要看看你这不讲理的女贼长什么凶样!”
景天忙跑到木桌旁,打燃火折点着油灯。
“咦?怎么是个……这么好看的女贼?”借着油灯的光亮,景天看清“女贼”的模样后,一时间竟愣住了。
原来这个不速之客,只有十四五岁韶华年纪,风姿妍丽,纤腰婷秀,眉目如画,此时薄怒微嗔,更显婉媚动人。
“她、她……只有画轴里的仙女能比得上吧……”景天忽然发现自己心跳得有些急,脸也变得有些发烫。
“你这小伙计,胡说八道的,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美貌少女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哪知道!”这时景天也回过神来。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痛楚,他悻悻说道:“这位女贼小妹,就算你人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噗嗤!什么女贼小妹……”少女皱了皱可爱的粉洁鼻头,正色说道,“小伙计,你听好了,本小姐姓唐名雪见,乃是唐家堡的大小姐喔~”
“啊……”景天忽然呆若木鸡。
“你这下该想起来,这永安当还是我唐家的产业呢!”
“呵,误会,误会!”
景天反应过来,忙满脸赔笑。毕竟,他只是个唐家堡名下产业的一个小伙计,还靠着别人吃饭呢。
“不知唐大小姐深夜来访,究竟为了何事?”景天语气变得十分客气。
“我只是来找点东西,别人说你们这永安当里有。”
“唐小姐要找什么?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景天拍着胸脯打包票,“不是我吹牛,永安当这地方我最熟。想在永安当找什么,就算蒙上我的眼睛,用鼻子也能找出来!”
“噗嗤!”唐雪见忽然被少年的话逗乐,忍俊不禁道,“你这么说,倒好像我家帮忙打猎的阿黄。”
“咦?阿黄?他是谁?怎么听起来像个狗名?”
“呃,不是啦……我来是为了这么,”唐雪见从身边掏出一只紫砂茶壶来,递给景天,说道,“你看,这是我爷爷最喜欢的茶壶。可惜盖子被我上回不小心打坏了,我现在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配上。”
“哈,原来是这个事情,”景天兴高采烈道,“这下你算是问对人了!不过,难道你不知道吗?这种紫砂壶每一只款式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找到两只相同的盖子。唉,这可是常识呀,你连这都不懂——哎哟,别踢,别踢,当我啥都没说!”
“哼!”唐雪见收起玉足,余怒未息,哼哼道,“你敢瞧不起我,想找死呀!”
“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嗯,你也不用着急。我看这盖子的手艺也不难,你要是不急的话,我替你把盖子粘好,包你和原来的一样。”
“真的?你居然有这本事?”少女瞪大了眼睛。
“那当然!”看着少女惊诧的表情,景天十分受用,当即忘了少女的刁蛮,得意洋洋地开始吹嘘起自己屋中的古董宝贝来,“你看,我这房间里的古董,哪一样不是我粘起来的?要知道这些陶器瓦罐出土后,能落到我手里的,哪一件是完整的?还不都得靠我粘……”
“是嘛。”听着少年的吹嘘,唐雪见打量着屋里摆放四处的破坛烂罐,仔细地看了半晌,却也瞧不出什么好来。
“好吧,”唐雪见道,“虽然这些瓦罐看起来破烂,但还算完整,我就相信你能把茶壶盖粘起来。”
“嗯!——”
正说话间,突然间两人都觉得脚下砖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地动屋摇,刹那间屋里的瓶瓶罐罐叮铃咣啷乱响,到处乱滚!
“我的宝贝!”剧烈的地震中,还夹杂着景天心痛的惊呼。
其实蜀地本多地震,但今夜这地震罕见地持续了好大一会儿。这地儿先是剧烈地上下抖动,转而便左右摇晃。
“好怕人的地震,幸好我跌倒时地上有张软垫……”正庆幸时,跌倒的少年忽然一惊,“咦?我屋里地上为什么会有张软垫?”
惊疑之时,稍一摸索,景天便全明白了:自己此时竟正扑在唐大小姐身上!
“啊——”这时也传来唐雪见一声尖叫,原来这时候她也反应过来!
“不要嚷!不要嚷!”见雪见惊叫,景天大急,见自己喝止不住,便干脆拿手捂住少女的樱口。“别嚷了!你想让别人听到叫声赶来误会我们吗?”
此言一出,本来把全身劲儿都用在嘴上的唐大小姐,立即噤口不言。见安抚了少女,景天赶紧一骨碌爬起,跳到一旁。等他离开,刁蛮的大小姐也赶紧站起身来,往门边退了几步,又羞又恼,倚门拈带不语。
“我说……这是啥?”景天忽然开口。
“干嘛?!你不要碰我!”少年只不过稍微出了点声,唐雪见就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往旁边惊呼跳开。
“我是说,你帮我看看,这东西是你的吗?怎么扎在我手臂上,流出来的血是黑的,伤口也麻麻的……”
“啊!”唐雪见闻言,朝景天胳膊上一望,立即惊呼叫道,“这是我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怎么到了你手里?”
“哎呀!毒蒺藜!”景天一听名字,便唬得面色如土,叫起屈来,“我只不过无心跌倒压在你身上,你这就要杀我灭口啊?哇咧,痛啊!”
“住口!”见他胡言乱语,唐雪见气不打一处来,叱道,“谁要杀你?还不是刚才你撞倒了我,才扎上我随身携带的毒蒺藜。”
“哦,这样啊……那还有救吗?我不会死吧?天呐,我不要死啊,我还没娶媳妇呢!你、你要给我偿命!”景天脸色苍白,如丧考妣!
“真是笨蛋……别叫了,你不会死的!我有解药!”唐雪见也算是在唐家堡横着走的刁蛮大小姐,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也有能让她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无处下口报仇的可恶家伙。
“不会死啊……那就好,那就好!”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立即变得生龙活虎,跟少女殷勤赔笑道,“我就说嘛!小子贱命一条,哪放在唐大小姐眼里!既然这样,还请大小姐大发慈悲,给我来两三斤解药,立即糊上止血。”
“……哪用那么多!你以为是打糨子糊墙啊。真是个笨蛋!”唐雪见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惫懒少年,实在哭笑不得。停了一会儿,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明眸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叫景天吧?要解药也不难,不过你今晚要少睡点觉了,赶紧把我爷爷的茶壶盖粘好,天一亮就拿到城西南的青竹林,我跟你交换解药。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大小姐可千万别睡过头啊,小的怕万一解药用晚了,胳膊留下终身残疾,娶不到媳妇,那可凄惨啦!”
“……笨蛋!”唐雪见转身一推房门,便走了。景天心系臂伤,追到门边还想再叮嘱几句,却看见那个娉婷的身影轻盈地闪动几回,便彻底融入到茫茫的夜色里……
“怎么粘好呢?”少年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起那个壶盖。此后这个永安当小小的伙计房,就和渝州其他所有建筑一样,渐渐融入到整个巴山蜀水凄迷的夜色里……正是:
星沉月落夜闻香,
素手出锋芒。
前缘再续新曲,
心有意,
爱无伤。
江湖远,
碧空长,
路茫茫。
闲愁滋味,
多感情怀,
无限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