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吴强肯定的答复后,唐忆菲犹豫地说:“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揭开袭击者脸上的面具后,我只看了一眼,便向楼上的餐厅跑去,叫人来帮忙……光线确实很黯淡,我的心跳太快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不能肯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王盛洋。而且……我或许是受到了心理暗示,因为在第一次袭击后,我曾经看到王盛洋的手上缠了绷带,所以在潜意识里认定了就是他袭击了我……”
“那么,那个人的长相,像不像冯舒?”吴强情急地问。不知不觉中,他没发现自己的提问变得有些带有倾向性与诱导性了。
“呃,冯舒?是子言那位在出版社里的责任编辑吧?我只在子言的陪同下见过他一面,对他的相貌有些淡忘了。不过听你现在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变态的相貌还真有点像冯舒呢……”唐忆菲犹豫不决地答道。
“唐小姐,感谢你的配合。”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吴强挂断了电话,立刻走出三皮所住的那幢大厦,驾驶警车向警局驶去。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夜葬”开始,所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得抓紧时间,不然就赶不上仪式了。
3
原本确定参加冯舒送葬仪式的生前好友,就只有四个人,但现在小雯和三皮都死了,只剩下陈子言与莫风两个人。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对于警方来说,保护送葬者的工作量减轻了一半。
在葬礼举行之前,周渊易再次翻看了陈子言的小说梗概。继“梳洗”、“剥皮”、“腰斩”之后,下一个即将在故事里上演的古代酷刑,将是“碾刑”。
据陈子言介绍,“碾刑”其实并非中国的古代酷刑,而是取材于古罗马法庭的刑律。在古罗马时代,通奸者被抓获后,就会被法庭宣判执行“碾刑”。所谓“碾刑”,顾名思义就是用极大的外作用力使受刑人的身体受到夹击,直至骨骼、头颅和主要器官碎裂,以致死亡来临。
古代罗马法庭将罪犯捆绑着平放在一块铺满了尖刺的石板上,然后让马车拖着圆球状的巨石碾过罪犯的身体。在巨石与尖刺的相互碾压下,罪犯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罗马人甚至还将碾刑现场当做节目来进行观赏,囚犯在斗兽场中接受酷刑,而王公贵族则坐在看台上一边欣赏,一边饮酒作乐。
至今在罗马的巨型斗兽场里,仍可以看到以前保留下来的刑具。
历史发展到后来,又出现了很多其他方式的碾刑,但万变不离其宗。
比如在古印度,就很流行驾驭大象活活踩死犯人,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碾刑。
当然,这样的酷刑是很难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在现在这个时代,不仅难以找到圆球状的巨石,或是两个巨型的石磨,就连拉石头的马车都不可能在都市中出现,更无法轻易找到敢于走上道路的大象——在交警们的辛勤努力下,禁止非机动车辆上路的交通条例,在这个城市执行得非常严格。
当然,要想在城市里找到一头大象,也是难上加难,根本没有任何可操作性。
所以在小说的梗概中,陈子言谈到自己的构思时,采用了另一种独创的碾刑手法。
他让最终裁决者将猎物引到一处建筑工地旁,然后在猎物的必经之处撒下了许多碎玻璃,又倒了一瓶润滑油在地上。当猎物走过的时候,踩到润滑油而跌倒在碎玻璃上;而裁决者则从工地里偷出了一辆压路机,从猎物的身上活生生地碾过去……
压路机杀人,也算得上是正宗的碾刑了。
周渊易特意勘察了送葬的路线。
警局在市区,元宝山庄公墓在郊区,当然不可能全程由抬棺手将装着复原骨架的棺材从市区抬到郊区。如果那样做的话,不仅太过于惊世骇俗,而且还会活活累死包括周渊易与小高在内的八个健壮抬棺手。
所以这次的夜间送葬,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警局领导与冯三庭谈好了,时辰到了之后,让抬棺手抬着灵柩从警局偏门走出。偏门外是一条种满了月桂树的小马路,叫月桂路。送葬队伍会沿着月桂路行走五百米,然后就把灵柩抬上停在路口的殡仪馆黑色专用车,直奔元宝山庄公墓,最后的下葬仪式再继续在公墓里进行。
这月桂路只有五百米长,两边都是窗明几净的小平房,前几年市里搞行政管理一站式服务时,让市内各职能机关的办事处都进驻了这条街,方便群众办事。职能机关向来都是朝九晚五,想让他们加班比登天还难。所以尽管这里白天人潮汹涌,但到了下班后,马路上便空无一人,就像一座寂寥的空坟。
让送葬队伍在夜间走过月桂路,不仅可以让冯三庭看到警局是重视“黑沙族”传统丧葬习俗的,堵住民族局与宗教局的口,还可以在日后避免警局成为旁人的笑柄。
在月桂路的两旁,没有建筑工地,也没停靠压路机,更不可能有大象出没。周渊易又让手下暗藏在路边的平房中,确保不会有人将碎玻璃与润滑油撒在地面上。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后,周渊易便换上了“黑沙族”的民族服装,站在了那具木棺旁。
“黑沙族”的民族服装,上半身是一件深蓝色土布缝制的对襟无领长衫,衣物上没有任何纹饰,腰间缠着一根素色板带,上绣荷花。下半身则是一条既短又大的裤子,很是平常。而最让周渊易无法接受的是,他还必须打上绑腿,穿上一双简陋的草鞋——草鞋是冯三庭特意趁着莫风在检验楼里修复骨架时,他在休息室里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为周渊易和小高编织好的。
那具被莫风修复好的尸体,周渊易亲眼看着放入了棺材中后,那六个“黑沙族”抬棺手亲手敲入三寸长的棺材钉,将棺盖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在入棺前,周渊易曾仔细打量了一番已经修复好了的尸体。他很惊叹于莫风的手艺,尽管尸体身躯上套着的西装看上去有些不合身,但头部的面容却惟妙惟肖,与冯舒的模样完全一致。
不过,周渊易却知道,冯舒并没死,天知道棺材里的骨架是属于哪个倒霉鬼的。
距午夜还有一会儿,周渊易穿着深蓝色土布缝制的“黑沙族”对襟长衫,站在红漆棺材旁,却发现小高还没来到现场,不禁心中有些郁闷:“小高这臭小子真是滑头,他一定怕别人看笑话,所以一直要等到葬礼开始前的最后时刻才出现吧。”
周渊易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几个手下都躲在警局围墙的阴影下,偷偷捂着嘴笑。这帮小子平时都很惧怕周渊易的威严,现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嘲笑他一番。
就连警局的领导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脸上也挂满了笑容。周渊易心想,可不能便宜了小高这家伙,得马上把他叫出来陪着自己一起被嘲笑。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高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周渊易问:“你在干什么呢?赶快把衣服换好,特别是一定要穿好草鞋,到检验楼外来!马上就要出殡了!”
小高却满不在乎地答道:“还有一会儿呢,我会准时出来的。现在我正在给电脑里的数据库输入数据,这两天一直跟你忙碌着冯舒的案子,还有其他一些案子的DNA检测数据没有来得及输入电脑里。别急,我的速度很快,最多几分钟就能做完。”
在小高面前的,是医学中心DNA检验室传真过来的数据,他正一项接一项地将其输入进警方电脑数据库中。摆在传真件最上面的一份,是王盛洋的DNA数据——今天白天王盛洋被怀疑失踪时,周渊易曾与陈子言见过一面,陈子言私下请周渊易进行调查。所以当时周渊易就让小高派手下去王盛洋的家中卧室搜集了王盛洋的毛发组织,进行了DNA检验。
王盛洋的DNA结果刚刚才出来,所以摆在了传真件的最上面一层。
小高输入王盛洋的DNA数据时,发现其中有几个数据很是眼熟。小高是个记忆力非常棒的家伙,他发现有点不对劲后,立刻打开数据库,将王盛洋的数据输入数据库中进行搜索。几秒钟后,搜索结果出来了。小高看着屏幕上的搜索结果,不禁愣了一愣,张开了嘴,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数据库里果然有一组DNA数据,与王盛洋的数据完全一致。
——是那具曾经被怀疑为冯舒尸体的骨架!
也就是说,那具骨架是王盛洋,而不是冯舒!
而在那辆在元宝山庄牌坊大门外的越野车上所发现的血迹,其检验结果也出来了。结论也很惊人——车上的血迹不是人血,而是猪血,没有任何检验对比价值。
4
真是匪夷所思!
当周渊易接到小高的消息后,顿时大吃一惊。
死在郊区出租屋里,变作一副骨架的受害人,竟然是王盛洋?王盛洋为什么会认识冯舒?按道理说,他们除了都认识唐忆菲之外,并无其他任何交集,而且唐忆菲与冯舒的关系也很平常,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既然王盛洋已经死了,那么今天白天戴着青铜面具在停车场里袭击唐忆菲的人,就肯定不是王盛洋,更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袭击者是冯舒。
这不禁让周渊易得意地暗忖,今天上午让小高派人去搜集王盛洋的毛发进行DNA测试,是多么的明智。而且之前他让吴强再次询问唐忆菲是否能够确认袭击者是王盛洋,也证明了他的推理是完全正确的。
不过,由此可见冯舒果真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回想起来,他使用了不少令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首先,因为他知道王盛洋的手上有伤,所以前一天来到王盛洋所在公司,在地下停车场袭击唐忆菲,并把手主动伸到唐忆菲嘴边,让唐忆菲咬了一口,想嫁祸给王盛洋。
接着,冯舒以“梳洗”的酷刑方式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杀死王盛洋,制成“无面尸”伪装,足以诱导警方把王盛洋的骨架误以为是他的尸骨。他自己则可以躲在暗处偷偷行事。
至于越野车上的猪血,一定是因为冯舒知道王盛洋患有哮喘病,他在遭受唐忆菲防狼剂的攻击后,将计就计,所以才在方向盘上撒了猪血,故布疑阵,让警方认为王盛洋还活着,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王盛洋的头上。
既然大家都以为王盛洋还活着,自然就没有人能够猜到那副骨架的主人就是那个建材公司的老板。
不过,百密一疏,所有伪装都逃不过科学鉴证技术。DNA技术戳穿了冯舒的谎言。只要确认了骨架的主人是王盛洋,就能推翻冯舒制造的一切假象。
按说心思缜密的冯舒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但他没想到警方会搜集王盛洋的DNA数据。
如果是平时,不到四十八小时,警方是不会对王盛洋失踪一事立案侦查的。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王盛洋那位肥胖的老婆赵雅雪正好遇到陈子言,而陈子言又恰好在球迷茶楼里结识了周渊易,并且提到了袭击者说过“最后审判”四个字,这才引起了周渊易的警觉,所以周渊易才会破例让小高派人去搜集了王盛洋的DNA样本。
要怪,就怪冯舒运气不好吧。
不过,DNA测试结果早晚会曝光,冯舒却一点也不在乎。如此说来,冯舒暗中的计划,将在发现王盛洋失踪后的四十八小时之内完成,他根本不用担心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
冯舒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渊易当即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将在确保“夜葬”安全进行的前提下,只待葬礼一结束,就让警局领导签字通缉冯舒。
不用再玩什么“我在暗处、敌在明处”的把戏了,有了DNA数据的铁证,现在已经到了发动人民群众力量的时候了。
小高换好“黑沙族”民族服装,扎好绑腿,穿上草鞋后,走出检验楼,站到了周渊易的身边。他的模样,看起来比周渊易更是狼狈不堪。看着暗处的同事们不停偷笑,小高只好哭丧着脸,一句话也懒得说。
时辰已到,“夜葬”仪式该开始了,接下来的好戏也应该上演了。
冯三庭身着道士袍,一手持着桃木剑,一手拿着梆子,站在了长两米、高一米的红漆棺材前。在棺材上,有四根由粗壮绳索固定好了的木头,这就是八个抬棺手即将从两边抬起的扛棒。
朝身后的八个抬棺手与两个送葬的年轻男人看了一眼后,冯三庭挥舞桃木剑,轻咳一声,然后朗声叫道:“起棺无言,大吉大利!起棺有音,鬼魂缠身!”然后他又狠狠朝棺材瞪了一眼,眸子中爆出一道精光,双唇紧闭,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周渊易知道,现在该出殡了。按照“黑沙族”的丧葬习俗,整个送葬仪式,所有人都是不能说话的,必须保持沉默,否则会引来天怒人怨,甚至家破人亡。
站在远处的警局领导也立刻向周渊易和小高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忘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