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三峡热之触香儿
29803400000007

第7章 十月花

吃过一些面包,又喝了一些饮料,卫平心里还是不能够平静下来,就像是饿了很久的内虚感。

关心着姓戚的寡妇,但又担心国民二爹的处境,卫平连忙问道:

“妈,乡亲们都是好人啊。二爹是不是晚上回去就挨了一顿打啊,晓得是退学,爷爷又顾面子哦,二爹一定又挨了一顿板凳好抡。

我爷爷下手真狠,说不定后来二爹得了精神病都是爷爷下手太狠的结果。”

“唉!”

美美脸色一变,十分正经地说道:

“你爷爷下手是狠了些,我也觉得你爷爷在你二爹变成疯子之前造了一定的孽。但你二爹这次没有挨打嘞,你二爹并不是一个人回的家,还有依云,有意思吧。”

依云又怎个会跟来,这相当奇怪啊。

卫平的脸上写满了惊奇,凭着自己对爷爷的了解,知道不挨打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要是二爹不挨打,那绝对是神仙来了。

那还是在卫平读小学的时候,卫平清楚地记得那是某年过年的团圆饭上。

所有人都回到了老家,有卫平一家人、国富一家人、光棍的二爹和爷爷奶奶。

正值中午,父亲林国强去门口放过鞭炮,这是团圆饭前的鞭炮。团圆饭前放的鞭炮是寓意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日子红红火火,同时鞭炮爆炸响声也是可以去霉运。

大家都围着饭桌准备吃饭,等待着最后一道祭祖程序,之后才能上八仙桌吃团年饭。

这最后一道程序也很讲究,在八仙桌的四个方向上的每个桌面都盛上两碗共计八碗饭,这个饭碗的数字也是讲究的。后辈们都是爹妈生的,所以是双数。四个方向有寓意,无论哪个年代什么方位逝去的老辈子,都可以过来吃饭。

上完饭便是摆筷子,一双筷子夹菜的一端搭在碗沿上,以示请老辈子吃饭的诚意。

饭摆好了则是敬酒,用四个小瓷杯盛一小杯酒洒在四个方位,同时口中要态度诚恳亲切地说着老辈子们好好吃不要嫌弃来年更好之类的说辞。

本来这一切都进行完了,大家相约着上八仙桌吃饭,却没有发现二爹的身影。

于是大家四处观望,团圆饭必定是人到齐了才能一起上八仙桌的,不能少人,寓意不好。

大家还没有看几眼,就看到二爹端着两碗饭,拿着两双筷子,向大家走过来,嘴里也念叨有词。

长辈们脸色大变,只有卫平自己和堂妹没有懂得是什么意思。

只见二爹国民端着两碗饭,放在了正对着门的那一面,筷子也摆上碗沿,念叨道:

“我媳妇儿和儿子还没吃饭嘞,没过门但是不能忘掉他们嘞,人是有有感情的嘛。”

卫平父母和堂妹林静静的父母低下了头,他们想起了些往事。

爷爷火爆脾气顺势就涨起来了,一脚踢翻国民拿在手中的饭碗,随即又从身边拿起板凳抡起来砸在二爹的后背。

一声闷响之后,就看见二爹国民倒在地上,是岔气了吧。二爹国民被打得在地上扭曲着身子,很疼的样子,泪流满面。

卫平不知道二爹此时的痛苦,但是可以想象得到爷爷下手的力度,从那一声闷响便可以推断得出。

只是二爹没有被打得叫出来,不声不语才是最痛吧。

爷爷磨着牙叫喊着:“个杂种的,我林家怎会出个傻子嘞。你是在怪我没撮合你┄┄。”

众人赶快上去钳制住爷爷,取下手中的板凳。

奶奶也叫喊着,总是那些令人丧气的词语,旧社会的一些词语卫平也听不懂。

林国强是大儿子,所以他必须出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林国强挥舞着双手示意大家上八仙桌吃饭,爷爷奶奶坐上座,国强国富夫妇坐两边,国民和两个小孩坐在一条板凳上。

卫平的记忆中二爹一点都不疯,那顿饭上老是给自己和堂妹夹菜。

国民二爹笑起来也是蛮好看的,很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精神病人突变的性格和狂躁的行为留给人的恐惧感。

相比于卫平父亲林国强,卫平觉得二爹才更像一个做父亲的人,虽然他是个光棍。

卫平思考着国民二爹最起码应该像是诸如老师这类的体面人,看得出来文质彬彬的样子。

但这也是自己和堂妹这么多年一起讨论出的最难以让人置信的结果。

高山的冬天气温很冷,长辈们吃完饭就下了八仙桌进了侧屋烤起火来。

卫平和静静是小孩,吃饭比较慢所以挨在最后。国民二爹早就吃完了饭,却没有离开八仙桌,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卫平和静静傻笑。

卫平和静静一点都不害怕他,静静用筷子指着八仙桌上想吃的菜,国民二爹就会马上端过来。

静静胆子也是很大,卫平学着静静的样子把空碗朝桌上一放,对着锅里的汤努努嘴儿,等待着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国民二爹马上舀来汤,并用嘴吹冷,递到卫平桌前。

这样之后国民二爹就走了,卫平看着静静笑了笑,是在用眼神交流,说是二爹一点都不疯。静静也吃完了饭,没有离开,还在等待着卫平把汤喝完。

卫平吃饱喝足就想下八仙桌,一起身竟忘了提醒静静注意些,又是这板凳容易打翘的缘故,就像是跷跷板一样需要平衡。

静静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二爹不知道什么时候蹦了进来。一进门就用手压在了板凳的一边使静静坐稳,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和一支野灯笼花。

卫平惊喜地叫道:“金箍棒,我最喜欢的嘞,二爹你要吃我一棒吗?”

国民二爹选摘了一朵蓬松的灯笼花别进在静静耳旁的黑发中,看着雪白的花依偎在静静的耳朵上,自顾自也笑得很开心。

可就在这时,二爹性情突变,一把夺过静静耳朵上白色灯笼花,攥紧着花朵飞奔出门外。把花扔到院坝坎下,还踹掉了一坨土到坎下去掩埋住花枝,行为极其激进眼神却很涣散。

卫平和静静感觉到害怕了,两个人躲在门边探出脑袋看着二爹。

国民二爹开始唱山歌了:

正月开的什么花?正月开的灯笼花。

二月开的什么花?二月开的油菜花。

三月开的什么花?三月开的桃子花。

四月开的什么花?四月开的梨子花。

五月开的什么花?五月开的苞谷花。

六月开的什么花?六月开的豆子花。

七月开的什么花?七月开的谷子花。

八月开的什么花?八月开的是桂花。

九月开的什么花?九月开的是菊花。

十月开的什么花?十月开的是霜花。

冬月开的什么花?冬月开的是雪花。

腊月开的什么花?腊月开的是梅花。

等到国民二爹转身走回堂屋,卫平和静静便赶快躲到里屋去了,并没有跑开,而是趴在门边偷看着。

国民二爹一边唱着山歌一边收着碗筷,把骨头收到一个碗里,把剩菜也收到一个大碗里,再把空碗套在一起,筷子也集成一捆。

却没有全部收完,只是收走了两副碗筷,还把里面盛了些剩饭和剩菜,端着出门去了。

卫平和静静觉得好奇,趴在墙沿看着二爹走向侧墙。

国民二爹跪在地上,说的好像也还是那些词口,只不过闷声激动地哭了。

哭完就擦了擦眼泪,把饭倒在地上,转身便回来了。

卫平和静静赶快跑进屋躲进父母的怀抱,看见满脸笑意的二爹端着两个空碗进门来。

爷爷见状抄起火堆里烧红的火钳朝着国民二爹冲过去,又叫喊着说道:“你是在怪我没有撮合你,你想死老子就打死你个傻子。”

话说完火钳一个转弯撞在在国民二爹的手腕上,国民二爹的手虽说被打得滑落了一个弧度,手里的碗却抓的紧紧的,并没有掉在地上。

国民二爹的手臂被烫出一条伤痕,并没有理会爷爷,径直走向灶屋里(厨房)。

爷爷准备追上去打国民二爹却被父亲和三爹拦了下来,怏怏地坐在火堆边儿上,眼神有些涣散,接连叹了几口长气。

二爹进去灶屋里之后,马上便出来了,却并没有和大家坐在一起拉家常。卫平和静静悄悄地跟着他,看见他从屋侧的青石板上拿起了一束煞白的灯笼花,捂着手臂缓步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据说是埋着卫平那位没有见过面的二妈和他们儿子。听说这件事发生在一个秋天,是一个所有人都难以忘怀的秋天。

国民每逢季节花开,总会挑几朵好看的花,插到卫平二妈的坟前。这也是卫平的爸爸,国民的大哥国强说过的。

卫平陷入了回忆,脑袋中思考着,或许这个苦命的女人就是依云二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