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千紫
许多年以后,当我成为破云楼楼主,与我的夫君共同执掌昆仑仙宗的时候,我依然会在无数个哀伤的梦里看到大婚那日,一个紫衣翩跹风华绝代的男子,孤单的站在昆仑绝顶,为我吹奏一夜的长相守。
楔子
烛火煌煌。
江锁烟捧着一碗汤药坐在我床边,美丽的脸庞在光晕下更显温柔,开口却是狠狠的,“轩辕雪,赶紧把药给我喝了,都放凉了!”
我看着她的怒容,居然也这么美,不由叹道,“你这样的美女啊,不当明星真是可惜了。”
“什么?明星?”锁烟一愣,见我讪讪的噤声,随即骂道,“你啊,别想打岔!姨娘走的早,我也从小就是孤儿,我们说好要一起相依过一辈子的。可是你呢,竟独自一人去悬崖采药,你可想过我?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说到最后一句,锁烟脸上淌下两行清泪,声音也哽咽了,带着发自内心的无限心酸,“这昆仑山这么大,可是我却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啊……”
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这句话忽然打动了我。我轻轻拍着锁烟的肩膀,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凄楚,一时万般愁绪涌上心头,也跟着落泪,两人呜呜咽咽地哭出一团。我的无依,她的无助,以及在这冰冷世界里仅存的一点亲情……如果说,前几天我还妄想这是个梦,天一亮就能回去,那么现在,我是真真正正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穿越了。
分明记得那日我去了那家备受好评的时光旅馆,企图回古代玩玩。哪知老板娘凤十一却说我体质异于常人,拿着一块水晶小镜在我头上晃了晃就打发我回家了。
第二天就赶上学校组织去南山寺观光。我带着几个同学在树林里玩捉迷藏,一时好胜,想藏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便使出看家的本领爬上一棵大树。
脚下忽然传来悉率的走动声,我以为是同学来找我了,急忙探出头去,却只见一个灰衣小僧捧着一大堆画卷在树下走过。
乌云忽然遮住了日月,天空昏暗下来。小僧被石头绊了给跟头,手中画卷纷纷落下,其中一卷铺展开来,黑暗中闪着灿灿银光,我好奇地伸出脖子看了两眼,只见那画上的雪山巍峨冷峭,虽然是水墨丹青,却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旁边写着两个古体的小字,昆仑。
就在这时,乌云忽然散开了,一瞬间阳光刺眼,我手一松,整个人往地上跌去,却正落在那画卷上……
再一醒来,就看到了江锁烟那张盖过现代无数美女明星的美丽脸庞。经过N多天的相处,我终于在一半装傻一半装失忆的状态中搞清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昆仑仙派宗主轩辕寒峰最不受宠的女儿,轩辕雪。
在锁烟的照料下,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也终于明白了从前的轩辕雪只身一人去悬崖采药的苦心。——她是想在父亲的寿宴上奉献灵芝草吧,哪怕引起他一点点注意,她跟锁烟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
因为我现在才深刻的体会到,这个仙派宗主的女儿,实在是徒有虚名而已。不但吃穿用度都是最差的,而且还受尽冷遇,上到仙派弟子下到烧饭大婶,没有一个把轩辕雪当大小姐看待。——只因为她有一双绿色瞳仁。
我坐在河边,看着清澈水面倒映出自己的绿色双瞳,心中有些惆怅。想想当初我在现代的时候,还特别羡慕那些冰绿色眼睛的人。可是现在,如果给眼睛换个颜色就可以过上金枝玉叶的米虫生活,我宁愿去配一双隐形眼镜……
昆仑仙派宗主轩辕寒峰有十一个子女,全部长着一双尊贵无比的金瞳。只有排行第七的轩辕雪,不但没有一只眼睛是金色的,反而长成了冰绿色。那是野兽眼睛的颜色,一直被认为是低劣血统的象征,庶出的母亲也因她而受尽白眼,在她六岁的时候含恨而死。果真如表妹江锁烟所说,在这偌大的昆仑山,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簇黑色羽箭掠过眼前,速度极快,倏忽间耳边已有一缕碎发缓缓落地。我大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蓝发少年正被一大群黑衣人追捕,一边打一边往我的方向跑来。
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见一道蓝光闪烁在数个黑影里,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啪啪啪几声,又有几根黑色羽箭落在我脚边,我吓得一身冷汗,慌忙后退数步,只觉那群黑衣太不厚道,丝毫不顾旁人死活。
蓝发少年挥着一柄蓝色长剑,一时间蓝光霍霍,可是到底寡不敌众,他也占不到上风。照这样下去,黑衣人里一层外一层的车轮战,终究会把他拖垮。蓝发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往左一窜想要突围,却被身后忽然冒出来的人截断了后路,应对不及间,手中蓝剑已经被打掉,直直钉入我藏身的大树干上。
我定睛一看,只见那蓝色宝剑铮亮幽寒,剑柄下坠着一个青色玉佩,上面用古体字刻着两个字,“饮雾”。
我一愣,难道他是饮雾楼的人?
饮雾,破云双楼是昆仑仙派的两大支柱,饮雾楼偏重习武,破云楼偏重文墨,被选中的弟子都是天资聪慧,万中选一的。锁烟就是饮雾楼的人。而我这副身体的主人轩辕雪虽然很努力,可是天资不够,据说当初想去当个小童人家都没要……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蓝发少年失去兵器已经渐露下风,眼看侧面有人一刀朝他脖子看去,他想避过,可是身后却有另外一把刀封住了去路……
此时此刻,我心底的人道主义精神终于发作,情急之下,我飞快从腰间掏出一包自制火药,点燃了猛地往黑衣人扎堆的地方抛去……只听砰的一声,火花四溅,黑烟暴起,其实那包炸药的威力并不大,但还是镇住了所有人。蓝发少年看我一眼,神色一怔。
我手脚并用地把蓝色长剑从树干里拔了出来,往他的方向一扔,说,“喂,接着!”他又是一怔,随即飞身接过,风生水起的顺势挥剑刺伤数人。这时,却有几个黑衣人往我的方向冲来,我慌忙又点燃一包火药扔过去,因为扔得太近,不小心将蓝发少年也炸了跟头。
他回头略带诧异地怒视我一眼,一双蓝眸竟是明艳绝伦。配上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更是英姿飒爽,气势摄人。可我又不是故意炸他的,扬了扬脖子,理直气壮地一眼瞪了回去。蓝发少年回头专心打斗,不再理我,经过两包炸药,黑衣人的士气已经低落许多,他一把蓝剑如行云流水般穿梭游弋,我不由看得呆住。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口哨,数道黑影像火影忍者似的一闪,瞬间撤退得无影无踪。蓝发少年也不再追,看样子也是筋疲力尽,姿态优美的收起长剑,缓缓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看着他英俊幽蓝的身影,不由在心里感叹道,这昆仑真是钟灵毓秀的宝地啊,盛产俊男美女……只可惜,被我附身的轩辕雪却只是中人之姿。
他站在我面前,挺拔身影将我的影子完全盖住,我以为他是想跟我道谢,扬唇一笑刚想大方的说你不用太感谢我,他却动作飞快地一掌劈过来……我本能得挥手隔开,轩辕雪想是也练过一些功夫的,却还是被他一招制住,他将我的手臂扣在身后,冷冷地说,“轩辕雪,昆仑剑法要修到第四重才能隔空爆破,你的功力远远不够,却是如何做到的?”说着,他手上一加力,逼问道,“可是你偷了黑晶冰魄?”
这厮居然认得我。我手上吃痛,呻吟一声,怒道,“难道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么?”
蓝发少年顿住片刻,狠狠松开我,傲然道,“哼,谁用你帮!”
我冷哼一声,怒道,“敢情我救了个白脸狼!”说着转身就走,他却自后一把钳住我,说,“不说清楚你休想走!”
我郁闷地感叹这人的胡搅蛮缠,真是空长了副好皮囊。不由恶向胆边生,回头一脚踹向蓝发少年的膝盖,一边伸手想去拔他腰间的蓝色长剑,他猝不及防,虽然没被我踹倒,却也失去了平衡,又急忙去伸手护住宝剑……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随着他跌倒在地,他压在我身上,蓝色碎发垂在我脸颊上,微有些痒。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只见他一双蓝色双眸清透如水晶,俊美分明的轮廓就像用刀刻出来的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我,呼吸竟然微微局促起来,我脸一红,一把推开他翻身坐起来,提着裙裾飞快跑走。跑出几步,我回头狠狠骂了一句,“色白脸狼!”
我与锁烟住的地方叫梅园,不但简陋偏僻,而且毗邻下人房,可见我俩一直以来在昆仑的地位。只是最近锁烟加入饮雾楼,成为宗主手下的精英团队,旁人对我们的态度才好了些。我脸红气喘地跑回梅园,刚进门就愣住了。
只见锁烟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里,眼神倔强。几个提着剑的青衣女子正在我们的房间里翻腾什么。其中一个头戴凤钗,五官美艳,长着一双灿灿的金色瞳仁,一把将我昨天刚摘的梅花连瓶一起拂在地上,又掀翻了桌子,转身往角落里的衣箱走去。
我一怔,难道是碰上女山贼了?
急忙走向锁烟身边,她一见我,眼中腾起一丝水汽,冷然道,“大师姐在师傅面前诬蔑我,说我偷了黑晶冰魄。”
黑晶冰魄?听起来好耳熟,我回想起蓝发少年说到它时紧张的眼神,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想必很值钱。我看一眼那个金瞳女子,说,“她是轩辕晴?”
锁烟咬牙点头,道,“黑晶冰魄是昆仑圣物,三日前师傅出关才发现它不见了。可是师傅已经闭关数月,谁也不知冰魄是在何时丢的。轩辕晴恐怕也知道在我这找不到什么,不过想当众羞辱我罢了。”
我曾听锁烟提过轩辕晴。她母亲是正室,因为是长女而颇得父亲青睐,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很是嚣张跋扈。她与锁烟同是饮雾楼的人,在一场比武中被锁烟打伤过,所以一直怀恨在心,处处跟锁烟做对。
至于过去的轩辕雪——轩辕晴简直不屑于跟她做对,因为她为人勤奋但是天资有限,一向只有挨欺负的份。不过现在换成了我,倒想跟她斗一斗。
“她凭什么怀疑你?她跟宗主怎么说的?”我看一眼锁烟,神色凝重了些,既然是欲加之罪,她也必是有备而来,谁知道能翻出什么来。锁烟听我这般神色,不由也有些担忧,说,“黑晶冰魄散发一种独特的香气,必须要用硫磺的盒子盛放才能中和那种香味。轩辕晴说我发簪上有硫磺的味道,真是可笑!”
转眼轩辕晴已经在角落里搜到了一小堆硫磺粉,洋洋得意地瞥向锁烟,说,“江锁烟,现在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她看也不看我一眼,金瞳中闪过一丝快意,说,“我说过,三月之内要逐你出饮雾楼!”
锁烟正待还口,却被我按住。她还以为是我怕事,一双秀目溢满了愤怒,却在碰触我沉静的眼神时怔住。我抬头缓缓道,“在见到宗主以前,我们什么话都不会说。”
轩辕晴见我这样,微微一愣,不屑冷道,“你这孽种,以为爹爹会理你么。”
我握了握锁烟的手,只当轩辕晴是空气。心中盘算着一会该如何在轩辕寒峰面前做场好戏。
昆仑绝顶,四季白雪皑皑。琼楼玉宇般的高塔耸立云中,雾气缭绕间,仿佛笼着一层玉色清辉。我跟锁烟被一群昆仑弟子压在中间,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处张望着,在心里感叹道,这可真是神仙呆的地方啊!轩辕晴鄙夷地瞥我一眼,刺道,“身为昆仑宗主的女儿,却连主殿仙苑都没来过几次,真是可怜!”
锁烟冷笑一声,替我回口道,“大师姐削尖脑袋想去紫玉公子的玉清宫,不也是被拒之门外吗?不知是谁可怜了。”
轩辕晴面露羞愤之色,扬手一巴掌朝锁烟挥去,我伸手一挡,说,“仙苑重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该知道擅自动手是个什么下场。”轩辕晴眼中冒火,还未等再说什么,已经用一身素色锦衣的小童走上前来,俯首道,“宗主在会贵客,请大小姐先去西苑等候。”说着,侧身将我们引向西苑。
我跟锁烟真是越来越配合默契了,我偷笑着跟她竖起两根手指,摆出一个“V”字形。我告诉她这是“万事有我”的意思。
在西苑端坐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锦衣小童终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轩辕晴抬眼看我,似是从方才的深思中醒来,唇边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知道,在我算计着如何在宗主面前改变我跟锁烟的生存状况时,她也在算计着如何将我们踩到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此时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激怒她。于是我悠悠地看向锁烟,故意小声问道,“方才你说大师姐进不了什么宫来着?还有那紫玉公子又是何人?大师姐这么漂亮,他也看不上吗?”
锁烟虽然不知我是何用意,却还是配合道,“紫玉公子容貌俊美,绝世出尘,天下无双,凡夫俗子他怎么会看得上?”说这话的时候,锁烟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似乎还有一丝深邃的甜蜜。
我掩口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那算是他有眼光了。”
轩辕晴羞愤难当,一个茶杯掷向我,说,“你个绿眼睛的小孽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讨人厌?你娘当年就是被你气死的,怎么不把你跟江锁烟两个一起带到地府去,免得弄脏了这昆仑仙境。”
我胸口一滞,没料到轩辕晴的嘴会这么狠。想到我在这里无依无靠,却因为一双绿瞳受尽白眼,孤苦凄楚涌上心头,冷然道,“绿眼睛又怎么了?即使真是野兽之瞳,可是万物平等,又怎么样?你仗着有一双金瞳,眼高于顶,又看见什么了?只知道刻薄亲妹,冤枉同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一样都办不到,又哪里配做昆仑的大师姐?金瞳也未必就比别人尊贵了。”
一番话出口,凛然铿锵,我自己也是一愣。轩辕晴怔住片刻,可她也不是白给的,咬牙说道,“我们都是父亲的血脉,自然与他一样都是金瞳。你说金瞳比不别人尊贵,可是连宗主也不放在眼里么?”
轩辕晴也真是个学语文的好手,她这样扭曲我的话,一旦传了出去,弄不好就是大不敬之罪。锁烟面色一僵,刚要上前拉我,我抚慰地拍拍她的手,缓缓起身,一字一顿道,“你错了。宗主并不是因为一双金瞳而尊贵。正好相反,金瞳,是因为宗主而尊贵。”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似乎这是一个崭新的言论。我继续道,“昆仑仙宗,仁善为本。宗主执掌昆仑以来,四海升平,万物昌顺,可是谁又能明白负担整个天下背后的责任与压力?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亲赐予你的。你今日能尊贵,嚣张地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有一双金瞳,而是因为你是父亲的女儿。只是你有一双天赐金瞳,却可曾真心想过要为父亲分忧?”
我的语调不疾不徐,大义凛然,一时连我自己都被镇住了。整个西苑一阵静默,忽然,锁烟看向我身后,急急跪拜下去,神色恭敬而惶恐,道,“弟子江锁烟,拜见宗主,二师兄,紫玉公子。”
听见她叫出这么多称呼,我不由一愣,赶忙回身学着她的样子拜下去。轩辕晴面色苍白的上前一步,盈盈跪拜在地上,叫了一声,“父亲。”
我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袍男子站在正中,剑眉星目,仙风儒雅,一双金瞳幽如深潭,浑身上下有种超越年龄的英挺与魅力。右侧一位一头蓝发,一双蓝瞳潋滟,容貌年轻俊朗,气势虽然不及那长者,却也尊贵摄人,竟然是我早晨在树林看到的那个色白脸狼!我飞快瞪他一眼,目光移动到第三个人身上,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妈呀,神仙。
只见那人一袭紫色锦衣,宽袖长袍,无限风流。水漾凤目顾盼生辉,明艳不可方物,一张绝美容颜白皙无暇,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出尘尊贵的风华。乌发如墨,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住,手中握着一把紫色折扇,正带着一丝玩味地打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