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秦用笔记录着三人的供词,他不停眨着眼睛,似乎一直在思考,他大概想把这件事写成一本社会派推理小说吧。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故事写成推理小说,还略显单薄了一点,毕竟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米朵的姐姐米娜,失踪后究竟去了哪里?她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能避免任何人找到她?
笔录完毕之后,孟警官并没有让警员带走米朵、大熊和四眼仔,只是让他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外安排了警卫。
孟警官又朝我和庄秦挥了挥手,让我们回房。
刚出门来到走廊,我就看到欧阳先生一脸严峻地走入了联络室中,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孟警官和周勤冠说。
我和庄秦互视一眼后,赶紧回到房间里,什么话都没说,便拾起各自的简易窃听器,把空可乐罐贴在了墙壁上。接下来,我们听到了一段对话。
“孟警官,我很关心你们最终会如何处置米朵?”这也是我很关心的一个问题。
孟警官不冷不淡地答道:“这个得问检察院了,我们只负责如何破案。”
“那么,我妻子的失踪案呢?现在能确定她死亡了吗?听说米朵向你们提供了米娜有可能是自杀的证据?”
“呃……”孟警官顿了顿,道,“关于这一点,我们还不能确认,因为,虽然我们得到了一份米娜就医的诊断记录复印件,但这份复印件上,患者使用了化名。虽然从理论上,我们可以怀疑这就是米娜的就医记录,但还没有确实证据。除非……找到米娜的尸体,对其进行尸检,确认她是否有诊断记录上所记载的病症。”
“可是……她已经失踪两年了啊……是否能依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先行支付保险赔偿金?”
这时,轮到保险公司调查员周勤冠说话了:“欧阳先生,您最近很缺钱吗?”
“笑话!”欧阳先生啐了一口,道,“我像缺钱的人吗?我早就宣布过,我不会要赔付金的,所有钱都交给米朵!我之所以会提这样的问题,是考虑到经过这番事后,米朵很可能不会再要我资助她的学业了,而且她也快满十八岁了,米朵很倔强,说不定会独自离家出走……所以,我必须要让她尽快拿到姐姐的保险赔付金,这样我才能放心!”
“呃……”周勤冠说道,“确实,我们不能肯定那份诊断书复印件是真的,也不能肯定是假的,而米娜也失踪两年了,一直没找到下落……这就处于了两难境地,赔付,似乎有点问题,不赔付,问题似乎更大,关系到我们保险公司的声誉问题。所以,我想米娜的保险赔付金很快就会批下来,也请欧阳先生放心好了。”
欧阳先生吁了一口气后,这才告辞离开了警方临时联络室。
3
欧阳先生离开后,我和庄秦依然用简易窃听器偷听着隔壁的动静。
我听到孟警官对周勤冠客气地说道:“小周,关于那个失踪者,你能说一下你的看法吗?”
咦,孟警官为什么要对一个保险公司的调查员这么毕恭毕敬呢?还征询意见?
我正想凝神倾听时,庄秦却放下他的简易窃听器,伸出手朝我脑袋拍了一下,说道:“小刀,别听了,我们也来讨论一下问题。”
“什么问题?”我愣了愣,“等我听完周勤冠的分析再说吧,他也要提失踪者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呢。”这个成语,在刚结束的中考里才考过,印象深刻。
可庄秦却一把夺过了我的窃听器,扔到了床上。而在窃听器被抢走的一刹那,我听到隔壁正好传来周勤冠的一句话,“这次上级派我来调查信贷员的失踪……”
信贷员?他说的失踪者,并不是我所以为的米娜失踪案?他口中的上级是谁?口中的信贷员又是谁?而庄秦在这关键时刻夺走我的窃听器,是在掩饰什么?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对了,他本来就认识周勤冠,第一夜还住在同一间屋里,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很多秘密?
我无声地盯着庄秦的眼睛,我猜我的目光一定很凶狠吧?庄秦与我对视着,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小刀,看来我不能再骗你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吧,其实周勤冠并不是保险公司调查员,他也不叫周勤冠……”
周勤冠的真名叫周渊易,虽然很年轻,才28岁,但早已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了。他这次到灵鹫山上来,是进行一桩秘密调查,没想到一进山,就遇到了认识他的作家庄秦,他俩曾经在某桩案子里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也经常见面。
周渊易害怕还有认识他的人,会脱口称他为周警官,于是他干脆化名为周勤冠,正好就是周警官的谐音。
他来调查的事,是一桩银行信贷员的失踪案件。那个信贷员一周前去省城一家公司收取一份为期两年即将到期的贷款,这笔贷款收得很顺利,但款汇回银行后,这个信贷员就失踪了,再也不见踪迹。
警方当初怀疑是那家省城公司为了延迟还款,所以杀害了信贷员——要知道在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资金早一天还贷、晚一天还贷,都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变化。可那笔贷款早已如期归还,所以便自然解除了对这家公司的怀疑。
警方又认为,那个信贷员相当敬业,也许办完这笔贷款后,又去忙碌下一笔贷款的归还事宜。而恰好,他手里的下一笔贷款,便是灵鹫山旅游项目在两年前贷的一笔巨款。
难道是这个信贷员来到灵鹫山催款时,遇到了不测?但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于是派来了周渊易,以保险公司调查员的身份,到现场进行暗访。
但周渊易对周围进行了详细的搜索,也没找到那个信贷员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周渊易都决定离开灵鹫山了,没想到这里却发生了宾馆杀人纵火案,于是顺势加入了孟警官的专案组。
“现在警方的问题便是,如何找到那个信贷员的尸体……欧阳先生确实有杀人动机,经过调查之后,警方发现他的资金状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随时都有破产的可能性。为了打翻身仗,他才决定在缥缈峰顶上修建一座度假山庄,对冻泉进行深度开发。而资金方面,他最为仰仗的便是妻子米娜去世时留下的保险单。如果保险单不能及时赔付,他就必须得延迟还贷。”庄秦向我解释道。
“欧阳先生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妻子的保险金,他一分钱都不会要吗?会全部留给米朵吗?”我诧异地问道。
庄秦笑了笑,答道:“那只是说说而已罢了。不管怎么说,米朵还有一年才满18岁,在这之前,欧阳先生依旧是米朵的监护人,这笔钱会留在他手里进行监管的。他想要挪用一下,岂不是简单得很?”
说完后,庄秦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他大概想要透透气散散心吧。
我忙不迭地戴上简易窃听器,想听听隔壁又在说什么。可惜,隔壁已经结束了谈话,夜已生,孟警官和周渊易都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他们的鼾声。
4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复,总是无法入睡。
每个人仿佛都戴着面具,保险公司调查员竟然是刑警大队副队长,我的两个好朋友竟偷偷替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孩隐瞒杀人的事实。而欧阳先生,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儒商,竟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禁想起了与欧阳先生的几次见面。
我和老爸、凌姐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毫无派头地与我老爸讨论缥缈峰顶的地形地貌……
宾馆里两家建筑事务所发生争执时,他一句话就平息了双方争斗,并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我在温泉里被灵鹫啄伤的时候,他立刻出现,并听从庄秦的建议,让员工宰杀活猪,把肉块放在泉边吸引灵鹫,避免啄伤游客……
……
当我回忆到欧阳先生吩咐员工宰杀活猪吸引灵鹫时,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而这个念头一旦浮出水面,便开始不断放大,就像滚雪球一般,吸引着其他的各种可怕念头,最后形成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结论。
不,不可能,不会这样的!我抱着脑袋痛苦地倒在床上。
如果我的结论是真的,那么……我所见到的许多人,仿佛都戴着一层伪善的面具,在面具下,他们全有着一张狰狞的面孔!
过了一会儿,庄秦回到了房间里,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睡意,反而问我:“小刀,要不要再上缥缈峰顶去一趟?”
这没品的死胖子作家,怎么和我想得完全一样呢?我也正想上缥缈峰顶去一趟呢。
但我还是问了一句:“你上去干什么?”
庄秦答道:“警方已经取走了冻泉旁的所有凌小姐的尸体残块,鹰嘴村的村民们还要趁着天没亮,继续进行对泉神的祭祀仪式。我刚才就是去问安顿下来的那三对童男童女,什么时候上山。”
“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三对童男童女已经起床了,正要出门。只要他们一上山,就马上开始最后的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有改变吗?”我关切地问道。
庄秦颇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答道:“是有一点改变,按照欧阳先生的意思,进行祭祀仪式的时候尽量简化程序,踏着碳渣载歌载舞的过程,就忽略掉了,直接让三对童男童女对着冻泉磕头,磕完头就算结束。”
祭祀仪式的改动,也和我想象相符。我也意识到,脑海中那个恐怖的想法,变得愈发真切了。
“走吧,那我们赶紧上山去吧!”我迫不及待地拽着庄秦,离开了宿舍楼。
只花了十分钟,我和庄秦就来到了缥缈峰顶。
木柴静静地躺在岩石上,没有燃烧,空气里充斥着深夜的凉意。三对打扮得花里胡俏的童男童女在刘村长的牵引下,踏着冻泉冰面,想中央走去,其他山民则全都站在泉边,敬畏地看着他们。
我抬头望向夜空,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但却隐约可以听到翅膀扑棱的轻微声响,那些嗜食腐尸的飞行者们,一定要在觊觎着附近是否还有尸体出现吧?
当童男童女走到冰面中央时,泉边的村民们开始敲锣打鼓,在众人的注视下,童男童女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祭祀仪式也就算到此为止了,刘村长带着童男童女回到岸边,一脸晦气,挥了挥手,招呼村民们离去。
今天的祭祀仪式真是一波三折,出了那么多事,最后简略成了这个样子,不能不让刘村长和村民们感到失望。
他们陆陆续续地下山,我和庄秦则留在了最后。
当所有村民们的身影从飘渺峰顶的岩石上消失之后,庄秦却毫无离去之意。我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不走?”
他笑了笑,答道:“我还想在山上吹吹冷风。”接着他反问,“你为什么不下山?”
我也跟着笑了笑,说:“我也想吹吹冷风。”
他瞪了我一眼,踱步走到了那堆木柴旁,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似乎从裤兜里摸出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我们同时摊开手,在我们的手里,摊着同样的东西——打火机。
我俩一起点燃了岩石上的这堆木柴,庄秦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瓶汽油,撒在木柴上,火光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
庄秦甚至做出奇怪的举动,他拎着一截燃烧的木柴,颤颤巍巍踏上冰面,把木柴放在了冰面最中央处。
呃,其实这也是我想做的事。
当他回到岸边的时候,我听到“喀喀啦啦”的声响,是冻泉里的冰面正在融化崩塌。
与此同时,我们听到栈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望去,我看到欧阳先生正气喘吁吁地爬上峰顶,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厉声斥责道:“你们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仪式一切从简,不准燃烧木柴!”
庄秦笑了笑,朝冰面上指了指。循着他指去的方向,我看到在一团火光中,几只灵鹫呼啸而下,钻进冰面的黑窟窿中,瞬间便衔着什么东西钻出了冰面。
“砰!”我听到一声枪响。
灵鹫张开嘴,嘴里衔着的东西落到了泉边的岩石上,而栈道上又出现了两个人,是孟警官和周渊易,他们手里都紧握着手枪。
欧阳先生则颓然跌坐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