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悦读MOOK(第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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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家都是诗人的徐蕴华

徐蕴华(1884—1962),字小淑,号双韵,是浙江石门(旧称崇德县,今称桐乡县)人,是南社女诗人,著有《双韵轩诗稿》。她的祖父徐宝谦(亚陶)是光绪六年庚辰科三甲第八十三名进士,官安徽庐州府知府。工诗词,有《琴言室诗稿》十六卷及《倡和雪泥集》、《花韵轩鞠令谱》等未刊稿。父亲徐多镠(杏伯)也是个工诗善乐的国学生,有《醉经阁集》诗稿。姊姊徐自华(1873—1935),字寄尘,号忏慧,亦长于诗词,著有《听竹楼诗》(稿本、未刊行)《忏慧词》(一九〇八年排印本,刊吴江陈氏百尺楼丛书)。徐氏一门能诗,徐蕴华少有诗名,十二岁闺中所作传诵一时。其诗曰:且将刺绣暂时停,相约临闺去踏青。行到西溪诗料好,柳阴斜系钓鱼舲。她年少曾从福建词人王允皙学倚声,王允皙在点题李拔可之妹樨清女士《花影吹笙室填词图》末首云:“并世何由见此才,寸肠回尽便成灰;惟余小淑无言在,生死天涯共一哀。”注云:“小淑石门人,年家子林亮奇之妇,曾从余习倚声者,今亦嫠居久矣,因病及之。”徐珂的《清稗类钞》文学门中有《石门徐氏能诗》条目云:“自华、蕴华尤著称于时”。除此而外,她的丈夫林景行(寒碧),她的女儿林北丽,她的女婿林庚白都是著名的诗人。

革命女侠秋瑾生前的两位闺中挚友就是徐自华、徐蕴华姐妹。一九〇六年三月,秋瑾从日本归国后,经褚辅成介绍,赴南浔浔溪女校任教。当时徐自华在浔溪女校当校长,小姐姐十一岁的徐蕴华正在该校读书,得师事秋瑾,并有诗词唱和。她深受秋瑾的革命思想启发和培育,秋瑾生前有诗赠给她云:“惺惺相惜两心知,得一知音死不辞。欲为同胞添臂助,只言良友莫言师。”可见秋瑾是把她当作她的革命同志和良友。徐氏姐妹俩也一起加入同盟会、光复会。

不久,秋瑾离南浔后去上海创办《中国女报》,徐蕴华也去上海爱国女校读书,并协助秋瑾办报,姐妹俩还捐款一千五百银元相助。一九〇七年徐蕴华在秋瑾上海住处,得识林景行。林景行,字亮奇,别字寒碧,一八八七年出生于福建侯官仕宦之家,是黄花岗烈士林觉民、林尹民的堂弟。柳亚子《侯官林寒碧墓表》云:“君生而聪颖,九岁随官羊城,即通经史能文章,以翕然有神童之誉矣。年十三负笈来沪渎,寻以母丧旋闽。十七东渡海”,入日本帝大学习法政。一九〇七年春,留学日本的林寒碧回国休假,到上海拜会女革命家秋瑾,因而认识了徐蕴华。林寒碧容貌清秀,才思敏捷,性情温和,给徐蕴华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再加上她的老师陈去病的赞许,芳心遂动。徐蕴华在《病榻回忆口占长律聊以当哭不足云诗并示无尘》一诗自注云:“丁未春,亮奇自海外归,谒秋师于沪,师忽对余作谑语曰:赐可妻也。及师成仁,因陈去病师介绍,遂与亮奇订婚,盖尊先烈遗意也。”

一九〇九年五月二日,陈去病为媒,林寒碧和徐蕴华在上海张园举行婚礼,郑孝胥为证婚人,出席宾客有数百人。女儿林北丽说:“父亲结婚以后,依然回帝大念书,但因祖父痛恨的缘故,那一年始,母亲便成为他经济的供给者。直到二十四岁,民国前一年,才回到祖国,那时候他参加了同盟会。”林寒碧回国后,奔走戎马,不辞劳瘁,在革命队伍中颇有声誉。民国建立后,宋教仁任农林总长,礼聘林寒碧为秘书,他成了宋教仁的左右手。宋教仁被刺后,身为众议院秘书的林寒碧成为坚定的反袁分子,常在报上发表激烈的反袁言论,以致一度不得不携家眷避难到沈阳附近的本溪湖。一九一六年春返沪,就《时事新报》总编辑之职,同年八月七日晚林寒碧从报馆外出赴挚友梁启超之约,在静安寺路马霍路口被英国人克明的汽车撞死。此时,他的小女儿林隐(字北丽)出生才十七天。

这一噩耗,曾引起全国的诗人文士的哀悼,林寒碧好友林志钧(宰平)时在日本,他写了一首五言古诗悼念他,有句云:“不死于疾病,不死于刀兵。宋(遯初)黄(远生)吾挚友,飞弹成碎琼。时乱多杀机,而君皆弗撄。奔腾载鬼车,杀我绝代英。”而另一诗人好友诸宗元写了一首七律悼念他,诗云:“昨游犹踏隔湖山,歧路真成痛哭还。壮岁胡为俄顷别,雄心不耐病时间。可怜箧笥存衣汗(自注:君有遗衣在余箧);想见车茵溅血斑。昨与张(君劢)陈(佩忍)同吊语,不随儿女作哀姗。”而徐蕴华则写有〈悼亡诗十首〉,前三首为:“小坠瑶台了宿因,卅年便弃软红尘。雪为肌骨冰为性,浊世原无第二人。”“佳偶深知罕白头,一场短梦八年秋。思量我总强人意,得婿多才比柳州。”“董狐直笔绝尘埃,天道难凭忌此才,今夜孤灯休扑灭,慰侬应有远魂来。”

一九一六年冬,徐蕴华回到家乡浙江崇德创办县立女子学校,不久又创办了女子师范讲习所,开始了在家乡二十余年的教师生涯。抗战中却伪职,避难浙、沪。林寒碧的表兄李拔可曾想为林寒碧和徐蕴华这对诗侣合刻一部诗集,稿本送到商务印书馆,出版社以活人不能与死者同刻稿为由,拒绝出版。李拔可只得单独出版了《寒碧集》,把《双韵轩诗词稿》退还给徐蕴华。后来,这部诗集却毁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战火。一九五六年徐蕴华受上海市长陈毅之聘,任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一九六二年,徐蕴华病逝于上海新华医院,享年七十九岁。

徐蕴华的女儿林北丽说她小时先在崇德女师附小念书,后来转到上海中西女校附小,那是典型贵族化的教会学校。“在中西女校附小我学会了流利的英语,欧化的礼节,也懂得了如何审美,怎样以温和和高贵的态度来待人接物。同时那个环境也激发起我爱好音乐的天性,我开始学歌咏,继之又学钢琴。”林北丽肖其母,也是少有诗名,她十岁时的诗作便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那首诗是这样写的:“溪冻冰凝水不流,又携琴剑赴杭州。慈亲多病侬年幼,风雪漫天懒上舟。”这年她来到杭州省立女中附小,林北丽学习成绩很好,尤其是写作和演讲。桐乡文史研究者沈惠金在《林北丽与桐乡》文中说,有一次,林北丽假期回乡,在崇德民众大会上以国语发表了一篇很生动的演讲,她的好胜和雄辩及豪爽的气概令崇德父老乡亲刮目相看。在附小两年后,她又回到崇德。一九二九年林北丽考入省立女中,读完三年初中课程,她考取杭州最高学府浙江省立高级中学。高中毕业后,一九三五年她考进了南京金陵大学文学系。一九三六年在南京林北丽认识了林庚白。

林庚白(1897~1941)原名学衡,字凌南,又字众难,自号摩登和尚,闽侯县螺洲镇(今福州郊区螺洲镇州尾村)人。庚白幼孤,由其姐抚养长成。他四岁能作文,七岁能写诗,被视为“神童”。一九〇七年,他因写论文骂孔子、周公,被天津译学馆开除学籍,次年改入天津北洋客籍学堂。一九〇九年秋,因领导反日运动又被学校开除。不久由天津赴北京,以第一名考入京师大学堂预科。一九一〇年,经汪精卫介绍加入同盟会。一九一二年,与柳亚子订交,并加入南社。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之后,林庚白在上海秘密组织“铁血铲除团”,以暗杀北洋官僚和变节党人为目标。同年,出任上海《民国新闻》(日报)主笔。一九一三年春离沪入京,主持国民党在北方的机关报《民国报》;同年出任“宪法起草委员会”秘书长。一九一七年七月张勋复辟,林庚白随孙中山先生南下护法,八月任广州非常国会秘书长,九月兼任孙中山大元帅府秘书。一九二一年,受孙中山密派,到北洋第二舰队做策反工作,未果。一九二七年“四一二”政变之后,林庚白因对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观产生怀疑而一度消极,闭门读书,研究诗词。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他受聘为外交部顾问及南京市政府参事。一九三三年,他在上海创办《长风》半月刊。此时他专事创作,所撰诗文甚多,并先后编校《庚白诗存》、《庚白诗词集》,撰写《孑楼随笔》、《孑楼诗词话》等,成为南社一健将。

林北丽说:“我和庚白的正式认识,是到南京的那年,但是他的作品,我早已读得很多,他的历史也知道得很清楚,尤其他和某小姐的恋爱曾轰动过全南京(按:和铁道部女职员张璧的相恋)。他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所以每当我读他的诗文的时候,我总想,难得这个‘老头儿’的思想这样前进,难怪他也要和摩登小姐谈起恋爱来。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亨利姐家里,恰当秋天的某一夜,一个穿黄色上装,银灰裤的西服男子来趋访,经女主人介绍以后,方才知道乃是闻名已久的林庚白先生。我十分惊讶他的年轻和潇洒,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没有想到他是闽侯人。经过一度的闲谈以后,彼此都很有好感。一个服膺社会主义的人而善于算命,这真是一件太滑稽的事,我的好奇心使我也告诉他我的出生的年月日时,请他批命造。诗的第一句便是‘故人有女貌如爷’。命造的批语倒是很新奇而有时代化色彩,但从他的思想而言,到底是个极大的矛盾。”

据女作家谢冰莹回忆说:“庚白是一个耿直忠诚的朋友,他一生坦白,对人赤裸裸毫无半点虚伪,常把他十八岁就和许金心女士结婚,后来感情不合,精神痛苦的事告诉别人。”林庚白追求的名女人不少,前有林长民的女儿才女林徽因,庚白在北平追之甚力,但终无结果。后来又追电影明星兼女作家王莹,但没多久,两人就闹翻了,据说王莹认为林庚白有些神经病,天天盯得太牢,话又说得太啰唆。林庚白因懂得命理,他曾算出自己未来的伴偶必是一个才貌俱全的女人。

林庚白一九三三年六月间在上海《晨报》连载《孑楼随笔》,其中有则提到林宗孟和林寒碧的死,似有定数。云:“余虽服膺‘唯物观’,而结习未忘,于旧社会迷信之说,间有不能尽解者,诗谶其一也。林宗孟兄弟,与余相友善,介弟寒碧,丙辰(一九一五年)间主《时事新报》编辑事,数过从论诗。其死前二三日,以赠别之作见示,有‘领取车行已断魂’之句,意谓伤离惜别之情,使人不胜荡气回肠耳,讵竟以误触汽车死,真乃‘领取车行已断魂’,岂真冥冥中有定数在耶?又甲子(一九二四年)春半,余方办创《复报》,宗孟自沈阳寄诗,有‘欲从负贩求遗世’之句,余报书戏谓‘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赤壁赋中衔接语,君其将羽化也乎?翌冬郭松龄之变,君果死于乱军中,奉天军队,以君状似日人,恐酿成交涉,遂焚骸骨,真乃羽化矣。”其中林宗孟即林长民,也就是林徽因的父亲。而另一则是有关林寒碧及邵飘萍的名字“不祥”,他说:“飘萍初不识余,以林寒碧之介请谒,遂与相谂。余尝数语寒碧,‘君之字毋乃不祥,碧矣,而又寒焉。飘萍则更谬矣,萍本凉薄之物,而又飘焉,其能久乎?’果无何而寒碧触汽车死,越十年飘萍亦为奉军所僇。一字之细,亦若有朕,读者得毋讥其仍不脱封建社会迷信之观念否耶?”

对于林庚白的星命之说,其好友柳亚子在《怀旧集》中这么认为:“君好星命之学,尝探取当代要人名流之诞辰年月而推算之,谓某也通,某也蹇,某也登寿域,某也死非命。侪辈嗤为迷信,君纵谈自若也。民国五年,遇胡朴安于都门,为言张辫帅之命,不出明年五月。及十年春,重晤朴安于西子湖边,一见即曰:‘五年都门之言何如?’盖辫帅果于民国六年五月复辟而失败也。此事之前,尚有一奇验。时陈英士为沪军都督,戎装佩剑,英姿焕发,有威震东南之概。某次寿辰,诸朋旧为之晋觞祝嘏,君亦为贺客之一。既退,谓其友蔡治民曰:‘英士恐不得善终。能在民国五年前,作急流勇退之计,则庶几可免。’请治民乘间婉劝之。奈英士以身许国,不之从,果于五年被刺沪寓,即今之英士路。实则偶而言中,不足信也。”

而高伯雨更是有一番看法,他说:“林庚白的思想颇前进,常言服膺马列主义及唯物史观。但平日和朋友聊天,则喜谈命理,有时还作游戏式的给人排八字,出版了一部《人鉴》,把当时许多政治人物的八字罗列出来,说他们的结果怎样怎样。一九一五年袁世凯窃国,准备下一年元旦‘启基’,庚白就扬言袁世凯明年必死,相冲相克,说得头头是道,老袁果然在一九一六年死了。因此人们都说他是‘神机妙算’,找他批八字的朋友多到不可胜数,高兴时他也乐于应酬。其实他并不迷信,他说袁世凯死,不过是他恨袁世凯叛国,乃利用社会人士的迷信心理,借算命来煽动民气与咒诅袁早死而已,用心是很苦的。可是为了这个,后来却得了不好的反响,就是他死在九龙时,有些人却说他:‘对别人的命算得准,对自己的命反而不清楚,好好地安居在重庆,怎会到香港送死呢?’这实在不知道他谈命理是隐晦的烟幕。他对当时袁世凯的政权很不满意,时有批评,未免遭时忌,故此大谈命理,又高谈阔论,装出一副狂士的面目,使当政的人不注意他,一提到他就说:‘这人么,狂人而已!’此乃庚白处乱世的哲学也。”

林北丽初次见到林庚白,有这样的一段文字描写:“除了有一个中国旧读书人的骆驼背外,不细看,不觉得,小小的嘴,高高的鼻子,简直有西方的美呢。”林北丽又说:“以后,他时常来亨利家访我,某一个例假日,他邀我同去参观一个漫画展览会,那夜,是第一次单独地请我吃饭。在餐桌上,讲起了他的旧恋人,忽然嚎啕大哭,吓得我手足无措,从此这位矛盾的先生,又给我多了一个痴情郎的印象。我们的交往渐渐密切起来,但我始终把他当我的长一辈人,一直都尊称他‘白叔’,所以后来竟有人误传我和我的叔父结了婚。以后庚白每天都来看我一次,对我十分殷勤,无微不至,但是从来也不妨害我的学生生活。一个星期他总要写三四封信,在知道我也能写诗以后,又时常寄诗送我,信的内容那么丰富,而又写得那么流畅而生动,诗更是充分地表现了他的怀抱和天才。这些诗和信,是从来不会因为来得太多而使我厌烦。所以与其说我倾倒庚白,倒不如说倾倒他的文字更确当些。他确是很聪敏,亦可讲曾经周览群书,谈起问题来也很透彻。在他谈社会病态和治疗药方的时候,每次都抓住了我的全心灵。在这个炎凉的社会和令人头痛的世界,逼成我在他的身上又重新建筑起我们的象牙之塔来。我常常想,如果我的‘爱’的‘力’能够帮助他克服他的矛盾,能够使这个被时代压倒的人,使他在这个创造新世界的机轮上,发生些微的力量,那么,我又何必吝啬呢?由于这个观点和希望,就在一九三七年春天,我接受了庚白全部的‘爱’。三月七号那天我们就在上海订了婚。”

当时林庚白四十一岁,是一个离过婚并且有五六个孩子的中年人;林北丽才二十二岁的大学生。因此她十分清楚林庚白一定不合于母亲的理想,所以林北丽对于订婚这件事事前并没有征求母亲的同意,因为她了解母亲最爱她,也是能原谅她的。林北丽并赋诗二首记事云:“曾俱持论废婚姻,积重终难返此身。为有神州携手音,一觞同酹自由神。”“两世相交更结褵,史妻欧母略堪思。春申他日搜遗事,此亦南都掌故诗。”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六日他们在南京国际联欢社结婚,证婚人是陈真如和陈公博。母亲徐蕴华有《寄庚白、北丽》诗云:“结褵刚半月,同作锦江游。清福香兼艳,幽花淡恋秋。母怜儿远嫁,夫唱妇能酬。白也才无敌,鸳鸯战地谋。”

一九三七年圣诞夜,他们从南京往西逃难,为了躲避敌机的轰炸,火车经常开了一站,又退了两站,这样从南京到徐州走了整整一个星期。在徐州等了三天才挤上陇汉路的客车,坐了十天车才到郑州。第二天却碰到敌机滥炸郑州,他们幸运地逃出了死神之手。大年除夕,他们到达汉口。之后,他们又辗转到了重庆。在重庆住了四年,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一日,林庚白由重庆带了家眷来香港,拟与旅港文化人共同探讨社会形势问题,还拟在港办一日报,宣传抗日,这一计划得到了爱国华侨陈嘉庚的支持;另外还要筹办诗人协会,以团结进步文化人士;撰着一部民国史。但甫一周,太平洋战争爆发,九龙随即沦陷。庚白住于友人家中,被日军间谍误认为国民党中央委员,被日本占领军通缉,为避免累及众邻,他出门另觅避难所,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九日下午,在九龙被日哨兵击毙,夫人亦受伤。林庚白在遇害当天上午还写下这首诗:“中流砥柱尖沙咀,艇子鱼雷各有攻。转战倭夷飘忽甚;偾兴皙种劫持同。声如爆竹疑需震;势是惊雷欲困蒙。得水蛟龙应一奋,余生岂但幸民终。”该诗成为他的绝笔之作。而其遗骨当时草草掩埋于香港天文台道的菜田之中,没有棺木,也没有墓碑。香港复原后,有人说林北丽曾去寻访埋骨之所,但无从踪迹了。林北丽有《将去九龙吊庚白墓》诗:“一束鲜花供冷泉,吊君转羡得安眠。中原北去征人远,何日重来扫墓田。”而据唐之棣《香江诗话》记载:一九四七年十月,柳亚子再度到香港,想起五年前客死香港的萧红、林庚白两位亡友,故有诗:“碧血黄垆有怨哀,萧红庚白并奇才。天饕人虐无穷恨,更为宾基雪涕来。”柳亚子先后前往浅水湾、天文台道访寻萧红、庚白之墓,第一次,两人之墓均未找到。后来,在友人周鲸文等陪同下再度访寻,终于一一找到了。另据沈惠金给笔者的信云:“二〇〇六年五月十三日,我到上海拜访林北丽先生,谈到她前夫林庚白的墓穴问题。林北丽先生告诉我:林庚白一九四一年遇难后,葬于九龙。抗战胜利后,孙科出面把林庚白等一批知名人士的遗骸迁葬到上海万国公墓,当时的《申报》对此有报导。后来,林庚白的墓穴位置要辟为信道需要迁移一下,公墓管理方这时侯又说这个叫了几十年的林庚白墓穴不是林庚白而是另外一个人的,至于林庚白遗骸已搞不清葬于何处。北丽先生愤愤不平地说:‘庚白早年投身辛亥革命、在抗日战争中献出宝贵的生命,如今墓穴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呢?’她说她正在向有关方面申诉,希望能找到庚白之墓并立上一个碑,完成晚年最后一个心愿。”

林庚白逝世后,他留下的文稿有政论、诗论、经论、小说、小品、随笔等,而最有成就者是古典诗词。其诗稿由柳亚子与林北丽编纂校订为《丽白楼遗集》,内有《今诗稿》残稿一卷、《丽白楼文剩》一卷、《丽白楼词剩》一卷、《丽白楼语体诗剩》一卷、《丽白楼诗话》二卷、《虎穴余生记》一卷、《水上集》三卷、《吞日集》八卷、《角声集》四卷、《虎尾前集》和《虎尾后集》各一卷。

林庚白所作诗词,具有盛唐遗风,又有时代特色。闻一多、章士钊评其诗词“以精深见长”;柳亚子评价他“典册高文一代才”。陈石遗的《近代诗钞》选有他的诗,且称其:“早慧逸才,足与当代诸家抗手”。而他最所自负的也是他的诗,他在《丽白楼诗话》中说:“曩余尝语人,十年前郑孝胥诗今人第一,余居第二。若近数年,则尚论古今之诗,当推余第一,杜甫第二,孝胥不足道矣。浅薄少年,哗以为夸,不知余诗实‘尽得古今之体势,兼人人之所独尊’,如元稹之誉杜甫。而余之处境,杜甫所无,时与世皆为余所独擅,杜甫不可得而见也。余之胜杜甫以此,非必才能凌铄之也。”高伯雨则举出几首诗中的句子来评论,他说:“如《丙子元旦》(丙子是一九三六年)句云:‘身悬两元旦,俗各有盘桓’。《闰三月二十日生辰感怀》云:‘物欲希欧美,人情貌孔颜’。其中‘悬’字‘貌’字的魄力,非有别才,不能用此。又《心灰》一首的末句云:‘一国如轮前又却,循环忍见廿年来。’有议论,有见解,沉痛之至。《答展堂从化来》诗末句:‘中原几竭民终敝,貌取豪华直到今。’则等于社会经济的论文了。”

南社的领袖、诗人柳亚子颇推崇林北丽的诗作,认为北丽的诗“非矫励所得”,乃“质性自然”。他说:“后来淞沪兵败,国都西迁,他俩由南京而武汉而重庆,奔走从亡,庚白的诗篇愈富,而北丽却废诗不作。大概当太太的人,是不大适宜创作的吧。同时,米盐琐屑,还有育女生男,也太把她累苦了。庚白在《丽白楼诗话》中提到她,说她‘读书颇有成,于学多能颖悟,而不求甚解,其诗画棋七弦琴皆有心得,顾辄废去,若无足措意,有《博丽轩诗草》一卷,归余后即不尝作’,正在此时。”

一九四七年林北丽再婚于高澹如(笑初),据沈惠金说,林北丽与高澹如相识于桂林,当时林北丽任职于广西盐务管理局,高澹如任职于桂林盐务分局。一九四四年日寇入侵桂林,紧急遣散时,高澹如负责转移两局的档案数据,他帮林北丽把林庚白的诗稿安全转移到昆明。林北丽则带着五岁的女儿随同桂林文化界几位朋友经柳州、贵阳去了重庆。翌年秋,林北丽在重庆盐务总局复职后,主动要求派往昆明,进入云南盐务局工作,和高澹如重逢于昆明盐务分局。一九四六年,政府令闽籍工作人员去台湾接收日本撤退后留下的机关,林北丽与高澹如被派往台湾工作,一九四七年结缡于台北。徐蕴华也随北丽去了台湾。“二二八”事件发生后,有友人相告,内部控制的名单上有林北丽的名字,也就是说林北丽有共产党嫌疑。林北丽想,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一家人就回到上海。在上海考入中央研究院。解放后,中央研究院由中国科学院接管。林北丽工作单位是中国科学研究院华东分院(后改名为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图书馆,一九五四年调到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图书馆(后改名图书情报室),负责图书、情报工作,直到一九八三年十二月退休。高澹如逝于一九九〇年,林北丽则和儿子林大壮一家人住在上海田林新村十村,二〇〇六年十月十五日,九十一岁的林北丽在上海安详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