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杞走后,那些疑惑不解的女人们都出来问郭老将军:“您平日接见客人,无论是多么重要的人物,你从来都不避讳我们在场,为什么今天这样一个低级官员来,您却如此慎重呢?”
郭子仪以久经世故的口吻说道:“我这一生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所以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你们说的刚才的那个年轻人,你不要看他恭敬有礼,很有教养的样子。但他却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而且,我看他的城府相当深,所以将来必能登高位。”
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理解郭老将军的意思。郭子仪就解释说:“他的长相有缺陷,而你们被我宠坏了,见到他的相貌后,肯定会肆无忌惮的笑,他必定会怀恨在心,将来就不会有我们好果子吃的。”
后来的事情证实,郭子仪没有走眼。卢杞在刚任宰相不久,就开始对从前嘲笑过他的人下手。只有郭子仪不但没有被他动过,反而特别尊敬郭子仪。应该说,我们宁愿希望郭子仪看走眼了。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卢杞的对他人的打击报复的武器只有一个:危言耸听似地诬陷。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杨炎之死。
杨炎是唐帝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一位宰相,他才能出众,政绩显著,并且曾成功地推行两税法,为帝国国库积聚了大量钱财。又由于其为官端正,有着良好的为官节操,所以在朝廷中有相当高的威望。他与卢杞的恩怨源于他看不起卢杞的为官之道。在与卢杞的几次交流中,杨宰相都对卢杞以鄙夷的态度视之。这种态度要求卢杞必须要除掉他。
卢杞开始不动声色,暗中布置对杨炎的复仇。
他的第一步是找到了朝臣严郢,严郢因与政见而结仇于杨炎。卢杞找到他,许诺给他以尊严和复仇的快感,严郢立即展开行动,他知道从杨炎身上即使下十倍功夫也不能起效。于是,他向杨炎的儿子——常使他父亲蒙羞的儿子——杨弘业身上下手。在对此人调查了多日后,他把罪证交给了卢杞。卢杞向皇帝反应,皇帝下令追查,追查的结果就是,严郢的调查很严谨,几乎条条属实。卢杞的第一步成功,立即展开第二步,他暗示皇帝,杨弘业所以敢于犯下数量繁多的罪行,无非是仗势而已。
杨炎就这样成了调查对象。
在多日的调查后,卢杞发现杨严这个人的确是传统官箴所要求的那种官员。他只找到了两条罪状。一条是杨炎曾经将自己的房产抬高价格卖给官府;一条是,杨炎对皇帝的命令置若罔闻,而把家庙建在了曲江池边。
在经过全方位的分析后,卢杞决定用第二条来把杨炎扳倒。
曲江被认为是王气所在,玄宗朝,一位大臣想把自己祖先的坟墓立于此,遭到玄宗的训斥。后来成为定规,杨炎把家庙立于此,肯定不是刻意为之,而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但卢杞却在德宗面前危言耸听道:“玄宗朝不过昨日之事,杨炎肯定知道这样的定规,却在此地立家庙,这是要谋反啊。”
这显然是危言耸听,但这些话却让德宗皇帝放在了心上。不久后,杨炎被贬为崖州司马。后在卢杞的继续危言耸听下,杨炎被赐死于赴任途中。
危言耸听是把一件确有其事的事情无限制地夸大,在帝制时代,没有什么比谋反更让皇帝提高警惕并惶惑的了。卢杞的成功就在于,他把杨炎的事实一步到位地危言耸听到了皇帝不能容忍的极限。所以,他成功了。
但卢杞的危言耸听的之本事还不仅限于此,有时候,他还能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一个人的影响力夸大,使他去承担无法承担的责任。颜真卿之死就是卢杞在这方面的成名作。
颜真卿是太子太师,又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在安史之乱中,他以地方官的身份与职责誓死抵抗叛军,并在叛军的后方采取游击战术,搅扰的叛军不得安宁。德宗朝,颜真卿已年愈古稀。他与卢杞为什么会结仇,各种原因不是很清楚。总之,卢杞宰相对颜真卿很是反感。
卢杞寻求除掉颜真卿的时候,发现要比除掉杨炎更为艰难。不过,不久后,李希烈给了他机会。李希烈是辽西人,德宗时被任命为淮西节度使,后晋升南平郡王。后来又兼任平卢、淄青节度使,奉命征讨割据淄青的李纳。不过或许是本家关系,李希烈在讨伐过程中突然反戈一击,将派他前来征讨的唐帝国当成了敌人。他的势力发展迅猛,短时间内就鼓动了河北藩镇朱滔、田悦等人造反,他自称天下都元帅。
当帝国的所有臣子都在为如何平息这场暴乱而心忧如焚时,卢杞很平静地向皇帝建议,应该派颜真卿去敌营,凭他德高望重可抵百万兵,若派这位老人家前去劝降李希烈,必定能马到成功。
这如果不是他糊涂透顶,就是在反其道的“危言耸听”。他刻意地夸大了颜真卿的影响力,真正目的无非是想把颜真卿推进深渊。皇帝并没有多想,他似乎对颜真卿的影响力也估计过高了。他派出了颜真卿,结果是,颜真卿来到李希烈营中,在谈笑自若地宣讲朝廷的恩典时被李希烈禁锢,后被勒死。
你也可以说卢杞是在借刀杀人,但如果不是他的被人诟病的危言耸听的武器发挥作用,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借来李希烈的刀。
卢杞后来的下场并不凄惨,他在把持朝政四年后因为泾原兵在长安城中发动了直指皇帝的军事行动而被朝臣们断定是罪魁,被贬为新州司马,继又被贬为澧州别驾于赴澧州途中病死。这个消息在多日后传到长安,朝臣们额手相庆。卢杞这个人和他贯用的危言耸听的武器一样,在后来成为人们唾骂的目标。
这位官居丞相之位的人并非浪得虚名,卢杞的才干相当突出,其所以能担任宰相多年,全是因为他善于“理财”。德宗即位后,由于安史之乱的破坏,帝国经济已岌岌可危。大唐国库居然不能支付帝国军队半年的军费。卢杞的登场让德宗抓到了救命稻草。卢杞提出劫富济贫的政策,他规定,凡家产超出一万贯钱的,自留一万贯,多余的由官方借作军费。后来,他又“发明”了“税间架”。所谓“税间架”,就是每栋房屋,以两根横梁的宽度为准,称为一间,分上、中、下三等,每间房屋最高可征收到2000文。经过他的这些措施,帝国的确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收入。而卢杞却被万民唾骂。可以说,由于他的执政思路,使得他失去了百姓的口碑,由于他的睚眦必报,而使用诬陷这一武器屡屡攻击同僚,而使他失去了帝国臣子们对他的正面评价。他死后泉下有知,真不知该做何感想。
3、李存孝之死
被人诬陷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就如同行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大石头砸到脑袋一样。在被诬陷者看来,自己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却遭到老天这样的对待,心中的愁苦可想而知。有的人在被诬陷后忍气吞声,有的人虽然力挺自己清白,却得不到回音。但有的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将他人诬告的内容变成现实,希望愤怒之下出奇迹。可惜,一旦被诬陷的言辞染上,就如同被幽灵盯上一样,实在很难脱身。五代时期的李存孝就这样一个例子。
李存孝本叫安敬思,出身贫寒,由于力气很大,就去军队里混饭吃。又因为打起仗勇谋兼备,所以,被他的主子大军阀李克用看中,收为义子,给他改了名字叫李存孝。
在很多民间传说中,军阀李克用有“十三太保”,而李存孝就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位。此人在正史中常常率领骑兵作先锋,逢人杀人,遇佛杀佛。双层铠甲是他的最爱,长矛也是他的最爱。他就靠着这两种最爱在敌阵中冲锋,但他没有最爱的马,因为每次打仗前,他都要准备几匹,一匹被累死了,再换第二匹。此人不但骁勇,并且言语幽默。但这种幽默只限于在战场上,在平时,他不但不幽默,反而很严肃,严肃到让别人讨厌他的地步。
文德元年(888),军阀李罕之被五代时期的最大军阀朱温进攻,遂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派李存孝等人去救李罕之。朱温手下一名大将跟李罕之说,“你还是投降了吧。沙陀人(李克用是沙陀人)不是来救你的,是来送死的。”
李存孝一到,李罕之就把这句话告诉了李存孝。李存孝大怒,也不休息,带领人马就冲到了敌方营前,怒喝道:“呔,我就是沙陀派来的人。没有军粮了,你们赶紧派胖人出来跟我杀一场,我好充当军粮。”他这种话千万别看成是幽默,事实上,在五代时期,靠人肉当军粮的事很多。
朱温手下大将都不太胖,但面对这样的挑衅,虽然不胖也只能出战。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已经是李克用手下最骁勇的李存孝放在眼里,结果,他们大败。李存孝连追出四十里,不分胖人和瘦人,杀死一万多。
文德二年(889)八月,唐朝的皇帝昭宗在朱温的胁迫下下令讨伐李克用。李存孝在上党埋伏下三百骑兵,痛击前来征讨的潞州节度使孙揆。然后,飞快地奔往潞州打败了朱温手下大将葛从周,夺取了潞州。这年九月,李存孝在潞州等来的却是李克用命另一义子康君立为潞州最高指挥官的命令。李存孝愤懑之心顿生。康君立虽然功劳不小,但在李存孝眼中绝对还是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而义父的这一决定让李存孝很失望。
但他并没有把这种失望让李克用知道,按照常理来推测,如果他把心中的不满说给李克用听,很喜欢他的李克用一定会权衡一下。至少,李存孝手中的那根长矛就可以让李克用改变自己的决定。
但事情却向着并不好的方向发展着,该年十一月,李存孝收复晋州、绛州,李克用仅授他一刺使职务。两年后,李克用的邢州节度使安知建投降朱温。李克用让李存孝去摆平这个叛徒,李存孝希望父亲能给自己一个名头。李克用就封他为节度使。
安知建被平定后,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中,大多数人都嫉妒李存孝。这种嫉妒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李存孝的战功,另外一部分是李克用的飞扬跋扈。他的确很善于打仗,也能把每场仗打得让李克用非常满意。但他只会打仗,在与同僚相处上,他的思维似乎患了偏瘫。
不过在五代时期,谁手中的刀枪锋利,谁就有资格说话,李存孝不在为人处世上下功夫也情有可原,毕竟他是靠真本事混饭吃的。他的武艺就足以让别人闭嘴。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一味地去创造成功,而不顾及社交活动,肯定会吃大亏。
幽州的李匡威和镇州的王熔在李存孝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向中山侵犯,拥有中山的定州王处存因为总吃他们两人的败仗,就请李克用帮忙。李克用就让李存孝去进攻王熔,又让另一位太保李存信担任总司令。
唐景福元年(892)正月,李匡威出兵救王熔,双方就要开战前,李存信主张先攻王熔,李存孝反对,他想在围城的前提下打击前来援助的李匡威。
总司令李存信很是愤怒,他是最高军事长官,而李存孝却忽视他的计划。一向就很嫉妒李存孝的他最终决定给李存孝以好看,他向李克用污蔑李存孝,说李存孝和王熔经常眉来眼去。李克用有些相信,因为在五代,叛徒的数量最多。况且,在那个武人猖狂的时代,谁有大刀大枪,谁就可以为王。李克用担心之下命令李存孝进军,而李存孝这个时候认为时机未到,李存信立即危言耸听,他说,李存孝有二心。
李克用震怒,给李存孝传口信,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二心,为何不进攻?
李存孝当然是气得死去活来,他多年以来为义父肝脑涂地,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评价。他在震怒之余,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个事实,父亲喜怒无常,这个口信证明父亲明显是相信了别人的危言耸听。那么,事情就很不好解决了。即使这次战役以胜利而结束,他的父亲会不会真就放过他呢?多年以来,他父亲待他其实并不厚,他也偶有怨气。此时,他并没有想如何向父亲解释自己的军事战略。他想的是,如何解除自己身上的诬陷之词。思来想去,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诬陷他有二心,那他就顺水推舟,就有了二心吧。
他给王熔写了封信,信的内容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投降。因为在李存孝眼中,王熔还不配做他的头。但不久后,他居然和王熔联合向朝廷上呈表章以邢州、州、磁州三州归顺朝廷,并请求赏赐给他节使度的旌旗节铽,以及会同各道军队讨伐李克用。
李克用被气得死去活来,该年三月,李克用联合王处存攻打王熔,结果却被王熔打败。第二年,李克用再领大军攻王熔。王熔迎战。在平山,王熔被打得狼奔豕突,李克用趁势进击他的老巢镇州。王熔无奈之下只好投降,保住命的条件就是他要和李克用一起攻打李存孝。
李存孝既恼怒又羞愧,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该年九月,他在黑夜向围攻他的李存信大营发起进攻,并且取得了胜利。李存信向父亲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亲自率兵前往,把李存孝所驻扎的地方围起来,决定要活捉李存孝。他采用的方法就是在城的四周挖沟,但总被李存孝的军队冲击,所以,沟总是很难成。但李存孝的属下却对李存孝说:“您所畏惧的只是晋王(李克用)。晋王待沟堑筑成,一定会留兵围城自己退去,他手下诸将都不是您的对手,筑好了沟堑又有什么用?”李存孝居然真的就认可了这句话,他不再出兵去冲击李克用的挖沟队伍。一个月后,沟堑筑成后,深沟高垒,无法靠近,李存孝非常被动,不久,城中粮尽,士兵们无心守城了。
唐乾宁元年(894)三月,李存孝登上城楼,哭着对城下的李克用说道:“儿蒙王的大恩,位至将相,难道愿意舍父子的关系而投仇敌?这是由于存信诬陷的缘故。希望能活着见王,说一句话就死。”别人把原话讲给了李克用听,李克用很是伤心。他想,是啊,这个孩子平时很乖的,并且是自己的头马。如今犯了这样的错即使没有理由,也应该得到原谅的。
可他自己又不好出面,就派了自己的老婆入城去跟李存孝谈。不久,李克用老婆带着李存孝来到了李克用面前,李存孝跪在地上,承认错误,很是诚恳:“儿于晋有功而无过,所以至此,是存信的缘故!”
李克用见手下没有声音,只好呵斥道:“你写给朱全忠、王熔的信,大肆毁谤我,这也是李存信逼你干的吗?”
李存孝的确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说话!
李克用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人向他求情赦免李存孝。只好将他押回太原,不久,按照军规,将其五马分尸之刑处死。据说,李存孝被五牛分尸时,五头牛拉不动他。但当他听到李克用在帐营内哭个不停时,才放开力气,让牛将自己拽开。
李存孝死后,李克用有十多天对武将们大打大骂。原因就是,他觉得这些人应该为李存孝求情,然后让他有台阶给李存孝。但之所以没有人为李存孝求情,一是嫉妒他的战功,二是,此人在武将们心中并非是道德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