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那我派个下人跟着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去,回来的时候让三娘雇个车送我回来就好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点,过了戌时可一定要回来。”
“我记得啦。”
夏小鱼安排好了厨房的事,收拾收拾就自己出门了。这时候刚过申时,从层层叠叠的屋檐缝隙中看去过,霞光渐渐隐没,夏小鱼突然想,武陵县没有这么多房子,晚霞看起来似乎美得多。
可是武陵县也没有这么多灯光,她看着前头次递亮起的灯火。
在初秋的晚风中,轻轻摆动的晕黄色的光圈透出一层微微的暖意。
她没乘轿也没有骑马,就这样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不久遇到一辆要去东郊的牛车,车上坐了两个小姑娘一个小男孩,她上去跟人打了声招呼,给了十文钱给赶车的男人,然后坐了上去。
大概用了三刻钟时间,才到了容华楼。
花容娘子正在招呼客人,一见她进门来,连忙远远地用口型招呼她然后往楼上指了指:“你先上楼去坐,我等下过来。”
“你忙你的。”夏小鱼对她笑笑,自己往楼上走,然后随便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
她刚坐下,立刻便有伙计上来招呼,伙计还没开问,下面花容娘子就招手让伙计过去,吩咐了两句,很快伙计就上了一壶白茶,三碟干货点心上来,陪笑道:“姑娘,先慢慢用,三娘还在厨后忙着,一会儿就过来。”
夏小鱼对她点了点头,伸手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去看台下唱曲的,那伙计又道:“姑娘今天来巧了,我们楼里请了京城近来唱京词宫调最红的红玉姑娘来,要连唱三天,唱的是《蓬莱会》,这出戏可是极有名的,只要是京城官宦人家设宴,都是必唱的。”
夏小鱼没听过什么《蓬莱会》,一听就知道这伙计在吹牛,只是笑道:“哦?那我可有眼福了。”
不久,花容娘子空下来,走过来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来,昨天我还跟三娘说,把去年的那几坛桂花酿取出来,找个时间约你喝酒。”
“呵,选日不是撞日,不如就今天吧?我正想着这一口呢。”夏小鱼一点也没客气,“说到酿酒,我还真要向三娘讨教呢,我去年也试着酿了,可不如三娘的好喝。”
“这个啊,那你也只能问她啦。可是今天真的是太忙了,我看大概要等一会儿戏开场了,她才能空下来。”
“没关系,我有空啊,等着你们。”
“行,那你先坐,我再过去招呼一下,一会儿再来。”
等花容娘子再过来的时候,楼下的主戏已经开唱了。夏小鱼胳膊肘搭在栏杆上,探着头往戏台上看。
花容娘子笑道:“你看什么呢,这么用劲?”
“哦,不是说唱这出戏的是最红的艺侍么?我想看清楚些。”夏小鱼回转头道,“这出戏是讲什么的?我听京词有些费劲……”
花容娘子在桌前坐下来,抿唇一笑:“要说这出戏,据说是有典故的,这典故里的人么,小鱼你也是认得的。”
“哦?”夏小鱼一下子来了兴趣,八卦精神一振,“是谁啊?”
“不就是刘大人吗?”司三娘正好也走了过来,把话头接了过去。
“刘齐?”夏小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刘大人还真是“活题材”啊,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跟他挨着边呢,夏小鱼想起今天分别从容倩和夏小荷那里听到的事,就忍不住好笑。
“是啊,”司三娘道,“当初刘大人在官闾里喝酒被打的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就有了这部《蓬莱会》……这部戏是讲一个官家公子颜清和一名闾馆名妓孟秋楼之间的故事……”
颜清?夏小鱼一脸汗,刘齐的表字似乎就叫“彦清”?
“戏里也有那位公子为了这位孟秋楼姑娘拒绝家里订下的婚事,后被父亲痛了一顿的情节,所以但凡知道的人,都猜这戏里的那位公子就是暗指刘大人,至于那位闾馆名妓,倒是无从探查……”
夏小鱼心里莫名地紧了一紧。
虽然她一直相信刘齐和邢雅云和离其实与自己并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刘齐是一个不喜欢被人左右的人,他和自己,还有邢雅云是一样的,不喜欢被人安排人生,仅仅如此而已。
可是,一提到他挨打的这件事,就不由自主地心虚,就好象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遇上他就没好事,夏小鱼抿紧了唇,全是刘齐的错!
“而且啊,最近因为外面在传刘大人要和妻子和离的事,这部戏就更红啦。”花容娘子解释道。
夏小鱼一瞬间觉得很无语,这就是古代的“炒作”么?
“我听说,写这一部戏的人也准备要改一改结局……”
“原本的结局不好么?”夏小鱼定下了神,看了看台下正在演着的场景,男主还未上场,女主正在咿咿呀呀的“悲春悯秋”。
“是啊,两个人并没有在一起……为了孝义,颜公子顺从了家里娶了妻子,结局就是两个人在蓬莱阁的楼前,互望各述心事……”司三娘子道。
实在太言情了……不由自主地把脑中与某楼上女子互望的人代入成刘齐那一脸淡泊冷清的样子……
夏小鱼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这也太违和了……
“要说,这出戏我倒不觉得有多好,不过是才子佳人的老调子罢了。只是刘大人生生被写成了一个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花容娘子笑道,“我可实在没法把他和那个颜清对在一起去,说句玩笑话,他整日冷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怕连‘情’字怎么写也不知道罢?”
“正是这样才难得呢。”司三娘半是玩笑的道,“你没听过,看似无情的人最是舍得真心吗?”
“说得有些道理啊,”花容娘子拄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着夏小鱼道,“说真的,我倒觉得小鱼也是如此,初见的时候对人客客气气,看似疏远,谁又能知道她竟然这么侠肝义胆,舍得为我们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犯难涉险呢?”
夏小鱼“呵”的一笑:“也许这就是缘份吧,我初见容娘你的时候,还觉得你很凶呢。”
这时,戏里的男主终于上了场,在游湖时巧遇了女主,夏小鱼放下杯子,侧耳用心去听了几句唱词,突然一笑,对花容娘子道:“难道,这结局是要改成欢喜大结局吗?”
“这倒不知道,只是听说会改。”花容娘子递了一个酒杯给她,“来,喝酒。”
“嗯。”夏小鱼接过来,举在鼻端闻了一闻,“好香。”
桂花的香气在酒气里发酵,沁人心脾。
“来,干杯。”
三个女人举杯碰在一起,然后相视一笑,各自一饮而尽。
不久,花容娘子和司三娘又去忙碌了,夏小鱼一个人喝得微有醉意,趴在栏杆上听戏。
因为在容华楼听黄春儿唱得多了,她听起戏来比以前容易了很多,连看带猜基本上可以听过七七八八。
但是唱戏总归是慢的,这出戏有十几折,看了半个时辰才不过一半。
夏小鱼皱着眉看了看台上的男人,摇摇头道:“一点儿也不象。”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开始打啊?”
“你就这么喜欢看人挨打吗?”旁边有人问道。
“那不是戏里最精彩的地方吗?当然……”夏小鱼晃着脑袋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对,猛然转过头,不能置信地看着身侧。
说话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脑袋里顿时嗡嗡响,整个人都懵了:“是你……”
“是我。”刘齐笑得很灿烂,完全不象平时的冷淡样子。
“你在这里?你不是在……”他现在应该在陆家的宴席上才对啊。
“已经不早了,快过戌时了,再说,我还有事,就跟你姐姐姐夫说了一声,提前离席了。”刘齐答得很坦白,完全没有对自己说谎逃席的事感觉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夏小鱼打死也不愿意想信他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你来芙蓉楼办事?”
“听完戏再说。”刘齐对她做了个手势,然后聚睛会神地去看台上的戏。
看什么啊,你这个原型就坐在旁边,我看得下去嘛?夏小鱼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坐回到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拿起来喝,一只手伸过来,手掌按住了酒杯的杯口。
“别喝了,我今天可没带手巾。”刘齐转过来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酒放了一年,后劲会更大的。”
“咦,你怎么知道这是放了一年的酒?”夏小鱼略略有了些醉意,好奇心一起来,早忘了自己原本在生气。
“所以你这样喝酒真是把酒糟蹋了。”刘齐手掌一合,拿起酒杯里的酒倒进一只空酒杯里,然后一饮而尽,“司三娘酿的果然是好酒。”
“难道你只是看就知道是放了一年的酒?”夏小鱼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酒进了他的嘴里,只是一个劲地追问。
刘齐挑了挑眉:“我只是随便猜的。”
夏小鱼彻底不想理这个人了,黑着脸转头继续看戏。
“这不是开打了吗?”刘齐突然在边上说了一句,“你想看的来了。”
台上的剧情已经到了颜公子挨打的一幕。不过因为主要是唱词,所以场景并没有夏小鱼原本想象中的热闹。
夏小鱼一点也不想再看了,站起身来道:“刘大人,你慢慢看吧,我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快了一些,头就有些发晕,连忙扶住了桌子,刘齐见了温言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送,刘大人既然逃了席来看戏,怎么着也得看个有头有尾啊,我自己能回去,多谢刘大人。”
楼上楼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您这么个“红人”,你送我,我不是“自投死路”嘛?
“哦,那你小心些。”刘齐还算识趣,也没强求,只是好心地叮嘱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