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香霭彩云生,满道讴歌贺太平,时光飞逝,晃眼白驹过隙,这已过的数千年中娲皇门共有了五代传承,虽今时的第五世传人贺兰峰芜并非女子之身,却据闻他的容貌与女娲一样乃为一个绝世的美者,连双眸都像洱海之月一般温净,故而在汉地亦不变着那“天下第一美人”的盛名久负,况夫他的心若春季里绽冒枝头的娇蕊似的柔软,复更垂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在他的守护下,南境六诏更咸从烽火混战的不堪乱世逐一已变为今景纵横八方却山环水绕的繁华之都,甚看河港阡陌的古镇内皆望得沿波而伸的九条长街,莫语售卖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的店铺,蟋蟀馆,老行当,天香楼,书翰苑……随处可见,自然而然文物古玩,各色小食,胭脂水粉,兼之刀枪弓弩等琳琅满眼,应有尽有。
各诏国的市镇,说是山城也好,说是水城亦可,单就那全城嵌构在青山绿水中的大理,竟闲居的秦馆酒楼鳞次栉比,千栋酒肆依澜而立,坐于酒旗飘荡的小酒馆内,长条凳,长嘴铜壶,方头竹筷,品着传自中原的七宝大曲,尝着那八珍糟肉,抬望苍苍莽峰脊麓入眼帘,原汁原味,真山真水,便不由自主地为门外川流中那一张张朴实的笑脸所动容。
处处可画,时时有诗,竟仍能崇尚野趣,仅一个南绍国虽平民百姓朝暮忙忙碌碌,却仍教人觉出了丰衣足食的安定后内心深处不因卑微低下而缺失的那份平和从容,及永远的百折不挠,生生不息。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这第五代娲神化身的仁心和圣行颇具尧舜骑犹病猪之范,还秉承女娲意志,世代守护着苍生,却因乃人与神所混之血脉,属半神半凡之体,更缘下凡而沾染人间浊气久矣,若常态之下不与凡人通婚繁衍后人,便可同其他天神一般享获寿命长生不老,反之则丧失天命神位,灵力慢慢减弱,会忧愁,会病老,最终褪去神体,似凡尘之人一样逐渐衰老而死,故而欧阳墨尘真心实意地祷祝这位仁心仁德的南疆圣子切莫或晚与凡间人结姻亲,否则灵能即会被女方腹中的胎孩所吸取,最终圣灵神体衰竭,会生也会死。
轮椅上无所不知的金衣公子本是不信天命之人,此际却嘴角含着些微轻笑,镇定地把玩着掌心的金线,平静的表情沉默之中,眸里装满的是堪不破浊世的尖锐,和某种势在必得的决意。
二十多岁的年纪,俊秀非凡的年轻面目有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然而即便是看似若无其事的样子,若厅间尚还有任何食客,便会觉察到他此刻身上有一种疯了般的赌徒偏执,毕竟心策之绪怎能化妆。
是的,他在赌,一者能得苍天眷顾被漫穹诸神赐福,那帘后雅厢内的正是他日夜朝暮寻想的贺兰圣子;二者自己的运势不是一般的比人强,除了可以总是化险为夷遇难成祥外,与南疆圣子深交还佑得凌羲城完全无虞的同时,自己习得的阴阳五行术能够将他命中的生死劫数一一破去,觅得的挚友情谊更深,这样家乡便可万万年。
七分人力,三分天意,是以命数更多还是由己来造,那么……缠绕着掌心的金线,盯住自己的手,一切就必须让他来作掌握,作裁决!
四周高耸的山峦环绕而成的一方乡山县镇之间,村落间平稳的晨曦,这个南境边陲远离乱世飘摇战火家庄客栈,终年浸漓于稀薄的云烟缭绕,春日,有和风拂过,潮泽的氤氲清新宜人,漫香遍野自见桃红柳绿,芳菲无限。
楼上丁山隔着厢帘约能望得那个孩子一袭水蓝的衣角,侧边婉影,神情在朝露水汽中变得朦胧起来,气息圣洁轻暖却亦静泊逸远,明明只是坐在一帘之隔的地方不远不近,却仿佛完全未听到外面的喧哗和骚动,令人觉得他身处局外一般,帘前发生的事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威胁,独然卓立于隔绝尘嚣间清澈如镜湖水里的幽兰。
天地因南疆圣子的久久不言而陷入安静。
帘子里一直没有反应,等他回答的丁山却待得心浮气躁,头一遭受人漠待的辱挫感教得脸上便愈挂不住,乖张即将变为怒火之刻,半晌才从里面传来柔稚甜嫩的低低一声,“不行,我们才刚歇足此栈,想让大家走……”轻轻悠悠的声音,难得微露一丝寻常才属于这般大的孩子多少都会有的逆反倔拗意,“除非我高兴。”
恬幽寂默的帘中圣子终于说出多于两个字的话语,不再一直是“嗯”简洁一字,然幽淡的一句应答使急燥的灰衣大汉不甘地拉开架势利牙还击,“还容你高兴?!”突然间壮臂一挥,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袭向蓝帘!
突发响起的一阵粗喝声夹带着充满暴虐的意识,伸手便成形一道剑芒,挟着破空的”嗤”响与周围气流交错出炎火的轨迹直击过去,波斯着装的女子大出意料之际偏头闪过掌气而踉跄同时被逼退一步,惊呼失声却失了先机而不能刹止运转流动的剑意所带起的一溜灼光,一身冷汗还没站稳的慌乱瞬间,剑势明晃晃的焱端离遮挡圣子容姿的绣兰雾帷便已仅仅只有一寸之遥。
炎剑电光火石的动作极快无比,那摄人心魄的光潋闪耀间已撞上瞬亮蓝汪辉雾的静垂纱帘。
云气升腾起来,宝光闪耀。
露娅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滞了几瞬便骇得双眼紧闭,愣愣地杵于那儿心里越来越慌,娇芍般的粉面变得青白僵硬,以致于错过眼前华辉陆离的色泽溢目。
环身飘渺的乳烟层层相叠经久不息,却未看一刹的跟前如现彩虹般明媚斑斓的夺目色彩纷华靡丽,难以言喻的怡静之后含英百卉样的彩芒渐淡转缥缈虚无,缭绕半掩的白色云烟中水蓝色的绘兰薄帘看似水面粼波漾颤,然而那涟色在每一刻都流泻出不同形态之余缓凝若一扇薄碧莹蓝的屏,哪怕无数道焱芒条网状密扫亦均没有一丝波动。
“放肆!”虽吃了一惊头冒冷汗,辨别不出年纪的波斯女仍短短时光中眼内寒芒一闪而逝,一抽弯刀立刻身子一纵,左劈右挑的架势已在丁山身前略上处虚画了两刀。
眼看那柄弯刀攻势有愈猛趋向,灰裳大汉及时一矮身只一小片头发被削去,但亦是情急且凶险,毕竟只差不到半分就会削落他的头皮。
眼光一闪豁然拔剑不惧刀锋,直迎斜劈而下的尖利,不慌不忙不偏不倚使出的乃是蜀山仙剑派所教的“卢山乍出南斗秀”一式,万千剑影有若满天飞罩的寒漩旋裹漫洒直下,以攻为守,逼得露娅不得不回刀自保。
浅褐茶色的长发因打斗而未腾出片时梳理显得些许纷乱,亦难以适机反守为攻并抢先一步封住对方剑路,而丁山这回又再接再厉地剑尖反转,刺出了“影落明湖青黛光”一式。
波斯束结的女子蓦地睁大了眼睛,本料定那灰衣壮汉下一招必接着是出”凤叠九屏云锦张”的,虽没及时滑转带开刀势迅速变招化解,但也作好了万全应付,谁曾知那人此次会以剑柄在上而剑招走势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横刀护在身前,晴阳映照下显呈一种扑朔迷离色彩的深碧双眸浮现出了某些意味不明的神色,惊疑地望着剑尖笔直刺向自己脚背的灰衣人,咬了咬嘴唇心电念转急速应变,反步一退已快如闪霆地晃刀抵住尖锐的剑锋。
吾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灰衣男子的这一套根据《庐山谣》每一句而演编的蜀山仙剑诀之一的“万势剑法”可谓漫天铺地,神乎其技,抽丝剥茧般的剑意就仿若布一张大网将对手困住,其后慢慢消磨对方的力量,内力渐有不继,时间越长则教人的灵能愈加迅速流失,又使之在招式渐渐失去锋锐且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并还本以为剑势已尽,接着却是出剑方全身灵力都灌入剑中的后发而先至,让对手不由因心头微生怔愣而稍有差池被抓住破绽狠狠反击。
故而若是有敌人在上一招耍尽便以为灰衫大汉已无下一招了,犹豫了一下稍有懈怠,这微一怔神的刹那必被空中之剑所伤不可,自然失去所有的机变空间而无力招架。
睛芒戮戮,血色从脸上迅速褪尽,露娅这一惊不小,面前的剑客声振如雷,剑刃或削或劈,破势意流飕飕,她心里更是一个激灵,但在揣摩他的剑法来势及破解之法同时仍不忘强迫自己冷静,以见机化去他跟继的数招,是而眼看灰衣手中的剑挽花万点还并一式快过一式,她刀法再度骤变又急忙纤腰疾转纵跃回旋,宝刀斜掠,拒前制后,更为集中精力有如疾风拨云一般不停回转着手中的弯刀,或伸划取敌或纵步高飞,始终不敢有半分松懈。
毕竟饶是应敌经验丰富也终无法运脉术气永耗不竭,她必须赶在气力不支而伤及经脉内腑前格去灰衣汉子所有的剑势结束武斗。
摒去常规地变招轻巧化去对方剑势,步法还分毫不乱,随后刀身一转又挑他下盘,一下便反守为攻,将灰衣人逼得不得不转攻为守。
激斗了几回合双方陷入僵持,波斯女子的顽强远远超出了丁山意料,他成功地困住了对手,然对方却绝不停止挣扎低头认输,并一刀又一刀地杀来拆去,更趁他越打越急忍不住变剑干脆往她腿上削去的有些心躁气浮之时闪身直掠,及时格去他的剑还一连接下了七八招,随来随去之后刀刃紧缠着他的下盘不放,迫得他变剑自守。
就在两边对峙不下之际,便耳闻一个声音细腻温缓,甚是好听,“丁山。”面色苍白却鬓若刀裁,头戴紫金嵌珠瑙束发冠,如瀑的乌丝用淡黄色丝带系成,底堂轮椅上的佳公子锦弁华服,温润俊逸,眸光微微涌动便天然而成的贵气扑面而来,“这些个人我倒看得挺顺眼的,就让他们留下来吧。”金乌高照,漆黑双眉,挺直鼻峰,竟教人莫名地生出几分欲罢不能的慨叹,然而话说得如此自傲,口气也依然不露喜怒,倒不晓其人究竟如何。
既然主人有令,灰衣男子亦得从之,头转回波斯女子这一众又锁紧了眉头,脸上肌肉再次猛烈地抽动着,竖着眉瞪着眼睛直逼着那一干圣侍们的脸,不甘愿地撇着嘴角,“是!”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这般不爽利,心间堵着一口浊气无处痛快宣泄,冲他们投了最后一白眼转身悻悻下楼去了。
退回至金衣公子身边,这时灰帽褐衣的店小二肩搭汗巾也恰恰端捧着红木方盘过来,“客倌,您的菜。”盐酥花生米,韭黄炒鸡蛋,以及一壶江南酿产的绍兴酒,一样一样地把白瓷盏碟往桌上放。
外罩金衣的青年欧阳墨尘坐在华贵轮椅之中,指端一下一下绕着金线,举止看似随意,却自有一股傲气逼人。
半响无语。
圣侍们站在原地为之哑口,暗自纳闷,心中总觉得可怪,却亦直感那手绕金线的男子与推着轮椅却履下半埃不沾的灰裳仆人此举似有玄机,疑云陡生,警备得马上面色严肃,便不敢轻妄乱动,更遑论松懈了戒心,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皆纷屏住了气紧盯着他们究竟要搞何名堂。
这地暂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