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亮出生时候的事情,他自己当然是记不住的。
但是马晓亮的妈妈说,他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包散装的白砂糖,放在哪里都吸引蟑螂地虱蝈蝈等等令人讨厌的小虫子。马晓亮的奶奶拍坏了五六个苍蝇拍,那些小虫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可是那些小虫们仍然前仆后继,仿佛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源源不断的从家里的各个角落聚集到刚刚出生的胖嘟嘟的马晓亮身边来。
马晓亮的奶奶怕那些小虫爬进孙子的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于是想了个办法,将一个竹篮悬吊在房梁上,然后将马晓亮放在篮子里。虽然这样仍有一些虫子想方设法爬上了房梁,又顺着吊绳爬下来,但是情况比在地面的时候好多了。
那些日子里,似乎全村的小虫子都在自觉的向马晓亮的房间汇聚。往日里其他人家在隔夜的剩饭剩菜上要罩一个纱网,但是那段日子里想找个地虱子下酒都找不到。这可愁坏了患有风湿病的人,因为地虱子下酒是治疗风湿的最好的偏方。特别是喜欢捉土蝈蝈玩的小孩子们,他们想尽了方法,把他们熟悉的地方掏了个遍,就差把自己家的墙角给挖了,可是他们一无所获。
后来,村里有个老人听马晓亮的奶奶抱怨每天拍打小虫子拍打得手脚发软,就建议她在家的四周撒上生石灰粉。马晓亮的奶奶照办了,虫子果然少了许多。而那些捉土蝈蝈的小孩子们终于大呼小叫的发现惊喜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马晓亮超过了石灰线,恐怖的一幕就会重新上演。这令他的奶奶和妈妈头疼不已。
不过马晓亮的奶奶并没有为马晓亮吸引小虫子的事情烦恼很久。因为马晓亮满月的时候,他的奶奶就抱病去世了。马晓亮在奶奶的葬礼上扯开了嗓子哭叫,比刚刚出生的时候哭叫得还要厉害。妈妈说,那时候她就肯定马晓亮是个孝子。
当然了,马晓亮的妈妈所说的一切,他脑海里都没有任何印象。
他有印象的是,小时候的他将手指往地上一按,不过半分钟,便有蚂蚁之类的东西爬过来,用细细的触须不停的碰触他的手指,弄得他痒痒的难受。
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他的手指似乎渐渐丧失了对小虫子的吸引力。特别是进入蛊术研究学校之后,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经历。
他很讨厌那个最先发明蛊术的人--别的习蛊者尊称为鼻祖的烂人。烂人,不错,那肯定是一个烂人。就这样普普通通的生活着不是很好么?为什么偏偏没事找事,弄出一个蛊术来?弄出这怪东西来也就算了,还按蛊者的水平划分等级,这事情就像要给一张无辜的学生的试卷打分一样,特别是让马晓亮这样的学生难堪,因为他的分数总是很糟糕。
可是讨厌又有什么用呢?某些“伟大者”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矩,而“伟大者”又拥有一批拥护者的话,其他人就不得不卷入进来了。马晓亮每天最讨厌的时刻就是走进蛊术研究学校大门的时候,那心情简直比上坟还要沉重。
………………………………………………
烈夏。蛊术低级研究学校。一楼101教室。
“科技是个屁!科技越发展,人们越累!某些人口口声声说科技可以帮人们完成很多事情,可以造福于人们,我看都是放屁!”蛊士老师又在三尺讲台上发泄他的愤怒了。
而台下的马晓亮根本听不进老师的话。此刻,他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的听教室外面的蝉鸣。强烈的阳光打在窗户玻璃上,然后跌落在马晓亮的桌面,把马晓亮的头发晒得发烫。马晓亮望了一眼外面,肉眼都能看见从地面腾腾而上的蒸气。好热的天气呀!
“我们可以回溯历史,大家打开《蛊之历史》的书,翻到一百六十三页。大家看看,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竞争越来越强烈。到了这个时候,科学的负面效应就出现了--人们并没有因为机器的参与而降低劳动力,或者说更加享受生活,而是因此不堪重负,劳累终生。科技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人们花在学习科技上的时间越来越多,需要的接受能力也越来越强。从此之后,一个人自出生到死亡都在学习之中竞争之中劳累之中。到了这个时候,同学们……”蛊士老师瞄了一眼台下的学生们,并特别“关照”了一下坐在窗边的马晓亮,接着提高嗓音说道,“同学们哪!到了这个时候,你能说人还是人吗?”
听着蝉鸣的马晓亮对老师的特别“关照”无动于衷,仍然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仍然思绪飘在九霄云外。
“不是!”蛊士老师鼓着眼睛大声自问自答,“当然不是啦!这时候的人已经是机器的一部分了!他们吃饭就像机器加油,他们工作就像机器运转,他们休息就像机器暂停,他们进医院就像机器检修!二战结束后,有人问大科学家爱因斯坦,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使用什么武器?爱因斯坦说,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用的武器是石头。他正是预料到了科技发展到巅峰之后的核弹战争。果不其然,二十一世纪中叶,可怕的核弹战争终于不可避免的全面爆发了!科技给人们展示了最可怕的一面,终于有一部分人忍受不了啦,他们决定离开科技的世界,寻找遗失已久的人类生活。”
哎,像我这样的笨蛋,是不可能成为一个蛊士了。马晓亮幽幽的想道。在课桌的抽屉里,有前几天发下来的试卷,评分栏里画着一个大大的鸡蛋,不,是鹅蛋。蛊士老师给别人的评分都写得很潦草,唯独给他的这个“鹅蛋”画得很细心,笔法圆滑得如用砂纸打磨过。这是活生生的嘲笑。
如果可以当树梢的一只蝉,那该多好啊!
讲台上的蛊士老师还口如悬河的讲着:“这些人将自己的世界跟另外一部分不愿离开城市的人的世界划分开来,他们不再寻求科技方面的发展,而是追求平平淡淡自由自在的古老生活。他们将目光放在自身的提升上,而不是依赖科技的帮助。我们的养蛊的历史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如果有一种蛊术,可以把我变成一只蝉,而其他人又不会发觉,那该多好!马晓亮心想道。
蛊士老师一边朝走神的马晓亮靠近,一边继续讲课:“……随着我们蛊术体系的发展,先祖们将蛊术划分为如下几个等级,蛊士,蛊师……”
可是,就是有那样的蛊术,我也学不会……咦,如果我可以跟蝉交谈,跟它互换一个灵魂,让蝉坐在这里听讲,而我在树上叫唤,那不是更爽?其他人更不会发觉了!嘿嘿,嘿嘿。马晓亮的脸上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
“马晓亮!你给我回答一下,蛊术划分为几个等级?各个等级有什么样的能力?”蛊士老师冷不丁走到马晓亮的桌边,用力的拍了一下马晓亮的桌子。
马晓亮被老师的突然出声吓了一大跳,急忙收回心思。可是没有听讲的他,哪里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只得傻傻的站了起来,很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说:“不……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蛊士老师习惯用“屁”来蔑视一切,“像你这样考试考不好,上课还不听讲的学生,将来怎么可能成为出色的蛊士?我奉劝你快点收拾东西滚回家种田去!”
教室里的学生们哄堂大笑。
马晓亮红了脸,但是心里并不服输:“哼,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在蛊术方面有所成就,种田才是我的理想职业!当农民才是我的美好志向!”
“当农民?学你外公?我告诉你,你外公的蛊术不是正宗的蛊术,那是野路子!别看他的蛊术级别比我高,还不是因为乱搞歪门邪道被取消称号了?咳,说你外公搞的那套叫蛊术还是高抬了他啊。哈哈,有其外公必有其外孙啊,那你还呆在蛊术学校干什么?快滚回家里种田去吧!”
教室里的嘲笑声更大了。
学校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马晓亮有个种田的外公,曾经是辉煌的蛊师,后来又被取消称号的农民。从小就没有见过爷爷的马晓亮更习惯叫慈祥的外公为“爷爷”。
教室的第一排突然站起一个人来,大声道:“哼,就你这小角色也敢嘲笑他外公?蛊者蛊士蛊师,这是我们学校现有的三个级别,你不过是比入门级别的蛊者高一个级别而已,而且只是这个级别的中等水平,却竟然敢说高级别蛊师的不是?!”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此班的班长程汉典。他说的不错,这个学校是入门级的学校,学生都是刚刚接触蛊术的孩童,教这些孩童的老师一般是蛊士,只有极个别老资格的老师或者校长才达到蛊师水平。
要是反驳蛊士老师的是别的学生,这位火气本来就旺盛的老师肯定当场要刮他一巴掌。但是程汉典这位学生可不是“别的学生”,他出身于蛊术世家。他父亲也是蛊术老师,只不过任教的学校高于此校N个级别,蛊术水平也是高于这位蛊士老师N个级别。
而程汉典的实力在入校之前已经达到了蛊师级别,只是暂且没有经过正规的考试,所以暂时还没有任何正式称号。要进入他父亲的高级学校,必须通过低级学校的考试和认可。他在学校所释放的蛊,唯有校长一人能解。学校里已经有好几个老师吃过他的苦头了。
“你……”蛊士老师指着程汉典,呲着牙齿却说不出话来。他当然听其他同事说过被这个学生整蛊的事,自然不敢轻易对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