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挪威人靠石油吃饭一样,冰岛人因为地热资源实在太过丰富,所以基本日常生活的主题都会围绕热水进行。被当作雷克雅未克城市地标之一的珍珠楼(ThePearl),其实就是一座热水供应建筑群,由六个半球形的热水存储罐组成,室外还有一处地热喷泉。这座建筑也被冰岛企业融入了地热温泉文化的内容,楼内提供观光展览,还建有一座特色餐厅,游人可以买票进入,当然,我个人对此兴趣一般,所以路过拍照之后,便继续前行。
冰岛大街上的房屋都被漆成彩色,这也是北欧建筑的常见惯例,因为冰天雪地里需要有醒目颜色作为标识,而且浓烈的色彩也可以宽慰极昼极夜中深感抑郁的人心。所以夏日的居民楼前,往往种满鲜花,到了冬季,则点缀无数蜡烛饰品,为的是时刻补充朝向光明和生命力的心理能量。不过,与其他北欧国家略显不同的是,雷克雅未克的街头房屋,似乎受到比较严重的腐蚀,金属管道生锈现象较多,这多半也是因为潮湿海风和硫黄气体的侵蚀造成的。
冰岛人口虽少,中餐馆却不少。我不但在街头看到许多写着Kina字样的中餐馆,还看到很多中国传统工艺品商店,出售旗袍、纸扇、瓷器、茶叶等各式各样的中国特产。甚至还遇到一对从西班牙来冰岛考察市场的中餐馆老板夫妇,他们自称当年是从浙江温州出来,十多年一直在西班牙经营餐饮业,此行目的是趁着夏天到冰岛避暑,更打算在北欧国家也开设分店。所以说,这世上几乎没有华人到不了的地方,处处都有华人的足迹。
冰岛的天气,时晴时雨,本地人司空见惯,游人也不觉惊奇。在一处公交车站前,我收了雨伞,稍作休憩,然后与一位正在避雨的冰岛大学的女工作人员相遇,随后闲聊几句,她提及该校亦有数位华人教授,更凑巧的是,其中有一人的儿子,竟然也曾在我的瑞典母校就读,这世界不可谓不大,又不可谓不小。
雷克雅未克市最醒目的大地标,赫尔格林姆斯大教堂(Hallgrimskirkja),它是为纪念冰岛着名文学家赫尔格林姆斯所建,外形绝对高大威武,虽然不如德国的科隆大教堂那般霸气惊人,却也是北欧教堂中响当当的一位巨人。在雷克雅未克市的各个角落,你几乎都能远远地看到这座大教堂的尖顶,但若是以它为目标,真正走起路来时,你才会发现,实际距离还遥远得很。赫尔格林姆斯大教堂的外观,与其说是宗教建筑,不如说更像是航天飞机,与欧洲那些华丽得耀眼的知名教堂相比,其内部陈设并无出众特色,但它寄托着冰岛人与自然环境不懈斗争、又能和谐相处的民族精神。
冰岛政府办公楼(GovernmentOfficeofIceland),同时是冰岛总理办公室所在地,以前也曾是冰岛总统府,它完全就是个很不起眼的街边白色小楼,周围不设围墙,看起来与普通民宅无异,若是不经指点,游人很容易就会匆匆路过、而不知其所在。在这附近还有冰岛国家大教堂和议会楼,在1881年以前,冰岛的议员们一直是在辛格维尔湖附近的旧议会商谈国事,直到1881年之后,才搬到市中心的议会楼来办公。冰岛独立运动的精神领袖——冰岛国父约恩·西古尔德森的纪念雕像,被安置在议会广场的中央,他的生日(6月17日),也就是冰岛的国庆日,每逢举办重大的国家仪式,冰岛民众都会来雕像前献花致敬。
2008年的金融危机,从美国发端,席卷全球,欧洲亦是泥沼深陷。受到严重影响的冰岛,宣布国家破产,很多冰岛银行欠下英国和荷兰的巨额债务,然而,冰岛人很快就举行了全民公投,最终结论是:拒绝还钱。对此,英、荷两国自然是大为震惊,可是面对这笔烂账,却也无可奈何。当然,也有一部分英国人表示,他们能够理解冰岛人不愿意还钱的心情,因为欠债的是冰岛那些经营不善、倒闭垮台的银行机构,所以不该让冰岛的普通纳税人来偿还银行欠下的债务。
到了2010年,冰岛又给全欧洲送出了一个“意外惊喜”——超大规模火山喷发造成的灰雾烟尘,迅速席卷欧洲各国,导致机场关闭,航班停飞,大批在外度假的欧洲人,被滞留在机场酒店,回不了家。有些归家心切的人,不得不使出各种招数,比如,瑞典本地新闻曾经报道,有一位叫Johan的瑞典人,花了三万八千瑞典克朗,从西班牙巴塞罗那乘坐出租车,历经二十八小时磨难,总算辗转回到斯德哥尔摩。
针对这些乌龙事件,偶尔也会来一点冷幽默的冰岛人,随即在网上留言调侃:“欧洲的各位,抱歉让你们的航班延误了,我们正在瞄准伦敦,但是你懂的,点燃火山以后,它很难保证准确射中目标。”
于是哭笑不得的英国人,忍不住发出吐槽回复:“他们冰岛人先是烧光了我们的钱,然后又把灰渣送过来了。”
无论如何,不管是金融危机也好,巨额外债也好,对于这个曾经被评为全球最幸福国度的地方来说,普通国民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最近几年让中国人的耳中再次频繁听到冰岛这个名字,源于中国商人计划在冰岛购买大面积土地进行综合开发的财经新闻,后续报道则是这一项购买提案,最终被冰岛政府否决。其中缘由,一方面大约是出于商业与政治的考量,冰岛人看到中国人逐渐向北极圈地区进行开发,多少会有些担心恐慌,另一方面,中国与北欧国家之间的经济合作,还处于试探性发展阶段,双方仍需加强互通互信的磨合。
至于雷克雅未克市政府所在的地方,即是该市最为核心的地段,不见繁华喧闹,却被一片湖光山色所包围,全无大都市的摩天楼群,而是临湖修筑树林绿地,将各类彩色别墅点缀其中。此湖名为提宁湖(Tjornin),每逢阳光照射湖面时,波光粼粼,如片片碎金,美不胜收的画卷一般。雷克雅未克最悠闲的市民,其实并非人类,而是定居在市政厅门前湖水中的一大群鸭子,它们每天享受着人类投喂的食物,即使在寒冷季节也无须担忧,因为湖水中会引入温泉热水,很适宜过冬,所以提宁湖也被冰岛华人叫作鸭子湖。
除了传统的木质、砖混结构民宅,雷克雅未克市也在修建钢化结构的新式高层电梯房,特别是靠近海港的几条街道上,到处是新楼盘的建筑工地,大兴土木。我在海边观察建筑工人施工的时候,凑巧看到冰岛一家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带着两名美女模特出来拍摄外景,他们大概是在为某个女性品牌的时尚服饰制作推广视频,所以广告导演在不停地喊话,让两名女模特反复走位,造型助理拿着白色的反光板,紧紧跟随着模特移动,两名摄像师和录音师一动不动地举着仪器,直到拍出来的效果让导演满意为止。
广告公司的人身后不远处,是延伸到海边的一大片草坪,在那里有雷克雅未克市着名的艺术雕塑——用钢铁铸造的维京海盗船骨架。
当时,除了我之外,还有冰岛人一家四口在那里散步看海,其中最小的男孩,见到我拿着相机,立刻离开父母身边,几乎是一路小跑狂奔,步履蹒跚地扑向我站立的位置,然后他蹲在我的脚边,自顾自地咯咯大笑起来,完全不认生,而他的父母一直站在雕塑那里,只是笑容满面地招着手,示意小儿子回到他们身边去。
当你见过维京海盗船骨架雕塑之后,千万不要立即离开,因为在这片海港区域内,还有一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景点。
霍夫第楼(Hofdi),是坐落在雷克雅未克市北部海港草地上的一座白色三层建筑,面积不大,属于普通的北欧别墅型民宅样式,然而它对于世界的意义,却不寻常——因为它是“二战”之后漫长的“冷战”时代正式结束的标志之一。1986年10月,美国前总统里根和苏联前总统戈尔巴乔夫,就是在这里举行了首次核裁军会谈,关于这次冰岛会谈的简介,被刻成英文、俄文等三种文字的大理石碑,镶嵌安置在霍夫第楼斜对面的铁柱上。此外,因为昔日曾做过法国领事馆和英国大使馆,所以楼内留下了一段关于白衣女人的闹鬼传说,这也是霍夫第楼至今让世人感到好奇的神秘逸事。
冰岛是一座人类自我放逐,又自我发现的神奇陆地,它古老又年轻,传统又现代,就像北欧游吟诗人那样,唱着古老的史诗歌谣,一步步在雪地苔原中前行,内心永守静默安宁,沿袭着自然界亿万年循环不息的生命轨迹,传承着亘古洪荒以来最原始的记忆。
那些渴望从繁华大都会和热闹的乡村城镇逃离躲避的人们,往往觉得他们一定要去例如青海、西藏那样的雪山圣域,才能得到所谓灵魂的净化。其实,并非完全是因为宗教的感化引导,而是因为他们身处高原之巅,或是地广人稀的遥远僻静之地,一旦远离了喧闹拥挤的群体,那些平日里早已根深蒂固的从众思维、毫无个性的跟风模仿,渐渐被淡化,此时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天地宇宙中的渺小孤独,真正发觉自己内心的本来个性。同理,在冰岛,大概也会产生类似的感想,因为世界如此广袤无垠,而你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人。
除了这座靠近北极圈的冰岛,少年时代,我也曾随父母到过中国最南端的城市三亚,再后来,又在新加坡踏上亚洲大陆的最南端。回首间,人生羁旅无尽,忽而天涯,忽而海角,总是四海漂泊不停。
雷克雅未克的黄昏,是悄然无声的世界。我坐在海港码头的木质长甲板上,看着一艘远洋轮船孤独地横卧于青天碧海之间,再起身迎风远眺之时,天边的乌云与白云正相互推挤着,努力把夕阳的面孔挡在身后,只从云层缝隙中漏出一根根金针般的光柱,投射在海面上,像颜料一般,把海水渲染成奇幻迷离的彩色镜面。
目睹此情此景,我写下即兴原创小诗一首:蓬莱海客访瀛洲,须弥方丈觅仙踪。此身悠然青天外,御风缥缈八荒游。
若是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海外仙域,那么冰岛必定是其中可望、亦可及的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