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有灵雾发阵护持,阿卿在灵雾边缘护卫着,凤天扫了眼四周,步子一踏,如同彤云浮渡一般,转瞬便带着冷霜凝上了上头山林。
葳蕤的林中,男子闲坐树下,散漫地倚着树身,目光落在枕在他腿上蜷缩着的人儿身上。她闭着眸,长睫上尚沾着未干的晶莹,分明醒着,却是一直不肯睁开眼,假装熟睡。
凤天叹了口,唉!这倔强的傻丫头。
抬手抚上她的发,低声问:“她,是谁?”
“妈妈。”冷霜凝没睁眼,只是淡淡说道。她很少露出软弱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怎样面对凤天,索性便闭着眼了。
因而,她并未看见男子眸中显露的疑惑之色,他抚着她的发的动作却未曾停滞,过了一会儿,试探问:“你的娘亲?”
“嗯。”
“这称呼,五国大陆我倒是未曾听过。你说想回去看她,你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凤天的声音轻轻淡淡,慢慢悠悠,边问边抚着她,像是不想让她因这些问题而有压力。
果然,她没有抵触,只道:“很远。”
“有多远?”
她不说话了,凤天很有耐心地等待,果然,过来许久,她才慢慢道:“比四海遥,比五国远,比这四海五国通往九天神域的道路还漫长艰难。她在世间,却不在这世间。我回不去。”
男子抚着她发丝的手微微一顿,又轻抚了起来,只是动作比之前略微沉缓了些,且没再言语。他想起之前隐卫的报告,将她卖入仙奴坊的人正是黑老大。黑老大虽死,但根据那年与他一同护送押解之行的小厮称,她是被从白国祁州的望松谷底被捡来的,当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旁边尚有几名侍卫打扮的人的尸身。
望松谷底离阳城的伏松山临近,三日前,那里一处山庄被血洗。那庄主,那庄主夫人……
他曾怀疑过,但隐卫却报告说,他们的女儿乃是个痴儿,灵智未开。与这丫头并不相符。
但她方才的话……
凤天垂着眸,一只胳膊垂在身旁,宽大的袖袍拂在草地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儿。
扣,扣。
男子的神色沉静无波,唯余树梢间落下的阳光洒在眉宇间,明光流转。半晌,沉吟着开口道:“位面空间之隔,亦或是,宇宙时空之隔?”
话音沉吟落下,如清泉吟转,却在听者心中瞬间激起陶浪!
冷霜凝身子一震,倏地睁眼,坐起惊异地盯着凤天,“宇宙时空?”
“嗯?”凤天却睇着她,好笑道,“终于肯起来面对我了?”
冷霜凝一愣,接着脸色一红,却没心情理会他的调笑,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道:“你知道宇宙时空?”
“嗯,曾在一本太古流传下来的天书中看到过。”凤天浅淡一笑,垂眸,眸底光华沉敛。她这反应,无疑是在说他猜测不虚了。
“天书中说了什么?”冷霜凝急切问。
“天书中所言,修炼一途,仙阶为通,神阶为神通。神通者可辟位面空间,自掌日月山河。即如同凤珠空间一般,只是这位面空间的日月山河有多广阔,却是与神通之力有关的。但神通之外,尚有大神通,大神通者究宇宙之极,掌时空之河,通达万物之理。只是,这世上能被称为大神通者的,唯有天地正神。”
“掌时空之河……”凤天说了一堆,唯有这一句是最能牵动冷霜凝神经的。但她知道,天地正神指的是神帝和地皇,除了这二人,世间不会再有...三位正神。
“这么说,找到神帝或者地皇,我就有机会回家?”她有机会回家,她有机会回家?
冷霜凝抓着凤天的衣袖,手都在发抖,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却见凤天摇了摇头,“自古地皇掌四海五国,神帝掌九天神域,开启时空的神机在九霄神殿后的玄机殿中。即是说,这世间唯有神帝有此神通。”
冷霜凝闻言像是自头顶浇下盆冷水,她知道,神帝早在千年前就死了,如今的神域,无人执掌,早就混乱不堪。如今的五国大陆,地皇也是不知在哪里,神帝尊位会被谁所得,又是多久之后才会登上帝位,恐怕连天都不知道。
倘若要个几百几千年,那她的父母亲还能在世吗?亦或者,能够回到从前?
“不过,并非历代神帝都有此神通。想要开起时空神机,需将龙磐心经修炼至臻化境。”凤天又慢条斯理道。
冷霜凝的心却更凉了,“龙磐心经?听说早已被魔族所盗……”
凤天闻言淡淡一笑,雍容道:“嗯,是在魔族手中。”
那该如何是好?想到魔族,冷霜凝便不知不觉想到那被五国大陆传的神乎其神的魔皇,不由皱眉,“如此重要的心经,必然在魔皇身上吧?据说他行事神秘,修为极高,却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底要去何处寻找魔皇的踪迹,又要如何才能从他手中得到龙磐心经?”
她喃喃自语,似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旁边却传来男子愉悦的低笑声。
冷霜凝抬眼,见凤天好笑地盯着她,“你想从魔皇手中抢东西?这世上如今只怕连四国皇族都不敢打这样的主意,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冷霜凝皱眉,“我此时是没这本事,可不代表日后没有。我想要回家,任何困难我都要克服!”
“那也不必一个人克服。”凤天敛了笑意,“然儿,你要学会信任身边之人,不要永远只是孤军奋战。你需要明白,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男子看着她,眸底是明灭辉映的神光,倾身道:“我允你一诺,不论多久,哪怕倾我一生,终有一日,我送你回家。不必担心,不必忧虑,只需信我。”
男子淡淡笑着,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气度,仿佛连时空神机都不曾放在眼中。他只是看着她,树梢间的阳光细碎洒在他飞扬的眉间,却叫人生出安定的心来,仿佛这承诺他一定会做到。
冷霜凝怔愣住,这一刻任何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她的心情,她的耳畔只回荡着一句话:终有一日,我送你回家。
我送你回家……
她的眼底生出刺痛,渐渐雾色弥漫,这是她两世的心结,从不曾想过会在午后的林间,听一个男子坐在树下给予她这样的承诺。
她深吸一口气,心底已化开一处柔软,却硬是忍住了眼泪。她倔强的模样看着男子眼中,只觉得细碎的阳光里,少女眼睫间晶莹剔透,似沾染了晨间芬芳的露珠,她脸颊微红,美玉般通透,倔强里透着柔软,看得令人心疼。
凤天心中竟禁不住一动,随即轻笑一声,俯身,吻了下去。
冷霜凝瞪大了眼,看着凤天的吻落了下来,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她呆呆地坐着,男子的唇微凉明爽,起初只是蝶儿般轻轻点吻,接着便将她揽在怀中,细细地吻。那是一种化雪般的滋味,温存绵长,鼻息间都是淡淡的熏香气。
冷霜凝睁着眼,脊背挺直,僵硬得发疼,除此心跳声,她什么也听不到,连男子的吻何时结束的,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过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凤天倚着树身,好整以暇地看她,唇边噙着趣味的笑意。
冷霜凝眨了眨眼,顿时皱眉,往地上一拍便想往后窜,但却脚下一软,没窜出去,反倒跌坐在地上。
“呵呵。”凤天轻声一笑,好笑地望着她。如今在他眼中,少女跌坐在地上,脸颊通红,眼神警惕,甚至有小火苗簇簇往外冒,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兽。
她指着他,手指发抖,“你你你……我、我……”
凤天挑眉,猜测她想说的应该是:你这个登徒子,我杀了你!
平日里,她那般清冷的人儿,说话掷地有声,此时此刻竟口齿不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指着他道,“我我、我易容着呢!你你、你怎么、怎么……你也吻得下去!”
“嗯?”凤天向来散漫不经、山崩于顶都不见改色过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怔愣了一刻,接着便大笑起来。
少女被他笑得脸颊通红,她咬着唇,纠结地看他。这可是她的初吻,两世的初吻,居然是易容成男人的时候没了的……虽然她是很久都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也很久不去想恋爱的事,可是遇上这种事,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纠结吧?
她平时为了不引入注意,易容的样子向来貌不惊人,他怎么会兴起吻她的念头的?
冷霜凝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凤天足足笑了好一会儿。等他笑罢,眸底流转的光华足以将她淹没,他好笑地看着她,神情明媚里带着些轻佻。
“要不,你解了易容,我们再来一次?”
这话不像是说假的,冷霜凝顿时身子一震,又想往后窜,但她的动作怎比得上凤天快。男子抬手将她捞回来,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头处轻轻抚过,原本其貌不扬的少年容貌顿时化去,现出一名十七八岁容貌如兰的少女来。
少女仰在男子怀里,皮肤细白如玉,脸颊彤彤如天边霞彩,黛眉明眸、巧鼻朱唇,每一笔都似造物所钟。
凤天俯下身去,轻轻吻她,由浅及深,男子清澈微凉的气息,少女轻软清甜的滋味,混在一处。山林里细碎的阳洒下来,微风带起少女雪白的罗裙,草地上细碎的草叶点缀在裙角,裙带浅浅拂动,俨然山间一抹淡淡的画卷。
许久之后,冷霜凝仍觉身在云雾里,却听凤天将脸埋在她脖颈,轻轻道:“你的心愿,便是我的。日后,记得要信任我。”
冷霜凝闭着眼,轻轻牵起唇角。她不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好像已经不同了。
清风拂过她的脸颊,鼻息间是男子身上淡淡的香,冷霜凝闭着眼,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
明月当空,月华如水般洒下来,林子里,凤天仍倚着树身坐着,始终不曾动过。他怀里,少女睡得正熟,仿佛很久不曾睡得这么深了。凤天挑起她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轻轻一叹,“为了别人之事奔波至此,真是个傻丫头……”
男子轻悠的叹气声散在山间的夜色里,林间漫起了薄雾,月色照不到的一处树下,一道黑影动了动。
凤天看去一眼,抬手轻轻在冷霜凝眉心间抚过,少女轻呓一声,长睫颤了颤,随即更沉地睡了过去。
凤天这才淡淡道:“说。”
“是。”那黑影轻轻俯身,“启禀主子,您离开之后,朝中不少老臣纷纷进谏,意指白国如今应先与青、玄两国联合,集三国之力施压炎国,逼其结成四国联盟之势,共抗大苍。也有老臣上奏,您提议白国先说服炎国的做法不可取,说您独自出使炎国,其心必有所图,请白皇将您召回帝京责问。”
“哦?”凤天挑眉,神色莫测,笑问,“白皇的意思呢?”
“白皇尚在考虑。”
“那就让他继续考虑。”凤天一笑,垂眸继续挑起少女垂落的发丝把玩,就着月华将沾在上面的青草屑拈了,远远让夜风送走,垂眸不紧不慢道,“这些老家伙日子过得太逍遥了,传本尊钧令,让在白都的人动一动,该杀的杀。”
那黑影一惊,目光微微落在那熟睡的白衣少女身上,接着赶紧避开,身子低了低,“主子,白都的人都是您苦心安排进去的,若为了此事便动,一旦被白皇所查,会不会对您的大计……”
“嗯?”凤天微微抬眼。
那黑影一颤,顿时俯身下去,“是!属下领命!”
凤天垂眸,没再言语,那黑影微微一动,树下便又恢复了宁静。
半晌之后,凤天抬手又在冷霜凝眉心轻轻抚过,而后宽大的袖袍一拂,轻轻覆在她身上。
……
一夜无梦。
冷霜凝很少睡得这么沉,她睡眠向来警醒,且一天睡的时辰也不多,当她醒来看见正是清晨之时,足足怔愣了半晌。
“昨夜睡得可好?”凤天依旧倚着树身抱着她,眼波笑盈盈,这姿势显然一夜未曾动过。
“我从昨日午后一直睡到此时?”冷霜凝讶异地坐起来,见凤天这才微微动了动胳膊,便不由眼底现出愧疚之色,“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唉!”凤天一叹,眉宇间一抹幽怨之色,含笑道,“某人太重了,睡得小猪似的,喊也喊不醒,我只好牺牲一夜了。”
冷霜凝眉头一跳,咬唇看着凤天,无比纠结。
果然,接着便听见凤天愉悦的笑声。微冷的晨光映得他眉宇间清明如雪,那飞扬流畅的眉,载着明丽春光的眸,噙着散漫笑意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